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过去了。
又一天过去了。
今年的秋天和往年没什么两样,秋风萧瑟落叶纷飞,诗人说这是一个伤感的季节,繁华过尽曲终人散,一片片枯黄的落叶带着干涩的纹理,飘落在山涧,飘落在荒野,诉说着无奈的离别。
周一上班后我递交了辞职报告,按照惯例领导与我离职谈话,只是说了没几句便悄然断线。听说他也去过医院,可和所有去探望过周川的同事一样,周川除了傻笑外,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是谁。
两本工作日志、一支“英雄”牌钢笔、一个斑驳的魔方,还有一块移动硬盘。这是周川办公桌里的私人物品,转交给我后,领导叹了口气,问我有没有需要帮助的,我摇摇头,一言不发地退出了办公室。
我的交接工作比较琐碎,忙完后已是下午四点多钟,我和大家一一告别。张小惠一直把我送到楼下,她说今天上班一大早小雅就被她给骂滚了:“可有件事情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她说要把孩子生下来!”
我笑了笑:“好,那就生吧。”
“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不要这样对待自己。”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
“还说没事?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张小惠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大堂的仪容镜前,里面的那个李嘉面色憔悴目光呆滞,就像一张惨白无字的白纸。
“拜托,周川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不要太自责啦!”
我点点头,刚转过身,看见胸前纸箱里的那个“左右走相遇”音乐盒,泪水悄无息地滑落下来。
周川失忆了,我也失语了。
辞职以后,我的生活变成了一台机械的电脑,每天起床、发呆、祈祷、再发呆……
我也努力过,努力尝试着让自己高速运转起来,每天刷十几次马桶,地板抹得比镜子还要光滑,可周川的影子无孔不入、无时不在,他那双茫然的眸子就像头上的一道魔咒,越想忘记箍得越紧,到后来发展到了无休止的幻觉。有天傍晚我正在阳台上发呆,忽然清清楚楚地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轻笑,说:“师傅,其实这都是我逗你玩的。”
我猛然转身,身后空无一人,只有耳朵嗡嗡作响……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日子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与世隔绝行尸走肉。
整整十三天,就像从我的人生中擦除了一样,我瘦了十几斤,后来罗可也害怕了,还特意请了两天假陪我去郊外的农庄散心,可根本就于事无补。如果不是后来的那个电话,我不知道我到底会伤心到什么时候、伤心到什么样子,但是有一点儿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个故事会让所有的人失望。
那天下午,像往常一样,我躺在阳台上的藤椅里发呆,直到电话响起。
我一动不动地继续躺在藤椅里,任由它响着,等天空中的那最后一抹残血隐去后,才恍惚地起身回到客厅,可当我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时,感觉全身的血液突然沸腾了起来,如喷泉一般从脚底迅速涌到了头顶!未接来电显示:周川!哦不,确切地说,打电话的是苏拉,当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激动夹裹着我把电话回拨过去后,一道沙哑的声音清晰地从那边传来:“李小姐,如果方便的话,你现在能来一趟医院吗?”
一定有事情发生了!
挂了电话后,我的混沌世界猛然鲜活起来,花开草长蜂飞蝶舞,感觉绚烂的色彩成排山倒海之势把我推向了生命的巅峰,周川醒了?还是……
我不敢乱想下去,抓起汽车钥匙就冲了出去,后来等我急急忙忙地赶到医院时,一袭黑衣的苏拉正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看上去是在等我。
“苏小姐,怎么了?”我情不自禁地朝病房里看了一眼,没看到周川。“他没事,医生还在给他做催眠治疗。”苏拉已经看透了我的心事。“那他现在怎么样?好点了吗?”我的心还是悬在半空中。苏拉摇摇头,沉默了大半天后,说:“医生说再过几天他就可以出院了。”“对不起呀苏小姐,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越听越糊涂。“我想请你帮我照顾周川,明天我要回加拿大处理一些事情,大概要半个月才能回来,时间比较长,可是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来帮我,我在这座城市没什么朋友,所以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唐突。”“苏小姐,你千万不要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你还是叫我苏拉好了。”苏拉突然冲我笑了笑,说,“其实我应该早一点儿向你道歉,上周你的同事张小姐来医院看望过周川,她已经把你们的故事告诉了我,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不,苏小姐,真正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是我毁了你们的幸福!”
听完苏拉的话后,我内疚得要死,我猜她说的“张小姐”一定是张小惠。“你真觉得我们会幸福吗?”“为什么不?你不是也说过嘛,周川一定会醒来的。”苏拉苦笑着摇摇头,声音仿佛从远古传来:“我已经结婚了。”
十几天没见,周川变白了,还有些虚胖,原先的光头也长出了一层细密的绒发。当他被护士送回病房后,我站在阳台上远远地注视着他,看着那张自始至终挂着憨笑的脸,我的心如同被锋利的手术刀一层层剥开,无语凝噎!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间呀!
重伤已经够了,为什么还要失忆?
失忆已经够了,为什么还要智力倒退?
智力倒退还不够吗?
为什么又要苏拉结婚!
站在阳台上,我连流泪都没了力气,原来苏拉三年前就已经嫁人了。
那年也是周川大学毕业,后来自卑的周川失踪后,她终于也伤透了心,赌气答应了父亲的包办婚姻,结婚后移民去了加拿大,虽然她曾经发誓再也不会回来,可她还是回来了。
这就是该死的爱情,原来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秒钟,忘记他却要用一辈子。
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后,苏拉跟周川恋恋不舍地告别,语气就像一个要出远门的妈妈,说:“周川,我要离开一段时间,等我回来后会给你带很多的礼物,但是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乖,知道吗?”
周川木讷地点点头,坐在病床前继续搭建那幢尚未完工的积木城堡。看着他那全神贯注的样子,还有那时不时发出的咿咿呀呀,我的鼻子一酸,慢慢走到他的跟前,轻声地问他:“周川,还记得我吗?”
周川抬头看了我一眼,虽然已经没有上次的那种惶恐,但眼神依旧茫
然空洞。“我叫李嘉,是你师傅呀!”我努力让自己微笑起来。周川依旧瞪着茫然的眼睛,看看苏拉,又看看我,渐渐地咧开了嘴:
“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