艳阳甚好,鸟雀成群结对,朝华宫的某一个角落里传出几声琴音,弹琴的男子一身青衣,转弦凝目,不咸不淡地望着宫外,手里抚弄一尾“太清”,转弦三两声,停一会儿,又拨个两三声。
若不是这几声琴,他那一身青衣几乎就要在人们的眼皮底下融于景致,寡淡似水的五官看不出任何表情,顶多也就淡然一笑。
“苏先生。”长陵公主眨着大眼睛趴在桌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文玉哥哥的老师是天下闻名的大学士,若是文玉哥哥学得不好了还得挨板子,幸而文玉哥哥聪慧,倒是没挨过几次。她的老师苏子青却似全不在意她的学习,鲜少拿书念给她听。
“如何?”苏子青淡然一笑,修长的手指离开太清静候她的问话。他看着她纯挚的脸,一如十几年前商河溪边娇俏的赤足女子,殷家的女儿都这般婉转动人么?若不应裸足的她的要求,闲云野鹤惯了的这般儒士又怎会甘愿缩在四墙之内?
“你会弹曲子吗?像文玉哥哥那样?”长陵公主圆圆的眼睛里装满崇拜的光芒,“他弹的曲子可好听了!”
“不会,子青已经八年不弹了,只是舍不得这尾太清,时时拨弄两声做个念想罢了。”
“哦……”长陵公主有些失望地趴在桌子上,照例,她今日又是听苏先生弄了一下午的琴,但却不知怎的,长陵公主听着却毫无困意,苏子青每拨一下她亦觉得清新悦耳,虽是不成曲调的几个音,却如淙淙流水,明明有声却似无声,好像天地间都静了,书苑变成了渺无人迹的山涧竹林。
她从未仔细观察过苏子青的琴,方才听他说舍不得,想必是一方绝品,不然先生这么寡淡的人怎么还有放不下的?
琴,乌木红弦,弦的红色厚重陈旧,琴身纹路自然天成,似落花流水蜿蜒淌至琴尾,整体雕工颇具考究,琴两端雕上精致的兰花。此琴一眼便可知是新琴,至多造了不到十五年,若说是绝品,长陵公主觉得有些差距。琴尾篆着一行隶书小字:广兰赠子青,劝君了却相思意。
她看得头一歪,蹙起两撇小眉头。广兰二字似在哪里听过,看那句赠语当是先生心上人与他的诀别,莫非这广兰她也认识。她“嘿嘿”一笑,腆着脸问:“先生,你可识得广兰?”
苏子青明显一怔,手指不经意在琴弦上重重弹了一下,“噹”地一声划破宁静山水,余音绕在书苑中来回震颤。他顷刻又复常态,指尖从最上一根琴弦慢慢拨下,琴声便如溪水般清流而下,他仿佛置身其间,听到溪边银铃般的女子笑声。
“识得,相识许久,公主如何做此问?”
“我隐隐记得有广兰此人,却不忘了她是谁了,似乎还是个重要人物。”
“公主不记得了么?她是你姑姑,广兰公主。”
长陵公主张大嘴巴“哦”了许久,原来如此,不就是自己唯一的姑姑,文玉哥哥的娘么!她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亏得姑姑对她还是万分疼爱的。
“罢了,如此守着也够了,多想又能如何,她本就无心于我。”想到过往种种事情,苏子青突然自嘲地摇摇头,轻声喃喃,“帝王家的子女最是身不由己,你说呢,公主?”
不等长陵公主回答,苏子青调了两声音,破天荒地弹了一曲。长陵歪着脑袋听,心里平添几分郁郁,饶是她长这么大了也没甚身不由己的事情,但先生要么不说话,要么说的决绝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