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弟的神色稍微放松一些,也颇有点好奇——他们在向外发邮件时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一直不知道自己的“顾客”中竟然有一个老外!哥哥说:
“不必客气,这位先生已经向我们做了小小的补偿,对我们来说足够了。我们兄弟俩研究‘鬼谷子算法’本来就不是为了金钱。钱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们喜欢这个只是为了满足人类的探索天性。”
李士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表白:“2000元补偿恐怕不够买这些家电,外加到云南的旅游吧?我们已经知道,那个账号上共收到597个2000元,合计将近120万元。”
两兄弟的脸色刷地变白了,惊惧地瞪着客人。哥哥似乎老练一些,很快镇静下来,向弟弟使了一个眼色,勉强笑着说:“看来俺俩今天是遇上真人了,真人面前我也不用说假话。没错,是120万元。但俺们于心无愧,这些钱是靠真本事挣来的。我们只向每人收了2000元,却奉送每人103万元。对你们来说,这个交易太便宜了。”
切尼姆斯有意消除他们的紧张,笑着说了几句,李士诚翻译道:“切尼姆斯先生同意你的意见,所以今天他是来感谢而不是来问罪的。虽然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如果你们少制造几个一等奖,他的收益会成倍、成几十倍地翻番。不过他已经知足了,能有596个人和他分享喜悦,这么着也不错。”
几个人都笑起来,屋里的气氛马上缓和了。但两兄弟只是把戒备藏得更深了一些——鬼才相信这个大鼻子用尽手段找到这儿来,只是为了向他们道谢!不过,他总不会带着公安来这儿吧,他是受益者而非受害者,没有告密的动机啊?随着谈话的进行,两兄弟慢慢放心了,甚至有了新的战略构想,因为很明显,两个客人的话头一直绕着一个圆心打转:“鬼谷子算法”,看来这才是他们的兴趣所在。张仪来了精神,先避开客人对弟弟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对客人笑着说:
“说句透底的话吧,这个‘鬼谷子算法’与我没一点关系,都是我弟弟鼓捣出来的。我弟弟是个被埋没的数学天才、奇才,现在虽然不出名,总有一天他会成为21世纪的欧拉或高斯。你们信不?不信你们等着,也就十年八年吧。”
张诚淡然一笑,说:“别听我哥胡吹。这个‘鬼谷子算法’还不成熟,只能用于预测两参数博弈,累进次数不大于20。”
张仪立即说:“对,暂时只能用于这种场合,但在这类简单博弈中它是百分之百的管用。这点你们想来不会怀疑吧,你们已经亲自体验过它的威力啦。”
李士诚点点头:“切尼姆斯先生说,他知道中国历史上这位鬼谷子先生,是著名军事家孙膑的老师。你们的‘鬼谷子算法’不愧于这个名字。相信它不仅能预测博彩的输赢,对商战博弈的预测也大有裨益。”
张仪说:“可不光是商战,真刀实枪的战争也用得上。你知道,再复杂的战争也都可以分解成战役,也就是两参数博弈,累进次数不会大于十几。”他哈哈一笑,“我是个痛快人,咱们就不用绕圈子啦。你们来这儿恐怕不光是为了感谢;俺兄弟俩呢,鼓捣出这个玩意儿也不想带到坟里去。要是你们——要是这个大鼻子先生感兴趣,俺乐意让他一次性买断。只要价钱合适。”
李士诚同切尼姆斯用英语说了几句,回头说:“切尼姆斯先生很欣赏张先生的直爽,但首先要确认是真货色。”
张仪真诚地惊愕:“还用得着确认?不是真货色你们也不会来我家了。至少这个算法已经经过了一次成功的实战检验。14次预测全中的几率只有1/16384啊,这可玩不得一点假。”
“你说得不错,但在掏出一大把美元前,我的老板肯定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明。”
张仪勃然变色:“信不过俺?那就请你bye-bye。你信不过俺,俺还信不过你呢。我们把‘鬼谷子算法’拿出来,让他鉴定,他鬼精鬼精的美国人,看一眼就学会了,然后一拍屁股走人,俺俩找谁要钱去?”
李士诚平静地说:“商业交易中有很多成熟的办法,比如,请这次参与擂台赛的瑞士若曼逊公证处做中介。”
张仪决然说:“不行!一句话,信得过,你就隔布袋买猫,信不过就走人。”
李士诚回头看看切尼姆斯。张仪如此决然地拒绝加重了他的怀疑,不知道切尼姆斯先生是否也开始怀疑了?切尼姆斯想了想,平静地用英语对李士诚说:
“请你直接询问张诚先生。刚才哥哥说这个算法是弟弟研究出来的,也许他更有发言权。”
在双方争吵时,张诚一直面色平静地保持沉默。这会儿他显然听懂了切尼姆斯的英语,没等李士诚问,就制止哥哥的争吵,干脆地说:
“可以。就按李先生所说,请若曼逊公证处做中介。”
哥哥显然很吃惊,生气地瞪着弟弟。但弟弟也瞪他一眼,说:“就这么定了!谈价钱吧。”他自信地加一句,“是我搞出来的‘鬼谷子算法’,我相信它经得起验证。”
哥哥对他的决定简直是气急败坏,但强忍着不再说话,显然,在两兄弟中真正当家的是那位沉默寡言的弟弟。双方开始谈价,假装不懂中国话的切尼姆斯只是静静听着,价钱的事他已经全权交给李士诚,因为昨晚李士诚曾问过他:
“切尼姆斯先生,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能否告诉我,你打算出的最高价是多少?”
“我的上级给我的标底是300万美元。”
李士诚直摇头:“太高了,太高了。据我今天调查的印象,这位张仪是个只知道搂小钱的家伙。我想,100万,最多150万美元就能谈下这笔生意。”
切尼姆斯当然知道李士诚的心意,立即说:“那我就把价格洽谈全权委托给你。如果能以你说的价格谈成,省下的金额中将有你15%的佣金,这个比例是商业上的惯例。但压价要适可而止,能谈成是最主要的。如果那是真东西,我的上级不在乎一两百万。”
李士诚很爽快地答应了,这回没有再说“朋友之间不要佣金”的话。如果他能砍下200万美元,佣金就是30万美元!按他的话说,谁和钱都没仇,不会把到手的大把美元推出去。
这会儿李士诚向两兄弟先开出100万的价码,张仪立即满脸轻蔑之色,喊道:
“100万?你这个老板是不是抠门的犹太人?100万!俺们光这一次就赚了240——不,120万。”
李士诚不动声色地说:“我说的是美元。”
张仪的脸色马上缓和了,看看弟弟,弟弟眸子深处也露出一丝笑意。这边的两个客人都不是傻瓜,立即看出,他们对这个价格是很满意的。李士诚甚至后悔,开始叫价时应该再压低一些。他笑着夯了一句:
“这可是我老板能出的最高价,但我一下子就给透了底。谁让咱们都是中国人呢,咱们合着伙儿蒙他个聋子老外。不过我也把话说白了,这是一口价,你们要是嫌低,我们立马去买回京的机票。”
价钱很快谈妥了,合同上有关“质量保证”的条款也最终敲定:以瑞士若曼逊公证处作为中介方,售买双方各把“鬼谷子算法”的光盘和100万美元提交公证处。如果公证处验证该算法符合合同要求,则将款项划给售方,否则就向买方退回款子,向卖方退回光盘并负保密义务。至于“‘鬼谷子算法’是不是真货色”的标准,讨论起来比较麻烦。双方字斟句酌,最终同意了张诚拟的条款:
“售方声明,‘鬼谷子算法’并不符合正统的科学和数学理论,因此对于它的验证只能使用类比法,以此次三国围棋擂台赛的实际预测结果为类比基准。买方对此表示认可。
售方承认‘鬼谷子算法’尚不成熟,但郑重承诺:在两参数、累积次数不超过15次的博弈预测中,其预测准确度不低于此前三国围棋擂台赛的实际预测结果。”
双方在其他条款,如买方买断后售方如何保证不泄密、不向第三方出售等,没有一点争论,仅在公证费上发生了争执。据若曼逊公证处回电,由于这笔交易含有特殊条款,需要组织资深专家组对“鬼谷子算法”进行鉴定,中介费要按交易额的8%收取。李士诚说,按照惯例这笔费用应由售方负担。但张仪强烈反对,他说100万美元的价码不包括这么高的中介费,由售方负担可以,请买方把价钱加上去。李士诚作了让步,同意各负担一半,张仪仍不松口。张诚显然厚道一些,把哥哥拉到一边,低声劝说着。但这次弟弟的权威不管用了,张仪狠狠地骂他:
“你个傻B!4%也是30多万元人民币,他们要是中途撕毁合同,你白出这30多万?”
李士诚冷冷一笑,看看切尼姆斯。他没说错,张仪这号人,天生是只会搂小钱的角色。他用英语同切尼姆斯低声商量一会儿,大度地说:
“这样吧,双方各负担一半,但你们那一半先由买方垫付。这样,即使合同不能履行,你们也毫无损失,这样总可以了吧?”他冷笑道,“对张先生的精明,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生意做成后我打算送你一只玉貔貅,就是咱中国传说中那个没有屁眼、只吃不屙的聚财灵兽。”
张仪并不以为忤,嘿嘿笑着,同两位客人大幅度握手,祝贺交易谈成。一个月后,若曼逊公证处给切尼姆斯寄来了那张光盘,并有一封复函:
“我公证处聘请的资深专家组认定,所谓‘鬼谷子算法’只是一个巧妙的骗局,但它完全满足贵公司与张氏兄弟所签合同中的有关条款。因此我们已将贵公司的100万美元划给售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