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丝惊慌,但转念便又平复下来,有龙儿替我做的面皮,还怕他看出来不成?昂着头目光迎上去,别的不说,装傻我可是拿手得很。
王适熙踏进阁子,抽出束在金色腰带里的玉骨扇,摇在手中。
龙儿收起嬉笑,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东家。”
王适熙略微颔首,目光朝我飘来,龙儿忙道:“东家,这位是藿香姑娘因为……因为帮了龙儿一些小忙,所以龙儿想留下来好好答谢一下她。”
王适熙的眼里闪过一丝莞尔,嘴角越发上翘,“帮了你一些小忙?”
“嗯。”龙儿有些心虚,把头埋低了些。
见龙儿低着的小脑袋一个劲儿地朝我递眼色,我也站了起来,像个江湖女子一般,对他抱拳行礼,挤了挤嗓子,朗声道:“想不到万花楼的东家如此年少有为,藿香真是失敬,失敬。”
“藿香姐姐,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吗?”龙儿悄悄抬起头,关心地问我。
“没事。”我不自在地又挤了挤嗓子,偷偷瞟了王适熙一眼,还好,他没什么反应。
他也冲我一抱拳,“姑娘的好胆识才令在下佩服,试问有几名女子,能在这烟花之地坐得如此悠闲自在。”
我怎么会听不出来他是在揶揄我,本想反讥他几句的,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还是不要去招他的好,等今晚一过就立马走人,“东家谬赞了,在外行走,自然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若是讲究太多,不是给自己添不自在吗?”
王适熙脸上蓦然闪过一丝惊奇,但转瞬即逝,他看着我,眸子里亮光灼耀。
对着那双亮眸,我只觉得手脚冰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
那种预感,叫算计!
“我还有事,就不打扰龙儿和藿姑娘说心事了,先走一步。”王适熙终于把目光从我脸上挪开,准备转身出去。
那声藿姑娘,叫得我浑身一个激灵。
临了,他又回过头,意味深长地问龙儿道:“龙儿,你打算让藿姑娘晚上睡哪儿?”
我心下一紧,王适熙这个死脑残又打算干什么?
龙儿脆生生地回到,“姐姐今天晚上就和龙儿睡在内阁楼里,不会影响到生意的。”
“怎么能两个人挤,万花楼又不是没有别的房间了。”王适熙脸上的表情是绝对的正经八百,可怎么我觉得他的眼睛不但在笑,还是瓮中捉鳖的那种笑?
“替藿姑娘另外安排内阁最好的屋子,不能怠慢了客人。”
龙儿果然听话,替我安排了内阁楼里最好的客房。
“这可是最好的客房了,难得东家发了话,姐姐才有机会住进来呢。”龙儿拉着我在屋里晃悠,一会儿看看紫檀雕花障,一会儿摸摸轻纱绣罗挂帘,一会儿又蹭蹭猩红百蝶戏牡丹大毛毡,那艳羡的神情,巴不得住这儿的人是她。
龙儿一直坐在屋子里舍不得走,直到一抹绿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风,”龙儿从软凳子上蹦了起来,红润的小脸儿笑成了一朵花儿,语里难掩兴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是在我的房间里找不到我吗?你去找我了吗?”
风立在门口,和在大堂上一样不多话,他看着龙儿,“过来。”
我这才仔细看清了风,坚毅的面庞隐隐散发着力量,挺拔的鼻,微薄的唇,浓墨般的眉,那双眼睛很黑很亮,直直地盯着龙儿,映着那抹小小的身影,再容不下别人。
龙儿刚才的不舍一扫而光,风一唤便扑了过去,风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她,眼里的宠溺任谁都看得见。
“姐姐,我先走了,你也要早早地休息啊。”龙儿笑着跟我道了别,便拽着风的衣角一溜儿消失在回廊尽头。
望着回廊的尽头,我有一瞬失神,若我找到了皇甫勋,他又会怎样待我呢?
算了,我现在身无分文,还是先想想怎样才能走到桐川城吧。
我回到屋里,累了一天了。
脱掉了鞋子,头一栽,我便整个人砸到了床上,舒服,身下是软软的天蚕丝织锦垫絮,盈着淡淡的熏香,就像又回到水楼里一样。
闭上眼,睁开。
闭上眼,睁开。
闭上眼,再睁开。
两只眼睛睁得溜圆,床帐顶子上绣着的繁花团锦实在是艳丽得打紧。
不过,我睡不着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只要我一闭上眼,那种被人算计的感觉便萦上心头,王适熙那个脑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我摸摸脸颊,面皮还在。
就我现在这样儿,要是站在蓝彩面前她也一定认不出来,更何况是王适熙。
再说了,依这面皮的姿色,也还不至于让他起了色心吧,我翻了个身,习惯性的朝墙里躺着,可若是没起色心,那他为什么又单独给我安排个房间?
难不成他真的心肠好,心地善良?想到那撮青香散,我摇摇头,怎么可能,他要是心肠好,那我岂不成了菩萨心肠了。
用力闭上眼睛,他到底是在算计什么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我看到王适熙坐在高脚椅上,玉骨扇被放到了一旁,手上一把翡翠绿珠金算盘拨得泠泠作响,拨到尽兴之处,还不忘咧着嘴抬起头来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