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嬢说:“孩子是他的老子,也就是我的那个冤家带回来的。”黄嬢说着把眼神朝向站在一旁一直闷声不响的那个年轻人。
幺婆婆当然已经知道这个年轻人和黄嬢是母子关系,因为急着要听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说:“我都晓得了,他是你儿子。你赶紧说你和你冤家的事情。”
黄嬢此时一脸凄怆地说:“唉!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做了啥过恶的事情,会跟这个死冤家过一辈子。有时候我都想一个人找个清静点的地方死了算了,一了百了,落得八辈子清静。可是我就是放心不下我的狗娃。三十好几了,你看,我的狗娃长得也还是一副身板一表人才的,可是却连个老婆都娶不上。去年,托人介绍一个残疾姑娘家,人家一听我们的家庭成分,就不敢答应这门亲事了。”
“那是咋回事?”幺婆婆问。
“还不是因为他老子,四类分子,家庭成分高。”
幺婆婆说:“现在成分高了,是不好讨老婆。到处都一样。”
“所以,我心里放心不下的就是狗娃,我要是一走了之了,狗娃就更孤单了。他和他老子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儿去,三句话说不上两句就要吵起来。”
一旁的狗娃这时提醒黄嬢说:“妈!你说事情就说事情,不要扯偏风好不好?”
黄嬢说:“我是在说事情,妈说话你不要打岔。你老子那人,都做出偷孩子这样的事情了,我还给他留啥面子?”
幺婆婆催促道:“黄嬢,你说,你说。”
于是黄嬢接着说:“他老子真不是个人,平时只要晓得大队上要开斗争大会斗争他,他比泥鳅还滑,一下子溜得鬼影子都见不着。来逮他的民兵逮不着人,就只有把我五花大绑地逮去斗争。站高板凳,带尖尖帽,被人剪阴阳头,我是什么不该遭的罪都遭了。唉!”
黄嬢说着话,开始眼泪汪汪起来。
狗娃见黄嬢越说越伤心,上去搂住黄嬢的肩膀,温顺地说:“妈,说出来不好受就不要说了。我们心里装得下这些事情。”
黄嬢朝狗娃说:“你要是不这么体贴孝顺我,我早就啥活路都没有了。”
幺婆婆说:“黄嬢,你说了半天,你那冤家到底是谁啊?”
“说了你也不认识。我们隔着有点远。”黄嬢说。
幺婆婆哦了一声。
黄嬢平复了一下情绪,欷歔了一下,又接着说:“这孩子是我那死冤家前天半夜抱回来的。我开始问他是从哪儿抱回来的,他神秘兮兮地说是在半路上捡的,还说这孩子是他命里的福星。他这辈子翻身就指望这孩子了。我开始以为他真是在半路上捡的,可是,还是多了个心眼儿,背着他偷听了他跟另外一个人说的话,我才晓得他是把人家刚出生的孩子偷了。我也是当过妈的人,我最晓得孩子是妈身上掉下的肉。孩子平白无故地丢了,当妈的该有多伤心!说不定脑子一时间想不通,还会做出寻短见的事情。这不是害了两条人命吗?你说这个遭天收的,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不光他脱不了手,就是狗娃和我也会受牵连的。”
幺婆婆打断黄嬢的话说:“你说你偷听了他和谁说的话?”
黄嬢说:“这个人我也不大清楚,鬼鬼祟祟的,就跟特务一样,每回都是半夜里来我们家,来了就两个人关在一间黑屋子里说悄悄话,不晓得在商量啥见不得人的事情。我那冤家每回都警告我,不让我把那个人来过我家的事情说出去,还威胁我说,要是说出去了,他就把我和狗娃一起杀了!”
黄嬢说这话的时候似乎仍旧心有余悸。
幺婆婆惊愕地喃喃说道:“你那冤家究竟是什么人啊?老话说虎毒都不食子,他难道比畜生还歹毒?”
黄嬢说:“所以我说我和我狗娃都命苦啊!遇上这么个冤孽!”
幺婆婆说:“你继续跟我说小白孩子的事情。”
黄嬢说:“我晓得这个孩子是他偷回来的后,心里吓得不得了。你说这个事情要是真穿了,我们一家三口都会被枪毙的。可是我又不敢说我偷听了他和那个人说的话,晓得孩子是他偷来的,所以,只好巴心巴肝地伺候好这孩子,害怕这孩子误在我手里。幸好今天吴医官来了,他告诉我孩子是从你们这儿偷回去的。所以我和狗娃趁那个冤家不在,连夜把孩子送过来了。到了你们院子,却没有一个人,我和狗娃围着院子转了几圈,还好,遇见了他,他就把我们带到这儿来了。”
黄嬢说着指了指蹲在地上的张子坤。
可是此时的张子坤就像一块石头一般蹲在火堆旁,看着呼呼燃烧着的火堆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