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劈头盖脑而来的新概念使我头晕目眩,胡狼尽可能耐心地讲下去:“还有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你知道人类已经用基因工程复制了不少生物,至于复制人只是时间问题。这是一种生物方法,自然便捷得多容易得多。而我用的可以说是机械方法,自然要笨拙得多。但前者只能重复一个生命过程,比如说它复制的爱因斯坦也得重复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由于后天的差异,等爱因斯坦第二成人时,他已与爱因斯坦第一大相径庭了。而我却能复制一个完全不失真的成熟的天才。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世上有一千个爱因斯坦或胡狼,世界该是什么景象?!”
他的表情狂热。而我则恐惧地注视着机器的入口,似乎它是天外怪兽的血口利齿。我悲哀地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在毁灭人类,你把神圣的人类变成了一个个工件,你会完全毁掉人类的伦理道德,毁掉初恋的神秘、对死亡的恐惧,毁掉一切美好的感情。”
他不耐烦地说:“文人的多愁善感!即使没有我,迟早也会有人把这个玩意儿搞出来,最多不过推迟一两百年。如果它会毁灭人类,那只能由此推断出一点——人类在发展过程中本来就会走向死亡。”
我驳不倒他,我在他犀利的思想面前无能为力。我痛恨地说:“你是否能费心考虑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假如一个傻女人始终摆脱不了荷尔蒙的控制,十年来仍在痴恋一个疯子,可是突然间她面前冒出一千个胡狼,她该怎么办?”
胡狼稍一愣,随即笑道:“很好解决嘛,再复制九百九十九个白王雷就行了,连她们的爱情也会复制得一模一样。”
我绝望地叹息一声,知道这个疯子已不可理喻。我掉头出洞,径直走向我的直升机,决绝地离开这里。回到京城我就紧急约见总统,我不能让这个科学狂人毁灭人类,毁灭造物主亿万年的杰作。我毫不怀疑我能说服总统采取紧急行动。总统已执政八年,精明干练,深孚众望,已经有报纸把他称为“百年一遇的天才”。我想他不会喜欢这么难得的天才在30分钟内孵出一群吧。
总统在书房里会见了我,微笑着寒暄:“记得哪位哲人说过,美貌和天才不能并存。看到你,我才意识到这句话的荒谬。”
我疲倦地说:“关于我的美貌等闲暇时再谈吧,现在我要谈一件关乎人类存亡的大事。”我简捷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虽然这不啻天方夜谭,但总统还是敏锐地意识到危险。他没有犹豫,立即唤来国务秘书吩咐道:
“即该提请议院召开一次非常会议,议题是增加一项法律条文:任何复制人的活动均为重罪,对犯罪者不得不恢复死刑。”
我低声请求:“请给我一天时间好吗?我想尽力说服他。”
总统同情地看着我:“好吧,反正法律生效肯定在一天之后。”
“这一天之内请不要打搅他,好吗?”
总统爽快地答应:“好吧,一天内不采取任何行动,但一天后你必须离开那儿。”
等我匆匆赶到,那里已经人去室空,桌上留有一封信:
“白王雷女士:
我知道你匆匆离开这儿要干什么,没人能比我更了解你那可笑的历史使命感了。新增的那条法律条文已被我截获,我不会去和法律硬碰,但任何人也不能让我服输。
请转告总统阁下,即使我要复制天才,他也是排在500名之后的,大可不必着急。
顺便说一声,我似乎还爱着你,那可恶而顽固的荷尔蒙!胡狼匆草”
胡狼就这样消失了,像滴在火炉上的一滴水。
总统又约见我,我气急败坏地对他大叫大嚷:
“你为什么违背诺言?为什么在我到达之前就派人监视他?要不是你们惊动他,也许他不会逃走的!”
总统冷冷地说:“这样一件关乎人类存亡的大事,你想我会为一个傻女人的爱情去冒险吗?”
我反唇相讥:“你不愿冒险,他却从你们眼皮底下溜走了,从十几台仪器的监视下消失了!”
总统沉默了,半晌他由衷地承认:“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逃走的,真是一个鬼才。我们在全世界彻底搜索过,也毫无线索。你大概是他同人类社会之间的唯一纽带了,我想他很可能与你恢复联系。为了人类,我恳求你及时通知我。”
我喃喃地说:“通知你们逮捕他、绞死他?”
总统的目光毫不退缩,答道:“是。”
我以手扶额,半晌才疲倦地答应:“好吧,我知道自己的责任。”两年过去了,胡狼杳如黄鹤。
两只波斯猫已经长大,每日绕膝撒欢,它们仍极为相像,但我已能分辨“丽丝A”和“丽丝B”了,我想是两年的后天环境使它们产生了差异。
夜深人静,我会抚摩着自己仍然光滑如缎的皮肤和依然紧挺的乳胸,痴痴地冥想。那个男人现在在哪儿?他会不会走到与人类为敌的地步?
在我心目中,他几乎已是个疯子,但奇怪的是,这个疯子仍有强大的磁力,使我一直不能忘怀。直到某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
听到电话中熟悉的声音,我立即屏住气息。是他!他的语调仍然懒散、冷嘲,带着男性的磁力。
“白女士,听出我的声音了吗?我是教你画虾戏图的人。这会儿我在……”
这当口儿我完全忘了对总统的承诺,急急打断他:“不要说出你的地址,有监听!”
对方竟哈哈大笑:“多谢白女士关心。不过我说过我不会同法律作对,我不用怕任何人。请你来吧,我还要让你看一样新玩意儿,丝毫不违反法律的东西。”
他详细地讲述了地址,我没有耽搁一秒钟,立即跨进了我的专机。
胡狼手持一束洁白的素馨花在门口迎接,竟然颇有绅士风度。在他身后,仍然蹲伏着那个庞然大物,红绿灯狡猾地眨着眼睛。我的喜悦立即被愤恨取代,这个偏执狂,难道他真要毁掉自己、毁掉世界才甘心吗?
胡狼笑嘻嘻地看着我:“我说过我不会服输的。”他不无得意地炫耀:“我也说过我不会违反法律,请看这台新玩意儿吧。”
他向我介绍:“这个机器几乎同原来那个完全相同,只是多了个出口,喏,就在隔壁。当然,出口也可放在万里之外,甚至位于太空。任何一件物体,当然包括人,只要走进入口,经过几分钟的扫描后,原件就会气化消失。在出口处,在同一时刻,会走出一个完全雷同的复制品。”他笑道:“你看,这不是人体复制机,而是物质传真机,它对开发太空有着无比的重要性。我想为了这项发明,总统肯定会赏我一枚一吨重的勋章。”
我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但随即担心地问:“可靠吗?是否万无一失?”
胡狼微微一笑,似乎不屑置辩。“当场实验。”他说,然后打开入口坦然走进去,回头交代道:“十分钟后到出口等我。”便轻轻拉上门。
一道门把我们隔绝成两个世界,我急忙跑到隔壁,那里是一道同样的密封门。我看着屏幕旁的红绿灯闪烁不停,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这十分钟对我真是世上最漫长的酷刑。他会不会在传送过程中消失,一去不回?会不会在传真过程中失真,变成四个脑袋八只蹄子的怪物……红绿灯的闪烁逐渐减慢,变得井然有序,终于全部熄灭。密封门缓缓打开,那个熟悉的胡狼从门里笑着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