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比如,《圣书》〈旧约〉第39章中规定了索拉星的温度标定,以水的凝结为0度,水的沸腾为100度。可是,索拉星生命在几亿年的进化中从没有接触过水!只是在近代,科学家才推定在南北极有极冰存在。那么,圣书中为什么做这种规定,这种规定又是从何而来呢。
难道真有一个洞察宇宙,知过去未来的大神吗?
还有,索拉星赤道附近的20座圣坛,也一直是科学家的不解之谜。在那些圣坛上,黑色的平板永不疲倦地缓缓转动,永远朝着父星的方向。每座圣坛都有两根圣绳伸出来,一直延伸到不可见的北方。圣书上严厉地警告,索拉人绝不能去触碰它,不遵圣诫的人会被狠狠击倒,只有伏地忏悔后才能复苏。图拉拉不相信这则神话,他觉得圣坛中的黑色平板很可能是一种光电转换器,就如索拉生物的皮肤能进行光电转换一样。问题是——是谁留下这些技术高超的设备?以索拉人的科学水平,500年后也无法造出它!
正是基于这个信念,他才尽力促成了对圣府的考察。现在已经可以确认圣府的存在了,圣书上那个神秘缥缈的圣府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如果化身沙巫真的住在这里……图拉拉迫不及待想见到他。
最后一层冰墙轰然倒塌,庄严的圣府豁然显现。这是一个冰建的大厅,厅内散射着均匀的白光,穹顶很高,厅内十分空旷,没有什么杂物,只有大厅中央放着一辆——神车!圣书上提到过它,无数传说中描绘过它,3120年前的史书中记载过它。这正是化身沙巫的坐骑呀。神车上铺着黑色的平板,与圣坛上的平板一模一样。下面是四个轮子。神车上方是透明的,模样奇特的化身沙巫斜躺在里面。
化身沙巫真的在这里!洞外的人迫不及待地拥进去。以胡巴巴为首,众人一齐俯伏在地,用脑袋和尾巴敲击着地面,所有人的闪孔都在狂热地祷告着:至上的沙巫大神,万能的化身沙巫,你的子民向你膜拜,请赐福给我们!
跪伏的人群包括他的助手,似乎奇卡卡的祷告比别人更狂热。只有图拉拉一人站立着。众人合成的感情场冲击着图拉拉,他几乎也不由想俯伏在地,但他终于抑制住自己,快步上前,仔细观看化身沙巫的尊容。
化身沙巫斜倚在神车内,模样奇特而庄严。他与索拉人既相似又不相似,他也有头,有口,有胳臂和双手,有双眼,有躯干;但他的尾巴是分叉的,分叉尾巴的下端也有指头。他身上有五处奇怪的凸起:脑袋正前方有一个长形凸起,其下有两孔;脑袋两侧两个扁形凸起,各有一孔。两条尾巴开始分岔的地方有一个柱形凸起,上面有一个孔。胸前没有闪孔,图拉拉惊讶地想,没有传递信息的闪孔,沙巫们如何互相交谈?他们都是哑人吗?不过把这个问题先放放吧。他现在要先验证圣书上最容易验证的一条记载。他仔细数了沙巫身体上的孔窍,没错,确实是九窍,而不是索拉人的五窍。
圣书又对了啊。图拉拉呆呆地立着,心中又惊又喜。
他又仔细观察神车内部。车前方放着一个金质的塑像,塑像只有半身,与沙巫神一样,头部有七窍,不过这尊塑像的头上有长毛,相貌也显然不同。这是谁?也许是沙巫神的死亡配偶?他忽然看到更令人震惊的东西,一本圣书!圣书是崭新的,但封面的字体却是古手写体,是3000年前索拉先人使用的文字。在图拉拉的一生中,为了击败教会,他曾认真研究过圣书,对圣书的渊源、版本和讹误知之甚清。他一眼看出这是第二版圣书,内容只有旧约而无新约,刊行于3120年前。这版圣书现在已极为罕见。
胡巴巴也看到了圣书,他的祈祷和跪拜也几近癫狂。等他抬起头,看见图拉拉已经打开车门,捧住圣书,胡巴巴立即从闪孔射出两道强光,灼痛了图拉拉的后背。图拉拉惊异地转过身,胡巴巴疯狂地喊道:
“不许渎神者触摸圣书!”他挤开科学家,虔诚地捧起圣书,恶狠狠地说,“现在你还敢说神不存在吗?你这个渎神者,大神一定会惩罚你的!”他不再理会图拉拉,转向众人说:“我要回去请示教皇,把沙巫神的圣体迎回去。在我回来之前,所有人必须离开圣府!”
他捧着圣书领头爬出去,众人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奇卡卡负疚地看看自己的老师,低下脑袋,最终也去了。胡巴巴走到洞口时,看到留在洞中的科学家,便严厉地说:
“你,要离开圣府。化身沙巫不会欢迎一个渎神者。”
图拉拉不想与他争执,他的闪孔平和地发射着信息:“你们回去吧,我不妨碍你们,但我要留在这里……向化身沙巫讨教。”
胡巴巴的闪孔中闪出两道强光:“不行!”
图拉拉讥讽地说:“胡巴巴牧师的脾气怎么大起来啦?不要忘了,你是在科学的帮助下才找到圣府的。如果你逼我回去,那就请把你尾巴上的能量盒取下来吧,那也是渎神的东西,圣书从未提到过它。”
牧师愣住了,他想图拉拉说得不错,圣书的任何章节中,甚至宗教传说中,都从未提到过这种能量盒。它是渎神者发明的,但它非常有用,在这无光的极地,没有了能量盒,他会很快脱力而死,而且是不得转世的横死。他不敢取掉能量盒,只好狂怒地转过身,气冲冲地爬走了。
那次电视辩论之后的晚上,何律师在我家吃了晚饭。席间他告诉我:“义哲,你实际已经胜利了,对这件事,法律上的‘不作为’就是默认和支持。现在没人阻挡你了,甩开膀子干吧。”
他完成了沙午姑姑的托付,心情十分痛快,那晚喝得酩酊大醉,笑嘻嘻地离开。这时电话铃响了,拿起话机,屏幕上仍是黑的,那边没有打开屏幕功能。对方问:
“你是陈义哲先生吗?我姓洪,对水星放生这件事有兴趣。”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颇不悦耳,甚至可以说,这声音引起我生理上的不快。但我礼貌地说:
“洪先生,感谢你的支持。你看了今天的电视节目?”
对方并不打算与我攀谈,冷淡地说:“明天请到寒舍一晤,上午10点。”他说了自己的住址,随即挂断电话。
妻子问我是谁来的电话?说了什么?我迟疑地说:“是一位洪先生,他说他对水星放生感兴趣,命令我明天去和他见面。没错,真的是命令,他单方面确定了明天的会晤,一点也不和我商量。”
我对这位洪先生印象不佳,短短的几句交谈就显出他的颐指气使。不仅如此,他的语调还有一种阴森森的味道。但是……明天还是去吧,毕竟这是第一个向我表示支持的陌生人。
后来我才知道,我这个勉强的决定是多么正确。
洪先生的住宅在郊外,一庄相当大的庄园。庄园历史不会太长,但建筑完全按照中国古建筑的风格,飞檐斗拱,青砖青瓦,曲径小亭。领我进去的仆人穿一身黑色衣裤,态度很恭谨,但沉默寡言,意态中透着一股寒气。我默默地打量着四周,心中的不快更加浓了。
正厅很大,光线晦暗,青砖铺的地面,其光滑不亚于水磨石地板。高大的厅堂没有什么豪华的摆设,显得空空落落。厅中央停着一辆助残车,一个50岁的矮个男人仰靠在车上。他高度残疾,驼背鸡胸,脑袋缩在脖子里。五官十分丑陋,令人不敢直视。腿脚也是先天畸形,纤细羸弱,拖在轮椅上。领我进屋的仆人悄悄退出去,我想,这位残疾人就是洪先生了。
我走过去,向主人伸出手。他看着我,没有同我握手的意思,我只好尴尬地缩回手。他说:
“很抱歉,我是个残疾人,行走不便,只好麻烦你来了。”
话说得十分客气,但语气仍十分冷硬,面如石板,没有一丝笑容。在他面前,在这个晦暗的建筑里,我有类似窒息的感觉。不过我仍热情地说:
“哪里,这是我该做的。请问洪先生,关于水星放生那件事,你还想了解什么情况?”
“不必了,”他干脆地说,“我已经全部了解。你只用告诉我,办这件事需要多少资金。”
我略为沉吟:“我请几位专家做过初步估算,大约为200亿元。当然,这是个粗略的估算。”
他平淡地说:“资金问题我来解决吧。”
我吃了一惊,心想他一定是把200亿错听为200万了。当然,即使是200万,他已是相当慷慨。为了不伤他的自尊心,我委婉地说:
“太谢谢你了!谢谢你的无比慷慨。当然,我不奢望资金问题一下子全部解决,200亿的天文数字呵,可不是200万的小数。”
他不动声色地说:“我没听错,200亿,不是200万。我的家产不太够,但我想,这些资金不必一步到位吧。如果在10年内逐步到位,那么,加上10年的增值,我的家产已经够了。”
我恍然悟到此人的身份:亿万富翁洪其炎!这是个很神秘的人物,早就听说他高度残疾,丑陋过人,所以从不在任何媒体上露面,能够见到他的只有七八个亲信。他的口碑不是太好,听说他极有商业头脑,有胆略,有魄力,把他的商业帝国经营得欣欣向荣。但手段狠辣无情,常常把对手置于死地。又说他由于相貌丑陋,年轻时没有得到女人的爱情,滋生了报复心理。几年前他曾登过征婚启事,应征女方必须夜里到他家见面,第二天早上再离开,这种奇特的规定难免会使人产生暧昧的猜想。后来,听说凡是应征过的女子都得到一笔数目不菲的赠款,这更使那些暧昧的猜想有了根据。不过这些猜想很可能是冤枉了他。应征女子中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律师,大概是姓尹吧,她是倾慕洪其炎的才华而非他的财产。据说她去了后,主人与她终夜相对,不发一言,也没有身体上的侵犯。天明时交给她一笔赠款,请她回家,尹律师痛痛快快地把钱摔到他脸上。不过,这个举动倒促成了二人的友谊,虽说未成夫妻,但成了一对形迹不拘的密友。
虽说他是亿万富翁,但这种倾家相赠的慷慨也令我心生疑窦,关于他的负面传说更增加了疑虑的分量。也许他有什么个人打算?也许他因不公平的命运而迁怒于整个人类,想借水星放生实行他的报复?虽然一笔200亿的资金是万年难求的机缘,但我仍决定,先问清他有没有什么附加条件。
洪先生的锐利目光看透我的思虑——在他面前,我常常有赤身裸体的感觉,这使我十分恼火——他平淡地说:
“我的赠款有一个条件。”
我想,果然来了。便谨慎地问:“请问是什么条件?”
“我要成为放生飞船的船员。”
原来如此!原来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我不由看看他的腿,心中刹那间产生强烈的同情,过去对他的种种不快一扫而光。一个高度残疾者用200亿去购买飞出地球的自由,这个代价太高昂了!这也从反面说明,这具残躯对他的桎梏是多么残酷。我柔声说:
“当然可以,只要你的身体能经受住宇航旅行。”
“请放心,我这架破机器还是很耐用的。请问,实现水星放生需多长时间?”
“很快的,我已经咨询过不少专家,他们都说,水星旅行在技术上没有太大的难点,只要资金充裕,15~20年就能实现。”
他淡淡地说:“资金到位不成问题,你尽量加快进度吧,争取在15年之内实现。这艘飞船起个什么名字?”
“请你命名吧。你这样慷慨地资助这件事,你有这个权利。”
洪先生没推辞:“那就叫姑妈号吧。很俗气的一个名字,对不?”
我略为思索,明白了这个名字的深意:它说明人类只是水星生命的长辈而非父母,同时也暗含着纪念沙姑姑的意思。我说:“好!就用这个名字!”
他从助残车的袋里取出一本支票簿,填上5000万,背书后交给我:“这是第一笔启动资金,尽快成立一个基金会,开始工作吧!对了,请记住一点,飞船上为我预留一辆汽车的位置,就按加长林肯车的尺寸。我将另外找人,为我研制一个适合水星路面的汽车。”他微带凄苦地说:“没办法,我无法在水星上步行。”
我柔声说:“好的,我会办到。不过,”我迟疑着,“可以冒昧地问一句吗?我想问:你倾尽家财以放养水星生命,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到水星一游吗?”
他平淡地说:“我认为这是件很有趣味的事,我平生只干自己感兴趣的事。”他欠欠身,表示结束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