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仍不服气,但他冷笑着,抱着故妄听之的态度听下去。贼王温和地笑道:“任先生,我信服你的时间机器。可是,这和金库有什么关系?用上它就能穿过墙壁和钢门吗?”
“不,当然不能。用它连一道窗纱也穿不过。因为它只能进行时间旅行而不能做空间上的跃迁。但有了时间机器,我们就自由了,就可以采用某个窍门,使用某种巧妙的手法。”
“什么窍门?请指教。”
“这幢银行大楼是什么时候建成的,你们知道吗?”
贼王对这个问题摸不着头脑,略有不耐地说:“不知道,我打听这个干啥?”
“是1982年开始建造,1984年建成的。所以,我们可以回到1982年以前,然后,在那个时间断面上,我们可以自由地进行空间移动……”
贼王非常敏锐地理解了教授的意思:“你是说,先从银行之外的某个地方回到1982年前,再从那儿走到将要盖金库的地方。因为那时根本没有金库,所以我们走到那儿不受任何限制。然后,等走到将来的金库中心,再使用时间机器回到现在——这时我们就已经在金库中了,对不?”
“对,你的脑瓜很灵。”任教授真诚地夸奖着,就像在课堂上夸自己的得意门生,“不过不一定要回到现在,只须回到‘金库建成、黄金存入’的任一时刻就成。”
“然后……带着黄金站在原地,再开动时间机器回到1982年以前,我们就可以自由自在地走出金库大门了!因为那时根本就没有金库和库门!任先生,我说得对不对?”他急不可耐地等着老师的判分。
“完全正确。”老师微笑道。
贼王不由得哈哈大笑,笑得声震屋瓦:“妙,实在是太妙了!还有呢,拿上黄金后甚至不用回到现在——虽说这桩生意干得天衣无缝,到底得担惊受怕不是?咱们干脆回到‘黄金被盗之前’的某个时候,痛痛快快地享受一番。那时的黄金还没丢呢,雷子们干瞅着咱们花钱也没办法,他们不能为几年后的盗窃案抓人哪,对不对?”
“原则上没错。不过……我还是要回到现在。”教授目光暗淡地说,“我想让‘现在’的妻子儿女享受一番,这一生她们太苦了。”
贼王得意地捶着黑豹的肩膀:“妙极了,实实在在是妙不可言!这么干,让那些雷子们狗咬尿泡没处下嘴。”
黑豹也信了,嘿嘿地笑着。贼王笑够了,才坐回到椅子上:“任先生,真是绝妙的主意,不过还有一点儿疏漏。”
“什么疏漏?”
“金库的拾音系统!咱们再怎么神不知鬼不觉,但只要一进入金库——我是指已经建成的、有黄金的金库,拾音系统马上就会发出警报,警卫马上就会赶到。”
任教授不慌不忙地说:“那时我们已经带着黄金返回了——不过毕竟太冒险,太仓促。我还有一个悄悄干的主意。七年前,就是1992年9月11日,金库的拾音系统出了故障,一天内也没能排除,后来只好从银行系统外请了一些专家会诊,我是其中之一。坦率地说,正是我找出了故障所在,在次日上午修好了。”
“那时……你就开始打这个主意了?”
很奇怪,听了这话,任教授像是被鞭子抽了一记,简直有点恼羞成怒了:“胡说!那时我一心一意查找故障,根本没起这种卑鄙念头。”
贼王在心中鄙薄他的矫情,冷笑道:“是吗?那太可惜了,否则趁机会揣两根出来,也不至于像你说的半辈子受穷。”
这时教授已经控制住了情绪,心平气和地摇摇头:“当时我确实没有这个念头。银行尊重我,懂得我的价值,我也就全心全意为他们解难。不过即使有顺手牵羊的念头也办不到。那儿重兵把守,我们进出门都要更换所有衣服……不说这些了。”他回到正题上,“我们可以回到拾音器不起作用的这两天,在库内无人时下手。”他自信地说,“我的机器非常精确,在百年之内的时间区间里,返回时刻的误差不会大于三分钟。”他笑着解释道,“我刚才消失了五分钟,对吧。那是为了留下足够的时间让你们确信我消失了。实际上,我可以在消失的那一瞬间就返回,甚至可以在消失之前返回,让两个任中坚坐在你们的面前。”他看到了两人的怀疑眼色,忙截住两人的话头,“有了这个时间机器,你就获得了绝对的自由,这中间的妙处,局外人是难以真切体会的。不过不说这些了,我怕说得越清楚,你们反倒会越糊涂。咱们还是——按你们的说法——捞稠的说吧。请你们再想想,这个计划还有什么漏洞。”
黑豹伏在贼王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贼王点点头,温和地笑道:“任先生,这个计划已经很完美了。不过黑豹和我都有一点疑问,一点小小的疑问。”他的眼中闪着冷光,“按任先生的计划,你一个人足以独立完成。为什么要费神费力地找到我们?为什么非要把到手的黄金分成三份儿?任先生天生不会吃独食吗?”
两人的目光如刀如电,紧紧盯着客人的神情变化。任教授没有马上回答,但也没有丝毫惊慌。沉默良久,才叹息道:“这个计划的实施还缺一件极关键的东西——金库的建筑图,我需要知道金库的准确坐标和标高。建筑图现在一定存放在银行的档案室里。”
贼王立即说道:“这个容易,包给我们了!”
教授又沉默良久,才意态萧瑟地说:“其实,这并不是我来找你们的真实原因。我虽然没能力偷出这份图纸,但我可以返回到1982年和1983年,也就是金库正在施工的那些年份,混在建筑工人中偷偷量几个尺寸就行了。虽然稍麻烦些,但完全可以做到。”
贼王冷冷地说:“那你为什么不这样干?”
“我——”他踌躇地说,“几十年来一直自认是社会的精英,毫无怨怼地接受精英道德的禁锢。如今我彻悟了,把禁锢打碎了。我真正体会到,一旦走出这种自我囚禁,人们可以活得多么自由自在——但我还是没能完全自由。比如,我可以在这桩罪恶中当一名高参,但不愿去‘亲手’干这些丑恶勾当,正像孔夫子所说的‘君子远庖厨’。”他苦笑道,“请你们不要生气,我知道自己这些心境可笑可鄙,但我一时还无法克服它。”
贼王冷淡地说:“没关系,就按先生的安排——你当黑高参,我们去干杀人越货的丑恶勾当。反正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干,我才不耐烦既当婊子又想着立牌坊哩。”
贼王难以抑制自己的怒意,但他至此已完全相信了这位古怪的读书人。这个神经兮兮的家伙绝不会是警方的诱饵。他不客气地吩咐道:“好了,咱们到现在算是搭上伙了。黑豹,你在三天内把那些图纸弄来,我陪着任先生留在这里。任先生,这些天请不要迈出房间半步,否则……这是为了你好。听清了吗?”
“知道了。”任中坚平静地说。教授是一个很省事的客人。两天来一直待在指定的房间,大部分时间是躺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安静地看着天花板。吃饭时他下来那么一二十分钟,安静地吃完饭,对饭食从不挑挑拣拣,然后再睡回床上。胡宗尧半是恶意半是戏谑地说:
“你的定力不错呀。有这样的定力,赶明儿案子发了,蹲笆篱子也能蹲得住。我就不行,天生的野性子,宁可挨枪子也不愿蹲无期。”
床上的任先生睁眼看看他,心平气和地说:“你不会蹲无期的。凭你这些年犯的案,早够得上三五颗枪子了。”看看贼王眼里闪出的怒意,他又平静地补一句,“如果这次干成,我也够挨枪子的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干?你不怕吗?”
教授又眯上眼睛。贼王等了一会儿,以为他不愿回话,便要走开,这时教授才睁开眼睛说:“不知道,我也没料到自己能走到这一步。过去我是自视甚高的,对社会上各种罪恶各种渣滓愤恨不已。可是我见到的罪恶太多了,尤其是那些未受惩罚的趾高气扬的罪恶。这些现实一点一点毁坏着我的信念,等到最后一根稻草加到驴背上,它就突然垮了。”
说完他又闭上眼睛。
第三天中午,黑豹笑嘻嘻地回来,把一束图纸递给正吃午饭的任教授。教授接过图纸,探询地看看他。黑豹笑道:“很顺利,我甚至没去偷。我先以新疆某银行行长的名义给这家银行的刘行长打了电话,说知道这幢银行大楼盖得很漂亮,想参考参考他们的图纸。刘行长答应了,让我带个正式手续过来。我懒得搞那些假手续,便学着刘行长的口音给管档案的李小姐打个电话,说,我的朋友要去找你办点事,你适当照顾一下。”
贼王笑着夸道:“对,学人口音是黑豹的绝招。”
“随后我直接找到李小姐,请她到大三元吃了一顿,夸了她的美貌,给她买了一副钻石耳环,第二天她就顺顺当当把图纸交我去复印了。”
教授叹口气,低声说:“无处不在的腐败,无处不在的低能……也许你们不必使用时间机器了,只要找到金库守卫如法炮制就行了。”
黑豹没听出这是反话,瞪大眼睛说:“那可不行!金库失窃可不比一份图纸失密,那是掉脑袋的事,谁敢卖这个人情?”
贼王瞪他一眼,让他闭上嘴巴。这会儿教授已经低下头,认真研究金库的平面图,仔细抄下金库的坐标和标高。随后他神态落寞地说:“万事俱备,可以开始了。不过我要先说明一点。这部机器是我借用研究所的设备搞成的,由于财力有限,只能造出一个小功率的机器。我估计,用它带上三个人做时间旅行是没问题的,但我不知道它还能再负载多少黄金。也许我们得造一个功率足够大的机器。”
贼王不客气地盯着他:“那要多少钱?”
“扣紧一点儿……大概1000万元吧。”
贼王冷笑道:“1000万我倒是能抓来,不过坦白说,没见真佛我是不会上香的。我怕有人带着这1000万躲到前唐后汉五胡十六国去,那时我到哪儿去找你?走吧,先试试这个小功率的玩意儿管用不管用,再说以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