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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鸳鸯女无意遇鸳鸯

话说贾母处两个丫头,匆匆忙忙来找宝玉,口里说道:“二爷快跟着我们走罢,老爷家来了。”宝玉听了,又喜又愁,只得忙忙换了衣服,前来请安。贾政正在贾母房中,连衣服未换,看见宝玉进来请安,心中自是喜欢,却又有些伤感之意。又叙了些任上的事情,贾母便说:“你也乏了,歇歇去罢。”贾政忙站起来,笑着答应了个“是”,又略站着说了几句话,才退出来。宝玉等也都跟过来。贾政自然问问他的工课,也就散了。

原来贾政回京复命,因是学差,故不敢先到家中。珍、琏、宝玉头一天便迎出一站去,接见了。贾政先请了贾母的安,便命都回家伺候。次日面圣,诸事完毕,才回家来。又蒙恩赐假一月,在家歇息。因年景渐老,事重身衰,又近因在外几年,骨肉离异,今得宴然复聚,自觉喜幸不尽。一应大小事务,一概亦付之度外,只是看书,闷了便与清客们下棋吃酒,或日间在里边,母子夫妻,共叙天伦之乐。

因今岁八月初三日乃贾母八旬大庆,又因亲友全来,恐筵宴排设不开,便早同贾赦及贾琏等商议,议定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宁荣两处齐开筵宴。宁国府中单请官客,荣国府中单请堂客。大观园中收拾出缀锦阁并嘉荫堂等几处大地方来做退居。二十八日,请皇亲、驸马、王公、诸王、郡主、王姑、公主、国君、太君、夫人等,二十九日,便是阁府督镇及诰命等;三十日,便是诸官长及诰命并远近亲友及堂客。初一日,是贾赦的家宴;初二日,是贾政;初三日,是贾珍、贾琏;初四日,是贾府中合族长幼大小共凑家宴;初五日,是赖大林之孝等家下管事人等共凑一日。

自七月上旬,送寿礼者便络绎不绝。礼部奉旨:钦赐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金玉杯各四件,帑银五百两。元春又命太监送出金寿星一尊,沉香拐一支,伽楠珠一串,福寿香一盒,金锭一对,银锭四对,彩缎十二匹,玉杯四只。馀者自亲王驸马以及大小文武官员家,凡所来往者,莫不有礼,不能胜记。堂屋内设下大桌案,铺了红毡,将凡有精细之物都摆上,请贾母过目。先一二日,还高兴过来瞧瞧,后来烦了,也不过目,只说:“凤丫头收了,改日闷了再瞧。”

至二十八日,两府中俱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笙萧鼓乐之音,通衢越巷。宁府中,本日只有北静王、南安郡王、永昌驸马、乐善郡王并几位世交公侯荫袭;荣府中,南安王太姑、北静王妃并世交公侯诰命。贾母等皆是按品大妆迎接。大家厮见,先请至大观园内嘉荫堂,茶毕更衣,方出至荣庆堂上拜寿入席。大家谦逊半日,方才入座。上面两席是南北王妃,下面依序便是众公侯命妇。左边下手一席,陪客是锦乡侯诰命与临昌伯诰命;右边下手方是贾母主位。邢夫人、王夫人带领尤氏凤姐并族中几个媳妇,两溜雁翅站在贾母身后侍立。林之孝赖大家的带领众媳妇,都在竹帘外面,伺候上菜上酒。周瑞家的带领几个丫鬟,在围屏后伺候呼唤。凡跟来的人,早又有人款待,别处去了。

一时参了场,台下一色十二个未留发的小丫头,都是小厮打扮,垂手伺候。须臾,一个捧了戏单至阶下,先递给回事的媳妇,这媳妇接了,才递给林之孝家的。林之孝家的用小茶盘托上,挨身入帘来,递给尤氏的侍妾佩凤,佩凤接了才奉与尤氏,尤氏托着走至上席。南安太妃谦让了一回,点了一出吉庆戏文,然后又让北静王妃,也点了一出。众人又让一回,命随便拣好的唱罢了。

少时,菜已四献,汤始一道,跟来各家的放了赏,大家便更衣服入园来,另献好茶。南安太妃因问宝玉。贾母笑道:“今日几处庙里念保安延寿经,他跪经去了。”又问众小姐们。贾母笑道:“他们姊妹们病的病,弱的弱,见人腼腆,所以叫他们给我看屋子去了。有的是小戏子传了一班在那边厅上,陪着他姨娘家秭妹们也看戏呢。”南安太妃笑道:“既这样,叫人请来。”贾母回头命了凤姐儿,“去把史、薛、林四位姑娘带来。再只叫你三妹妹陪着来罢。”凤姐答应了,来至贾母这边,只见他姊妹们正吃果子看戏,宝玉也才从庙里跪经回来。凤姐说了,宝钗姊妹与黛玉、湘云五人来至园中,见了大众,俱请安问好。内中也有见过的,还有一两家不曾见过的,都齐声夸赞不绝。其中湘云最熟,南安太妃因笑道:“你在这里,听见我来了还不出来,还等请去!我明儿和你叔叔算帐。”因一手拉着探春,一手拉着宝钗,问:“十几岁了?”又连声夸赞,因又松了他两个,又拉着黛玉、宝琴,也着实细看,极夸一回,又笑道:“都是好的!不知叫我夸那一个的是。”早有人将备用礼物打点出几分来:金玉戒指各五个,腕香珠五串。南安太妃笑道:“你姊妹们别笑话,留着赏丫头们罢。”五人忙拜谢过。北静王妃也有五样礼物。馀者不必细说。

吃了茶,园中略逛了一逛,贾母等因又让入席。南安太妃便告辞,说:“身上不快。今日若不来,实在使不得。因此,恕我竟先要告别了。”贾母等听说,也不便强留,大家又让了一回,送至园门,坐轿而去。接着北静王妃坐了一坐,也就告辞了。馀者也有终席的,也有不终席的。贾母劳乏了一日,次日便不见人,一应都是邢夫人款待。有那些世家子弟拜寿的,只到厅上行礼,贾赦、贾政、贾珍还礼看待,至宁府坐席,不在话下。

这几日尤氏晚间也不回那府去,白日间待客,晚上陪贾母玩笑,又帮着凤姐料理出入大小器皿以及收放礼物。晚上往园内李氏房中歇宿。这日伏侍过贾母晚饭后,贾母因说:“你们乏了,我也乏了,早些找点子什么吃了,歇歇去罢。明儿还要起早呢。”尤氏答应着,退出去,到凤姐儿屋里来吃饭。凤姐儿正在楼上看着人收送来的围屏呢,只有平儿在屋里,给凤姐叠衣服。尤氏想起二姐儿在时多承平儿照应,便点着头儿,说道:“好丫头,你这么个好心人,难为在这里熬。”平儿把眼圈儿一红,忙拿话岔过去了。尤氏因笑问道:“你们奶奶吃了饭了没有?”平儿笑道:“吃饭么还不请奶奶去?”尤氏笑道:“既这么着,我别处找吃的去罢,饿的我受不得了。”说着就走。平儿忙笑道:“奶奶请回来,这里有饽饽,且点补些儿,回来再吃饭。”尤氏笑道:“你们忙忙的,我园里和他姐儿们闹去。”一面说一面走,平儿留不住,只得罢了。

且说尤氏一径来至园中,只见园中正门和各处角门仍未关好,犹吊着各色彩灯,因回头命小丫头叫该班的女人。那丫鬟走入班房中,竟没一个人影,回来回了尤氏。尤氏便命传管家的女人。这丫头应了便出去,到二门外鹿顶内,乃是管事的女人议事取齐之所。到了这里,只有两个婆子分果菜吃。因问:“那一位管事的奶奶在这里?东府里的奶奶立等一位奶奶,有话吩咐。”这两个婆子只顾分菜果,又听见是东府里的奶奶,不大在心上,因就回说:“管家奶奶们才散了。”小丫头道:“既散了,你们家里传他去。”婆子道:“我们只管看屋子,不管传人,姑娘要传人,再派传人的去。”小丫头听了道:“嗳哟!这可反了!怎么你们不传去?你哄新来的,怎么哄起我来了。素日你们不传,谁传去?这会子打听了体己信儿,或是赏了那位管家奶奶的东西,你们争着狗颠屁股儿的传去,不知谁是谁呢!琏二奶奶要传,你们也敢这么回吗?”这婆子一则吃了酒,二则被这丫头揭着弊病,便羞恼成怒了,因回口道:“扯你的臊!我们的事传不传,不与你相干。你未从揭挑我们,你想想你那老子娘,在那边管家爷们跟前,比我们还更会溜呢。各门各户的,你有本事排揎你们那边的人去!我们这边,你离着还远些呢。”丫头听了,气白了脸,因说道:“好好,这话说的好!”一面转身进来回话。

尤氏已早进园来,因遇见了袭人、宝琴、湘云三人,同着地藏庵的两个姑子正说故事玩笑。尤氏因说饿了,先到怡红院,袭人装了几样荤素点心出来给尤氏吃。那小丫头子一径找了来,气狠狠的把方才的话都说了。尤氏听了,半晌冷笑道:“这是两个什么人?”两个姑子笑推这丫头道:“你这姑娘好气性大,那糊涂老妈妈们的话,你也不该来回才是。咱们奶奶万金之体,劳乏了几日,黄汤辣水没吃,咱们只有哄他欢喜的,说这些话做什么?”袭人也忙笑拉他出去,说:“好妹子,你且出去歇歇,我打发人叫他们去。”尤氏道:“你不用叫人,你去就叫这两个老婆来,到那边把他们家的凤姐叫来。”袭人笑道:“我请去。”尤氏笑道:“偏不用你。”两个姑子忙立起身来笑说:“奶奶素日宽洪大量,今日老祖宗千秋,奶奶生气,岂不惹人议论?”宝琴、湘云二人也都笑劝。尤氏道:“不为老太太的千秋,我一定不依。且放着就是了。”

说话之间,袭人早又遣了一个丫头去到园门外找人。可巧遇见周瑞家的,这小丫头子就把这话告诉他了。周瑞家的虽不管事,因他素日仗着王夫人的陪房,原有些体面,心性乖滑,专惯各处献勤讨好,所以各房主子都喜欢他。他今日听了这话,忙跑入怡红院,一面飞走,一面说:“可了不得,气坏了奶奶了。偏我不在跟前。且打他们几个耳刮子,再等过了这几天算账!”尤氏见了他,也便笑道:“周姐姐你来,有个理你说说:这早晚园门还大开着,明灯蜡烛,出入的人又杂,倘有不防的事,如何使得。因此,叫该班的人吹灯关门。谁知一个人牙儿也没有!”周瑞家的道:“这还了得!前儿二奶奶还吩咐过的,今儿就没了人。过了这几日,必要打几个才好。”尤氏又说小丫头子的话。周瑞家的说;“奶奶不用生气。等过了事,我告诉管事的,打他个贼死,只问他们谁说‘各门各户’的话。我已经叫他们吹灯关门呢。奶奶也别生气了。”正乱着,只见凤姐儿打发人来请吃饭。尤氏道:“我也不饿了,才吃了几个饽饽,请你奶奶自己吃罢。”

一时,周瑞家的出去,便把方才之事回了凤姐。凤姐便命:“将那两个的名字记上,等过了这几日,捆了送到那府里,凭大奶奶开发。或是打,或是开恩,随他就完了。什么大事!”周瑞家的听了,巴不得一声,素日因与这几个人不睦,出来了便命一个小厮到林之孝家去传凤姐的话,立刻叫林之孝家的进来见大奶奶;一面又传人立刻捆起这两个婆子来,交到马圈里,派人看守。林之孝家的不知甚么事,忙坐车进来,先见凤姐。至二门上,传进话去,丫头们出来说:“奶奶才歇下了。大奶奶在园内,叫大娘见见大奶奶就是了。”林之孝家的只得进园来,到稻香村。丫鬟们回进去。

尤氏听了,反过不去,忙唤进他来,因笑向他道:“我不过为找人找不着,因问你;你既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谁又把你叫进来?倒叫你白跑一趟。不大的事,已经撂过手了。”林之孝家的也笑回道:“二奶奶打发人传我,说奶奶有话吩咐。”尤氏道:“大约周姐姐说的。你家去歇着罢,没有什么大事。”李纨又要说原故,尤氏反拦住了。林之孝家的见如此,只得便回身出园去。可巧遇见赵姨娘,因笑说:“嗳哟哟!我的嫂子!这会子还不家去歇歇,跑什么?”林之孝家的便笑说:“何曾没家去?”如此这般,“进来了。”赵姨娘便说:“这事也值一个屁!开恩呢,就不理论;心窄些儿,也不过打几下就完了,也值的叫你进来!你快歇歇去,我也不留你喝茶了。”

说毕,林之孝家的出来。到了侧门前,就有才两个婆子的女儿上来哭着求情。林之孝家的笑道:“你这孩子好糊涂!谁叫他好喝酒、混说话?惹出事来,连我也不知道。二奶奶打发人捆他,连我还有不是呢,我替谁讨情去?”这两个小丫头子才十来岁,原不识事,只管啼哭求告。缠的林之孝家的没法,因说道:“糊涂东西,你放着门路不去求,尽着缠我。你姐姐现给了那边大太太的陪房费大娘的儿子,你过去告诉你姐姐,叫亲家娘和太太一说,什么完不了的?”一语提醒了这一个,那一个还求。林之孝家的哼道:“糊涂攮的!他过去一说,自然都完了。没有单放他妈又打你妈的理。”说毕上车去了。

这一个小丫头子,果然过来告诉了他姐姐,和费婆子说了。这费婆子原是个大不安静的,便隔墙大骂一阵,走了来求邢夫人,说他亲家“与大奶奶的小丫头白斗了两句话,周瑞家的挑唆了二奶奶,现捆在马圈里,等过两日还要打呢。求太太和二奶奶说声,饶他一次罢”。邢夫人自为要鸳鸯讨了没意思,贾母冷淡了他,且前日南安太妃来,贾母又单令探春出来,自己心内早已怨忿。又有在侧一干小人,心内嫉妒,挟怨凤姐,便调唆的邢夫人着实憎恶凤姐。如今又听了如此一篇话,也不说长短。

至次日一早,见过贾母。众族人到齐,开戏。贾母高兴,又今日都是自己族中子侄辈,只便妆出来堂上受礼。当中独设一榻,引枕、靠背、脚踏俱全,自己歪在榻上。榻之前后左右,皆是一色的矮凳。宝钗、宝琴、黛玉、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姊妹等围绕。因贾之母也带了女儿喜鸾,贾琼之母也带了女儿四姐儿,还有几房的孙女儿,大小共有二十来个,贾母独见喜鸾、四姐儿生得又好,说话行事与众不同,心中欢喜,便叫他两个也坐在榻前。宝玉却在榻上,与贾母捶腿。首席便是薛姨妈,下边两溜顺着房头辈数下去。帘外两廊,都是族中男客,也依次而坐。先是那女客一起一起行礼,后是男客行礼。贾母歪在榻上,只命人说:“免了罢。”然后赖大等带领众家人,从仪门直跪至大厅上磕头。礼毕,又是众家下媳妇。然后各房丫鬟。足闹了两三顿饭时。然后又抬了许多雀笼来,在当院中放了生。贾赦等焚过天地寿星纸,方开戏饮酒。直到歇了中台,贾母方进来歇息,命他们取便,因命凤姐儿留下喜鸾、四姐儿玩两日再去。凤姐儿出来,便和他母亲说。他两个母亲素日承凤姐的照顾,愿意在园内玩笑,至晚便不回去了。

邢夫人直至晚间散时,当着众人,陪笑和凤姐求情说:“我昨日晚上听见二奶奶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奶奶儿捆了两个老婆,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论理我不该讨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发狠的还要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们先倒挫磨起老奴才来了?就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暂且竟放了他们罢。”说毕,上车去了。凤姐听了这话,又当着众人,又羞又气,一时找寻不着头脑,别的脸紫胀,回头向赖大家的等冷笑道:“这是那里的话?昨儿因为这里的人得罪了那府里大奶奶,我怕大奶奶多心,所以尽让他发放,并不为得罪了我。这又是谁的耳报神这么快?”王夫人因问:“为什么事?”凤姐儿笑将昨日的事说了。尤氏也笑道:“连我并不知道,你原也太多事了。”凤姐儿道:“我为你脸上过不去,所以等你开发,不过是个礼。就如我在你那里,有人得罪了我,你自然送了来尽我。凭他是什么好奴才,到底错不过这个礼去。这又不知谁过去,没的献勤儿,这也当作一件事情来说。”王夫人道:“你太太说的是。就是你珍大嫂子也不是外人,也不用这些虚礼。老太太的千秋要紧,放了他们为是。”说着,回头便命人去放了那两个婆子。凤姐由不得越想越气越愧,不觉的一阵心灰,落下泪来。因赌气回房哭泣,又不使人知觉;偏是贾母打发了琥珀来叫,立等说话。琥珀见了,诧异道:“好好的,这是什么原故?那里立等你呢。”凤姐听了,忙擦干了泪,洗面另施了脂粉,方同琥珀过来。

贾母因问道:“前儿这些人家送礼来的,共有几家有围屏?”凤姐儿道:“共有十六家。有十二架大的,四架小的炕屏。内中只有甄家一架大屏,十二扇大红缎子刻丝‘满床笏’、一面泥金‘面寿图’的是头等。还有粤海将军邬家的一架玻璃的还罢了。”贾母道:“既这么样,这两架别动,好生搁着,我要送人的。”凤姐答应了。鸳鸯忽过来,向凤姐脸上细瞧。引的贾母问说:“你不认得他?只管瞧什么?”鸳鸯笑道:“我看他的眼肿肿的,所以我诧异。”贾母便叫“过来”,也细细的看。凤姐笑道:“才觉的发痒,揉肿了些。”鸳鸯笑道:“别又是受了谁的气了罢。”凤姐笑道:“谁敢给我气受?就受了气,老太太好日子,我也不敢哭啊。”贾母道:“正是呢。我正要吃饭,你在这里打发我吃,剩下的,你和珍儿媳妇吃了。你们两个在这里帮着师父们替我拣佛头儿,你们也积积寿。前儿你妹妹们和宝玉都拣了,如今也叫你们拣拣,别说我偏心。”说话时先摆上一桌素馔来,两个姑子吃。然后摆上荤的,贾母吃毕,抬出外间。尤氏凤姐二人正吃着,贾母又叫把喜鸾、四姐儿二人叫来,跟他二人吃毕,洗了手,点上香,捧上一升豆子来,两个姑子先念了佛偈,然后一个一个的拣在一个笸箩内,明日煮熟了,令人在十字街结寿缘。贾母歪着,听两个姑子说些因果。

鸳鸯早已听见琥珀说凤姐哭之一事,又和平儿前打听得原故,晚间人散时,便回说:“二奶奶还是哭的,那边大太太当着人给二奶奶没脸。”贾母因问:“为什么原故?”鸳鸯便将原故说了。贾母道:“这才是凤丫头知礼处。难道为我的生日,由着奴才们把一族中的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罢?这是大太太素日没好气,不敢发作,所以今儿拿着这个作法,明是当着众人给凤姐儿没脸罢了。”正说着,只见宝琴来了,也就不说了。

贾母忽想起留下的喜姐儿、四姐儿,叫人吩咐园中婆子们:“要和家里的姑娘一样照应。倘有人小看了他们,我听见可不饶。”婆子答应了,方要走时,鸳鸯道:“我说去罢。他们那里听他的话?”说着,便一径往园里来。先到稻香村中,李纨与尤氏都不在这里。问丫鬟们,都说:“在三姑娘那里呢。”鸳鸯回身,又来至晓翠堂,果见那园中人都在那里说笑。见他来了,都笑说:“你这会子又跑到这里做什么?”又让坐。鸳鸯笑道:“不许我逛逛么?”于是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李纨忙起身听了,即刻就叫人把各处的头儿唤了一个来,令他们传与诸人知道,不在话下。这里尤氏笑道:“老太太也太想的到。实在我们年轻力壮的人,捆上十个也赶不上。”李纨道:“凤丫头仗着鬼聪明,还离脚踪儿不远,咱们是不能的了。”鸳鸯道:“罢哟,还提‘凤丫头’‘虎丫头’呢。他的为人,也可怜见儿的。虽然这几年没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个错缝儿,暗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总而言之,为人是难做的,若太老实了,没有个机变,公婆又嫌太老实了,家里人也不怕;若有些机变,未免又‘治一经损一经’。如今咱们家更好,新出来的这些底下字号的奶奶们,一个个心满意足,都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少不得意,不是背地里嚼舌根,就是调三窝四的。我怕老太太生气,一点儿也不肯说,不然我告诉出来,大家别过太平日子。这不是我当着三姑娘说:老太太偏疼宝玉,有人背地怨言还罢了,算是偏心;如今老太太偏疼你,我听着也是不好。这可笑不可笑?”探春笑道:“糊涂人多,那里较量得许多?我说倒不如小户人家,虽然寒素些,倒是天天娘儿们欢天喜地,大家快乐。我们这样人家,人都看着我们不知千金万金、何等快乐,殊不知这里说不出来的烦难,更利害!

宝玉道:“谁都象三妹妹多心多事?我常劝你总别听那些俗语、想那些俗事,只管安富尊荣才是,比不得我们,没这清福,应该混闹的。”尤氏道:“谁都象你是一心无挂碍,只知道和姊妹们玩笑,饿了吃,困了睡,再过几年,不过是这样,一点后事也不虑。”宝玉笑道:“我能够和姊妹们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么后事不后事。”李纨等都笑道:“这可又是胡说了。就算你是个没出息的,终老在这里,难道他姐儿们都不出门子罢?”尤氏笑道:“怨不得都说你空长了个好胎子,真真是个傻东西。”宝玉笑道:“人事难定,谁死谁活?倘或我在今日明日、今年明年死了,也算是随心一辈子了。”众人不等说完,便说:“越发胡说了!别和他说话才好。要和他说话,不是呆话,就是疯话。”喜鸾因笑道:“二哥哥,你别这么说,等这里姐姐们果然都出了门,横竖老太太、太太也闷的慌,我来和你作伴儿。”李纨、尤氏都笑道:“姑娘也别说呆话。难道你是不出门子的吗?”一句说的喜鸾也臊了,低了头。当下已起更时分,大家各自归房安歇,不提。

且说鸳鸯一径回来,刚至园门前,只见角门虚掩,犹未上闩。此时园内无人来往,只有班儿房子里灯光掩映,微月半天。鸳鸯又不曾有伴,也不曾提灯,独自一个,脚步又轻,所以该班的人皆不理会。偏要小解,因下了甬路,找微草处走动,行至一块湘山石后大桂树底下来。刚转至石边,只听一阵衣衫响,吓了一惊不小。定睛看时,只见是两个人在那里,见他来了,便想往树丛石后藏躲。鸳鸯眼尖,趁着半明的月色,早看见一个穿红袄儿、梳头、高大丰壮身材的,是迎春房里司棋。鸳鸯只当他和别的女孩子也在此方便,见自己来了,故意藏躲,吓着玩耍,因便笑叫道:“司棋!你不快出来,吓着我,我就喊起来,当贼拿了。这么大丫头,也没个黑家白日,只是玩不够。”这本是鸳鸯戏语,叫他出来。谁知他贼人胆虚,只当鸳鸯已看见他的首尾了,生恐叫喊出来,使众人知觉,更不好;且素日鸳鸯又和自己亲厚,不比别人:便从树后跑出来,一把拉住鸳鸯,便双膝跪下,只说:“好姐姐!千万别嚷!”

鸳鸯反不知他为什么,忙拉他起来,问道:“这是怎么说?”司棋只不言语,浑身乱颤。鸳鸯越发不解。再瞧了一瞧,又有一个人影儿,恍惚象是个小厮,心下便猜着了八九分,自己反羞的心跳耳热,又怕起来。固定了一会,忙悄问:“那一个是谁?”司棋又跪下道:“是我姑舅哥哥。”鸳鸯啐了一口,却羞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司棋又回头悄叫道:“你不用藏着,姐姐已经看见了。快出来磕头。”那小厮听了,只得也从树后跑出来,磕头如捣蒜。鸳鸯忙要回身,司棋拉住苦求,哭道:“我们的性命都在姐姐身上,只求姐姐超生我们罢了!”鸳鸯道:“你不用多说了,快叫他去罢。横竖我不告诉人就是了。你这是怎么说呢!”一语未了,只听角门上有人说道:“金姑娘已经出去了,角门上锁罢。”鸳鸯正被司棋拉住,不得脱身,听见如此说,便忙着接声道:“我在这里有事,且略等等儿我出来了。”司棋听了,只得松手,让他去了。

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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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我不是娘,你要叫我姐姐。(她,来自异世的一个后娘)他说:我不要姐姐,我要你做我的妻。(他,女主的便宜儿子)他说:我后悔了,我要把休书拿回来。(他,大将军,被女主设计休之而不甘)他说:你为我解了毒,所以我要娶你。(他,女主的养父)他说:我要把药留下自己用,然后你就可以只给我一个人解毒了。(他,喜欢男人的毒魔,却因为女主的一句话,而改变了性向)她,他,他,他,他,且看他们将演绎出一场怎样精彩的人生大戏......请喜欢本书的朋友都来收藏,投票喔!这样果儿才有写下去的动力哟!果儿新文:《主母当家》推荐果儿的完结文:《迷你女神医》《特工傻后》《粉嫩娘亲》推荐好友的文:-黯香《侧妃罪》月生《失身为妾》好消息:本文现正半价促销,看完全文只要3元。
  • 嫡女棣王妃

    嫡女棣王妃

    “姨娘,夫人似乎断气了~”“哼!这么一碗药都下去了,难道她还能活着不成?”“那这······”一个年纪稍长的人朝着这位称作姨娘的人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婴儿,似乎有些犹豫,“这好歹是个男孩,现在夫人已经死了,如果姨娘把他占为己有,然后得了这府中的中馈······”“嬷嬷?!”女子也不等她的话说完,就打断了她,“你记住了,我恨死了这个女人,她的儿子,只能随着她去,我就是以后自己生不出儿子,抱养别人的,也不会要她的。把他给我扔马桶里面溺了,对外就说一出生就死了!”猩红的嘴唇,吐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渗人。嬷嬷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朝着后面放着马桶的地方走去。却是没有发现旁边地上一个穿着有些破旧的衣服的小女孩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两。这是什么情况?自己不是被炸死了吗?怎么会······于此同时,脑中不断有记忆闪现出来,她们是自己的母亲和刚出生的弟弟啊?!不行,先救人。转头看见旁边谁绣花留下的针线跟剪刀,想到自己前世的身手,拿起一根绣花针就朝着那个嬷嬷飞了过去,却在半路上掉落下来,暗骂一声,这人是什么破身体。却引得那两个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女人阴狠的盯着她,“你居然没有死?”微微眯起眼睛,自己的前身也是被她们弄死的了,看样子她们谁也不会放过,抓起旁边的剪刀就冲了过去。随着几声惨叫声,从此以后,府中府外都传遍了她的“美名”——凤家大小姐心肠歹毒,刺伤了府中无数的人,宛如一个疯子。
  • 幽默小语(少男少女文摘修订)

    幽默小语(少男少女文摘修订)

    《少男少女文摘丛书》汇集的是近年来写得最优美真切、生动感人的少男少女作品。这里有少男少女们初涉爱河的惊喜、迷惘、痛苦和走出“误区”挽手无怨的历程,有对五彩纷呈的世界特殊的感受和选择,有在升学压力之下压弯了腰的哀怨和对父辈们关于人生关于命运关于社会的认从与反叛。
  • 不为失败找借口,只为成功找方法

    不为失败找借口,只为成功找方法

    美国游骑兵精英的行为准则是——没有任何借口;西点军校的座右铭是——没有任何借口。可见,借口无论在哪都不会受到接待。一个人可以失败,但绝不允许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遇到问题,只有找到方法才是成功的的金钥匙。
  • 海啸防范与自救

    海啸防范与自救

    自然灾害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迄今为止.人类还没有能力阻止它的发生和带来的损害。大多数人在突然遭遇自然灾难时会彻底崩溃,他们或哭泣、或尖叫.却不知此时是需要迅速行动的最关键时刻。只有少数人能保持冷静。利用自己所学的灾害自救知识,并迅速采取行动脱离险境、减小损害。因此,如果幸运的你还没有亲身经历过自然灾难,请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因为我们谁也无法预料自己会在何时遇到何种灾难。
  • 巫医邪妃

    巫医邪妃

    狡诈叔婶抢了她爹的侯位?她握着一纸圣旨,冒天下大不讳抛头露面,招婿入赘。恶毒堂姐抢了她的未婚夫?就算是她不屑要的渣男,她也不会留给仇人。世人都知晓她寄人篱下,臭名昭著,蠢笨痴傻不堪,更被人在及笄之前退婚。世人都只知晓他地位尊贵,冷峻无双,杀伐铁血,是当今皇上唯一的侄子,大晏百姓心中歌颂的常胜战神。可谁知,她一笑倾城,勾魂夺魄,人前是无人问津的侯府嫡女,背后却是行踪诡秘巫宫之主,一手巫术可起死回生。他背负仇恨,面冷心冷,掌控着整国家的命脉。
  • 僵尸暴君太疯狂

    僵尸暴君太疯狂

    他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上的僵尸之王,历经沧桑等待死去千年的爱人女巫转世!她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天煞孤星,不受家人宠爱镇上的煞星,以为嫁给心爱之人便能拜托命运的捉弄,岂不知出嫁的路上被劫亲,她来到一个陌生的孤岛上救她的人非但绝美得不像人还要让她以身相许,当她坠入他无边无际的爱河时却发现她不过是一个替身,而他的身份竟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僵尸,天帝的阻挠、亲人的相继离去、可怕的真相一步步揭开后她该情归何处?
  • 傲世妖凰

    傲世妖凰

    世人皆知,凤族的废物三小姐臭名昭著,身为神兽竟无半点灵力,亲人唾弃,家族排挤,最终死于非命······再次睁眼,这幅胆小懦弱、废柴绝脉的躯体却换上了一个心狠手辣、冷漠无情的灵魂。辱我者,百倍奉还!欺我亲人者,杀无赦!天道不容?那就灭了天道!自此,这世上少了一个废物神兽,多了一个邪恶魔主。丹师稀有,而且等级不高?不好意思,她向来拿炼丹当游戏呢,神级丹药当糖吃。神器厉害,万年难得?她舍神火一出,神器一抓一大把。魔兽难驯,契约更是难上加难?看她身后,多少美男魔兽追着求着要她契约呢。冰瞳现世,冷芒慑人于千里,三千银丝倾泄,魅惑世间!温润优雅的凤族王子,为她思念牵肠;邪魅尊贵的万兽之皇,为她心绪激荡;桀骜不驯的人类少主,甘心追随······历经人世沧桑巨变,物是人非,又有何人能与她并肩携手,逍遥天地!且看一代魔主穿越到这个神奇的混乱世界重生后如何一步步踏上世界的巅峰,傲视天下!--------------------------------------------------------------------------------------本文以女主修炼为主,亲情,友情,爱情必不可少。美男多多,野兽多多,这是个混乱的时代。本文女主成长型、非善类,美男人数待定,一对一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