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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章

人物介绍(剧中重点人物):

1.苏木(我):婴儿时期被亲生父母遗弃,后被“外婆"收养。"外婆"去世后,苏木跟随"外婆”的养女诺诺一起生活。十八岁的时候进入一所大学读书。生活和行走在城市边缘,感情混沌无着落。

2.韩冉:苏木的大学同学,秦南的女朋友。性格开朗,内心深处的伤口却葬在别人看不见的黑暗角落里。最后随着秦南的被捕,韩冉精神几近崩溃。

3.小铁:苏木少年时期的玩伴,英英的男朋友。自其父因家庭因素自杀后,思想变得早熟而深邃,与童年的活泼天真反差强烈。此后一直四处漂泊,灵魂和命运被双脚一起放逐到路上。在一个南方小城里遇上同为现实而逃避,边走边唱的许鹏。最后找到了其离家出走的母亲紫姨,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出乎意料,变得面目全非。

4.英英:个性偏向天真,固执。高三下学期为了追寻爱情,在众人视野里一度走失。在青春开始绽放的时候,已为人母。她根据明信片上的地址,找到了蛰伏在南方小城里的小铁,可是命运始终像生在悬崖上的花朵,盛放时决绝,枯萎时义无反顾。

5.许鹏:苏木的大学室友,大学时期西白的男朋友。生于海南岛,常背着一把木吉他,成天做着一切关于流离失所的梦。中学时与夏牧的爱,在高考前逐渐趋向于支离破碎,并最终导致了他的一段逃避和漂泊时光。

6.秦南:家居新疆,爱好篮球。父亲的过度苍老,注解了秦南家世的错综复杂。在篮球场与许鹏的一次争执后,点燃了校长的奔驰车,最后的夜里被警车带走。

7.西白:很单纯的女孩,也拥有很单纯的爱。梦想毕业后可以和许鹏在纯净的藏北高原举行婚礼,梦想和许鹏的一起终老。

8.苏佳成:一个潦倒落魄的画家,身上镶嵌着太多流浪的影子。与诺诺婚后不久便选择远离。很多时候心中有爱,双手却始终无能为力,直到他的冷漠彻底诞生。紫姨的初恋,后来做了成功的文化企业家。

9.诺诺:抚养苏木的“母亲”。性格上固执的成分一度统治和笼罩了她。与苏佳成像个孩子般的爱情,以及擦肩而过的起源单薄的婚姻。她知道,那些伤口绵绵不绝。

认为能代表作品的一些言语:

苏木清楚地记得,六岁那年的秋天,空气格外凝重和厚实,仿佛窒息得连飞鸟也扇不动翅膀。苏木把头仰起来,一直向后仰下去,苏木看见天空那些严谨到一丝不苟的鸟阵,瞬间就莫名其妙地支离破碎了。

苏木感觉到一种源于大自然的力量,这种力量裹挟着粉身碎骨般的剧烈,甚至蕴涵着醉生梦死般的决裂。这样史无前例的暗涌只存于对一个人的召唤之中。

外婆在苏木初始记忆的秋天里,兑现了自己对神的承诺,也兑现了自己对另一个人的承诺,永远安静而不着痕迹地睡着了。

苏木在蝉鸣渐歇的秋日午后,一个劲地摇晃着外婆因停止运转而逐渐冷却下来的躯体。

外婆,外婆,不是说好要带我去找爸妈的吗。

外婆,快醒醒。要做饭了,我肚子饿了。

苏木后来发现,每一次努力都是徒劳的,外婆或许真的永远不再醒过来了。苏木一个人站在空荡冷清的屋子里,门外旋转的风穿堂而过,苏木听见了风里那种深冬才有的呼啸。苏木顿时觉得很冷,于是把自己狠狠抱起来。

苏木来回抚摸着外婆僵硬了的脸,这样沧桑的脸,曾在他幼年的记忆里烙下了怎样的印痕,反反复复却挥之不去。像胸膛上一道明亮光滑的疤。

时间也是一道疤,它可以覆盖所有伤与痛的牵连,甚至可以取缔一切生与死的界限。

苏木想起那些坐在外婆脚下数星星的夜晚,外婆说天使伤心了会不停地眨眼睛,可是苏木伤心了为什么心里只有难过呢。爸妈的远离不归,外婆的沉睡不醒,如今只剩苏木一个人了,苏木想着想着就低下了头,心里一阵落寞与恐惧漫过。

那个蝴蝶会缠绕头顶的外婆,苏木在一年前外公的葬礼上,看见了她后来反复悲哀的神情和时常偷偷抹眼泪的身影。苏木没想到,在苏木眼中一贯坚韧快乐甚至伟大的外婆,也会有郁郁寡欢的时候。苏木终于觉得,那时的外婆仿佛一个会自由飞翔的天使,苏木记起了天使伤心时的样子,以及天使眼泪的颜色。天使伤心时肩膀会来回地微微抽动,一种强烈而压抑的气流有节奏地汹涌而出,仿佛扇动翅膀准备起飞的前奏。而她的眼泪晶莹剔透,没有包容任何颜色,连掉在地上也是寂静的。

外婆睡着时同样是寂静的,瞑瞑得像一只猫。

苏木听见门在风的作用下,吱呀作响起来。这种额外的声响在空落落的屋子里,不断地回旋在苏木的头顶,苏木感觉到一种恐惧的力量持续地贯穿耳际和脑海,令他莫名地害怕起来。于是苏木迅速地奔跑出去,不一会就听见了树木和田野擦肩而过的延伸,一直通向远方,此时却像交响乐一样汹涌着扑面而来。

苏木在那种飞翔一样的奔跑里,听见一个人在风起的地方的呼唤,声音如此熟悉。

我是苏佳成。

诺诺以前常对我说的一句话是,佳成,我们能不能像飞鸟一样自由相爱,没有束缚,这样承载了爱的飞翔便永不下坠。

然而诺诺终归是个天真的女子。她的爱和我的爱在短暂地交集后,只能选择渐行渐远。转身之后的原野,有着大片大片被爱遗忘的荒芜的空白,在这个因年轻而错觉泛滥的季节,泅渡不再是为爱旋转的一种方式。

诺诺还依稀走在那年的夏天,走到在那年夏天理想迷茫生活缥缈的一个年轻人身旁,双唇轻启,我叫诺诺。

年轻人放下画笔,慢慢地把脸仰起来,仰到一个眼睛可以同时装进晚霞和她剪影的角度,一字一顿地说,我叫苏佳成。

诺诺后来经常对着我纳闷不已,那天你干吗把脸仰得那么近呢,可是这么近的脸我怎么始终触摸不到它。这中间似乎一开始就注定了一场迷离的翩跹。

我是个习惯在虚无中去发掘虚无的人,因此我的每一份真实得不到该有的呈现。正如遇到诺诺前我的落拓和潦倒,它们一再将我画作中的每一处蕴涵毫无保留地剥离开来,使我从中看到了自己深陷其中的血肉模糊。直到诺诺的到来,她轻盈地牵起裙摆,然后同样轻盈地拂着我耳际的一片喧嚣飘然而过,我仰起因持久垂下而逐渐僵硬的脸庞,终于数清了头顶上那些飞鸟翅膀数不清的扇动频率。

那种叠加在相爱痕迹之间的频率,轻而易举地将诺诺和我的十指相扣支开。

我只是一个善于生活在空旷理论边缘的人,所有现实的云烟对我不过是瞬间过眼的纸上谈兵罢了。所以诺诺,我们终究不能拥有飞鸟一样自由的相爱。我的理想逃不过现实的戏弄,我的爱情又怎么会躲得开上天一开始就设定好的编排。

我至今都在想,我从没有以画家的身份来收获一幅自我欣喜的画作。因为我从来不是一名合格的画家,画家这个字眼对我来说或许遥远得让人担忧双脚。诺诺失踪的那些夜晚,我学会了站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背后,对着深邃的夜空和明灭的烟火持续发一个晚上的呆。诺诺曾说过,当你最爱的人离开时,发呆是惟一拯救灵魂错失的途径。

诺诺,可是我的灵魂早已深陷进黑暗,任何拯救始终不能趋向光明。

当我惟一的朋友背信弃义抛弃了我们之间的守诺后,我便开始失去对所有人和所有表面温暖的信心。我知道我对许多事物莫名的不耐烦,从此茁壮至一个无法收拾的平面,与诺诺固执的直面碰撞,最终导致了这份起源单薄的爱情无疾而终。

诺诺在一个晚霞布满天空和她背影的黄昏,双手毫不费力地环住我的腰间,把脸轻柔地贴在我的背上,声音颤抖地说,佳成,我好担心。

担心什么。我似乎对诺诺无缘无故的神经质怏怏不快起来。

佳成,我和妈妈刚从教堂里回来,那个老牧师偷偷告诉妈妈我们的将来是破碎不堪的,可还是被我无意间听见了。佳成,我们的将来到底会怎样呢,我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担心。

我把头仰起来,夕阳没落得依旧晃眼。诺诺还在等我给她的回答。可我的言语开始沦陷。

诺诺终于松开一直环绕着的手,她好像意识到了我的沉默不能带给她应有的启示。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我在夕阳下坠结束的刹那,瞥见了自己掌中缠绵的线条一截一截地断裂,然后迅速延伸至每一根神经,像一段安然无恙的城墙突然毫无征兆地分崩离析。那种带有灰飞烟灭的决绝,也许一开始就命定了我一生的漂泊。与诺诺结婚之前是这样,之后还是这样。

诺诺的到来终究没能改变我徒步的姿势,以及方向。

诺诺经常对我说,佳成,我要和你一起,幸福地去生活一辈子。

我这样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人,又怎么会给她幸福呢。你曾是我的天,可是我仰起脸什么都没有。我不想再去连累任何身边的人,除了彻底放开我别无选择。外婆一直致力于挽留我,她在一个月光像小说情节一样无谓泛滥的晚上,向我告知了诺诺和苏木的全部身世。

外婆说,佳成,诺诺是我惟一的孩子,苏木是你们惟一的孩子,你们要互相照顾,结婚不是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借口。

诺诺有时好像很固执。我的声音透过月光抵达外婆的耳膜直至胸腔。

外婆看了一眼熟睡的苏木,然后在我斑驳的记忆里完成最后一次转身,我听见外婆的叹息和颤巍巍的身影在错落有致的时空里纠缠不已。或许从外公去世时开始,外婆就名副其实并不可挽回地老去了。

我没能得到关于外婆去世的任何消息。我想,外婆去世的时候我也许走在某个季节的尽头,为一场络绎不绝的喧嚣作四季的着色。所有蒙上色彩的喧嚣都是被迫寂静的。正如外婆不再回头的离去,像一只瞑瞑睡着的猫一样最终归于沉寂,于是一段生命的年轮从此终止运转,像一声咔嚓的夭折一样戛然而止。

再次回到外婆的身边时,我们已成了两个世界的人。我站在墓碑的这头,她却睡在墓碑的那头,中间是一道无法度量的装满流年的沼泽,任何经不起推敲的跨越最终会与时空一起沦陷,那不能自拔的幻觉因此而静止于一处。谁借谁的目光,沐浴了四季从咫尺到天涯的歌吟,我一个个数下去,是诺诺还是苏木。

童年的苏佳成紧随在爷爷的身后,穿越过一条幽深静谧的有木头栏杆的走廊,最终在一间仅可以听见知了叫声的阁楼里停留。佳成,这是你将来学习的地方,以后就要坐在这个桌子前读书和绘画,长大后要报效祖国,知道吗。爷爷指着苏佳成面前的一对模样古怪的桌椅,富有耐心地说道。声音平缓,语气甚至温柔。

苏佳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窗外的阳光怎样被木格子窗户,分割成一束束规则平整形状统一的光柱。童年的苏佳成被这比爷爷口中学习的道理还有诱惑力的景象迷住了,可他还是在爷爷第二遍分贝明显升高的声调面前,郑重地点下了头,很好地伪装出了他好玩而不失分寸的天性。

逐渐长大后的苏佳成才知道,自己人生最初的艺术接触是在爷爷的书房里,那个阳光会从窗户四分五裂成一束束光柱的阁楼,装满了爷爷多年来坚持积累的名家字画,以及爷爷自己的心血之作。之后的苏佳成一直觉得,正是那人生最初的熏陶,一度感染并促成了他后来坚持走靠近艺术的道路,这条路最终延伸至现在。

我一直是个走在路上的人。我的行走注定了要习惯一辈子的居无定所。

我现在想,当年的苏佳成紧随他爷爷去阁楼的时候,他没有立即回答爷爷第一遍的质问,那一瞬间他是不是有过打退堂鼓的念头。假如他再将这个念头坚定下去,那么他的童年便不必成天对着形状刻板式样枯燥的木格子窗户,思量一个鸡蛋到底有几种效果不同的视图。

爷爷在江南那一场漫无止尽的硝烟里,拥着他的心血在一场大火里湮没。那种最终归于一堆灰烬的涅槃,一开始就牵引着他摆设出这样一个自我囚禁的迷局。

这个将事业和爱情一同视死如归的男人,江南温润富足的山水终究没能救赎他的灵魂。

他的灵魂似乎一开始就幽禁进那个阳光破碎空气凝固的阁楼里。可是他依旧奋不顾身。

我的步伐还在二十年前那个空荡曲折漫长的走廊上,紧紧地跟随他。不曾忘过。

小铁的明信片如期而至。

苏木,这里的空气很暖和,好像一年四季都是这样。我要在这里停下来生活一段时间,但不知道到底有多长。问候英英。

苏木请教了班上一个地理知识非常好的同学,才从明信片的邮戳上得知,如今小铁已到达广西的桂林。苏木并没有把这些告诉英英,只是在每次收到明信片的时候,他会跑到英英的窗前,一字一顿地说,英英,你还好吗。

这时候英英就会把双手并排摊开来,认真地看着掌心上那些花里胡哨地相互纠缠的曲线,心里面有一小块甜蜜不紧不慢地漫过。

苏木,那是小铁的声音对不对。英英最终在苏木的脸上找到了答案。苏木,告诉我他现在到哪了。我们都很怀念他,要不要写信去问候他。

我不知道他具体的地址。也或者等寄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去了另一个地方。英英,小铁他有自己的生活轨迹,他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可是我们并没有办法去阻挡他,有时候他是如此地令人内心不安。英英,我们要做的只有等待。苏木像小时候那样把脸仰向天空,他现在总是莫名其妙地担心,却不知道到底在担心什么。

也许有一天,小铁或英英头顶上的那一小片天空,会不会像麦地里的秸秆一样,没有支撑地坍塌下来,然后让人措手不及地焚烧成一片废墟。我们在废墟中长大,长大的时候我们没有忘记要步步为营地走出它,谁也不会去想我们最终是否要重归于它。

苏木看见英英整天闷闷不乐地一个人到处游走,像是被一阵轮回的风卷来卷去。有时候苏木会故意走到她对面,满腹踌躇地告诉她,小铁在路上碰见一个好心的大妈,大妈给小铁做了一顿很丰盛的饭菜,小铁因此身上长出了整整两斤多脂肪。英英看见苏木那异常认真的表情,心里就七上八下地翻腾个不止。她在想,苏木和小铁,有时候如此地相像,更多时候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她善意地对苏木笑了笑,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开。苏木想,也许一切在她眼中都变淡了,还有什么比小铁的远离不归更重要的呢。她爱他,可是那样的爱不是一个孩子所能承载的,她早就应该明白,而她却依然执迷不悟。

有时候,认认真真地去爱另一个人,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变得更傻。当那个人远离你的时候,是否就意味着等待是惟一遵从的抉择。

而她却不知道,她的等待究竟要多少个时日。很多时候她也会去想,她到底在等待什么呢,是等他重新回到她身边,还是等一场本就虚无的幻觉。想到这些,她就隐隐地难过了。爱不给她一点喘息的奢望,她小心翼翼地背负着它,不怕天塌下来,不怕一个人伤痕累累地窒息。

老师把英英叫到跟前,告诉她下个周末的月考很重要,希望她不要怠慢。他好像注意到了课堂上英英的心不在焉。英英茫然四顾的眼神,像极了树林深处的大雾弥漫。老师渐渐远去的背影,瞬间在她眼中浓缩成一点,然后又慢慢地扩散开来,最终模糊成一片。她在想,她终于要将高考和大学遗忘,将眼前的一切遗忘,最终一个人没有任何束缚地上路,即使泥泞和荆棘遍布满地。

苏木在收到小铁明信片的时候,天气逐渐逐渐地闷热起来,有时候走到安静的一片树荫下,能隐约地听见断断续续的蝉鸣。苏木想,这是夏天才有的声音,夏天已经不知不觉地蛰伏进每一个人的神经末梢处,然后趁每个人嬉笑怒骂或沉睡不醒的时候,千军万马地汹涌过来。那个时候才是我们无处可遁的时候,甚至浑身鲜血淋漓地颤栗,而更多的是躲在面具后面隐藏或努力地伪装自己。

我们都是一群害怕受到伤害的人。我们总是不断地失去,然后又失而复得地笑逐颜开,然后再一次失去,如此这般循环往复,最终将各自的面部表情麻木和僵化成一种象征性的符号,只会冬暖夏凉地跟着氛围去附和。

这是不是长大的后果呢。苏木以前从没有想到这些。小铁和英英都不可避免地长大了,我是不是也要背负起一些东西,然后轰轰烈烈跑到众人的眼皮底下,或者安安静静地躲在明媚的角落里,专心而认真地思考,一边思考一边成长。

苏木把小铁寄过来的明信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有一个新的发现,苏木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窃喜不已。画面中央是一朵花,花下的水很安静,可是苏木却听出了它流动时发出的声响。小铁在水的旁边写着一行细小的文字,苏木,它很寂寞,我听出来了。苏木一度对着那朵花发呆走神,以致上课的老师差点走下讲台去到苏木的旁边,最终只是口头警告了一次。

他一直在想,那朵生在寂寞水声上的花,它的姿势到底是枯萎的前奏,还是盛放的迹象。

苏木,这次碰见一个叫许鹏的年轻人,听他讲了他已湮灭的爱情,还听到了他那木吉他在春末夏初的歌吟。问候英英。

小铁的字迹很随意,有时候甚至模糊不清。苏木猜想到他蹲在喧闹拥挤的路边,伏在肮脏昏暗的小旅馆的床头,或是盘腿坐在一片霓虹闪烁的台阶上,用一种虔诚而认真的表情来书写和记录它,然后穿过人潮涌动的街头,匆忙而小心地把它投进不远处的墨绿色邮筒中。最后拍了拍裤管处无意间溅过来的细密尘埃,抬起头茫然四顾了几秒钟,决定向左走还是向右走。

也许那一瞬间他决定的不是继续上路,而是在某个地方停下来看一看沿途的风景。

苏木从邮戳上得知,小铁这次停在一个南方小城里,也许比桂林的那次时间要长,却不知道到底是多长时间。走在路上的人,最容易遗忘的就是时间。

他们或她们,也最容易被时间遗忘。

以及那些互相搀扶的行走,互相拥抱的遗忘。

有些事情本身我们无法控制,只好控制自己,苏木觉得这句话如此熟悉。去年的这个时候,或者更早或者更晚的时候,一个女生说,天冷了,我们都恋爱吧。

苏木步履匆匆地走在这个城市的中央,身旁有汹涌的人流和车流不可开交地纠结,这样的纠结顿时产生一种无法令人抗拒的力量,苏木觉得自己有必要安静一阵。体内与体外两种力量相互对峙的晕眩,已经开始让苏木的思维缥缈,并逐渐头疼欲裂。

蛰伏在路两边方向截然相反的噪音,突然像两列摇滚乐队一样面对面地演奏起来。苏木想起了在学校的宿舍里,有一次和许鹏各自述说起了城市中的那些地下摇滚。

那些暗无天日的,在希望和绝望边缘有意无意游走的摇滚乐,会毫无征兆地调戏每个年轻或者曾经年轻的中枢神经。

不是特别喜欢摇滚,尤其那种死亡和重金属的。喜欢的是纯粹一点的音乐。

可是有人会说,这摇滚还不够纯粹吗。

它们够粹不够纯,所以习惯于蛰伏在地下,真的是暗无天日了。

也不喜欢任何一种激烈地对抗生活乃至生命的方式。因为我觉得,这样的对抗本身就是脆弱的,接近虚无的。但也不是让自己去屈服。生活本身便不是屈从和歇斯底里的单项选择。在轨迹之上,边缘之外,适应和兜转才是最需要懂得的。

也许这便是那些摇滚音乐,善于歌吟一无所有的本质内涵。

苏木走到一家公司门前的水泥台阶上,旁若无人地坐下来。安静,苏木想,此刻我要的只是安静,讨厌任何汹涌如摇滚的声响。苏木默默地低下头,双臂尽可能地向前方舒展,类似一种飞翔的动物。

苏木看见群山,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整齐的房屋,屋顶都粉刷成统一的蓝色,是接近天空的颜色。苏木想,我们本来是有两个天空的,一个在头顶上,一个在脚底下,在上面的人忘不掉下面,在下面的人则急于上去。

而苏木,则一直在中间,在上面和下面的人之间,无所适从。

这时候有个女孩子从公司里走出来,经过苏木身旁时无意地瞟了苏木一眼。女孩和苏木差不多大的年龄,女孩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奇异浓烈的香味几乎让苏木窒息过去。

苏木看见女孩脚上高得夸张的高跟鞋,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鞋下面那两根尖细的塑料柱子上,苏木不止一次地想到了摇摇欲坠这个词。还有短得差点没盖住屁股的裙子,以及扭曲暗红色的长头发。

而最吸引苏木的是绕过女孩双肩的那两根透明的带子。苏木记得以前在学校的小宿舍里,就这个问题和许鹏多次交换了各自的看法。

苏木说,这像是陕西凉皮。

许鹏随即否定,说这是为了摆脱牛顿的万有引力而随身携带的包二奶之工具。然后一脸茫然地总结道,反正绝对不是内存条。

苏木的目光在女孩肩上的那两根透明带子上定格,思绪却飘洋过海地来到另一个人身边,是关于另一些人的,无法遗忘和未及遗忘的。苏木想,如今它们只是遥远。

英英再次决定回到小城里小铁身边的时候,怀抱中的孩子已经开始笑靥如花了。

英英不顾家人的反对,抱着孩子挤上南下的绿皮火车,这种通常为了方便农民工外出务工而特意临时增加班次的列车,里面热浪一样的空气在夏天还未结束的时候,会翻天覆地地盖过每个人的头顶。英英和她怀抱中的孩子也不例外。

旅途将近一半的时候,英英终于呕吐了。

英英把脸在贴在玻璃窗上,窗外有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努力地朝这边挥手。英英把手举起来,一直举过头顶,微笑此起彼伏。

英英一天中很少像其他人那样闭上眼睛沉睡过去。怀抱里的孩子仿佛知道要去爸爸那里一样,淘气地挥舞着四肢,甚至会拍打英英的胸口。

列车在英英的期盼和等待里款款而行。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后,列车终于在英英心中曾无数次默念过的那个南方小城里稳稳当当地停下来。

英英挤下火车的时候,一股剧烈的呕吐感从心底迅速翻涌上来。英英一只手扶着身旁的那根水泥柱子,另一只手牢牢地抱住怀抱里的孩子,这么长时间的旅行加上照顾了一路的孩子,已经让她疲惫不堪。

然而能如期来到这里,她的心底终究是欢喜的。

南方小城和几年前的那个时候相比,依然没有特别明显或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变化。英英只是觉得这里的天空更加灰沉了,空气也好像更加混浊了。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有小铁以及小铁的生活。

英英的手里攥着几年前小铁写给她的住址,掌心沁出的汗液几乎让纸张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

英英很清楚地记得,小铁把他租住的小屋地址认真详细地写下来并放在她手里,然后又帮她握紧的景象。那个时候小铁说,英英,我一生的爱都拴在这上面了,你不要弄丢它,你可随时来找我。

英英辗转来到小铁租住的那个小屋前。英英并没有急着去敲门,而是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长途跋涉的辛劳被扑面而来的幸福和喜悦驱赶得几乎无影无踪了。

英英将怀中的孩子向上托了托,然后在他脸蛋上亲了一下,轻声说,宝宝,我们来看爸爸了。

接着英英开始敲小屋的门。过了好一阵子,里面终于有人应了一声谁呀,是个尖细甚至笨拙的女人的声音。英英的心顿时凉了一截。

门终于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女子的打扮很随意,白底的碎花睡衣加上一双普通的男式塑料拖鞋。头发凌乱而蓬松地耷拉向一侧,眼神迷离瞳孔飘忽,像是在睡眠中受了过度惊吓而致精神失常了一样。

你找谁。女人的语气明显生硬了起来,有一种不耐烦的抵触情绪正随着她嘴角的弧度分裂出来。

请问小铁在这里吗。英英询问的时候把头别向一侧,这个额外的举动让她看起来幼稚得匪夷所思。

什么小铁大铁,我不知道。女人说着砰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英英怔在原地几秒钟。木质门框有细微的晃动一波一波地荡漾开来,像一个旋涡的中心在不断地制造涟漪。那样的漩涡是一粒沙掉在一滴水上生出的,微弱,没有挣扎,甚至若有若无。

英英再次敲起了门,这次敲门的力量比上次扩大了好几倍。

你到底想干什么。女人实在忍受不了英英的胡搅蛮缠,拉开门就劈头盖脸地厉声问起来。

我找小铁。

我说过我不认识什么小铁,你去别处问吧。木质门框再次晃动起来,墙面上有石灰碎屑掉落下来,像碎裂一地的悲伤四处逃散。

英英把头转过去,窗户前方的那棵老槐树好像比几年前更沧桑了些,可是枝叶依然茂盛得一如当初。

英英走在南方小城的大街上,耳边响起了遥远而动听的歌谣。

那年夏天长满了泡泡,那年泡泡开满了花朵。那年我们在花朵里开始相爱。

小铁,我是英英,我是你的英英。你现在到了哪里,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就跑了那么远。

走了没。许久后小屋里响起了一个嘶哑的男人的声音。

女人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轻轻地把门拉开一道细小的缝,女人的目光朝那道缝外飘忽不定地游移。

走了。

男人像被人卡住了脖子刚松开一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男人靠在墙上的身体开始向下滑,瘫软而缓慢。

男人闭上眼睛,记忆像疯长的野草一样四处泛滥。男人看见许多面孔从他眼前打马而过,那些面孔远去后又从原路返回来,并一步一步地逼近他。

男人撒腿就跑,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他不想被任何面孔带走,他觉得他有必要被许多陌生的东西代替,代替他,还有他们。

小铁,怎么了。女人走到男人面前,身体前倾成一个蓄势待发的弧度。女人把手伸到男人的额前。

男人打开女人的手。男人的身体一直向下滑,直到屁股抵达地面为止。

女人叫男人小铁。女人比男人大了十多岁。

小铁在那年英英走后,生活并没有多大的改变,比如他一直租住在当年的那个小屋里。小屋的主人只是把当初的旅馆改观了一下,然后以低廉的价格出租给小铁。

也或者说生活让小铁被迫作出了改变,比如这个阴暗潮湿的小屋,里面多出了一个中年女人的气息。

女人是小屋的主人,女人在这一片拥有很多个这样破败的小屋,她把它们中的一部分以相同的价格出租给城市里的低收入群体。女人一直单身,像她这样收入可观身段妩媚的单身多少让人费解。

小铁把头转向女人,说,紫姨,晚饭我不回来吃了。

你要去哪里,晚上你还要干活。

活明天我补上,今晚我不回来了。小铁从地上站起来,长时间的蹲坐让他腿脚近乎麻木。

小铁来到大街上,下午的阳光像刀片一样划过小铁的皮肤。小铁想,我如今是这样快乐了。

街上有两条狗在打架,还有一群人在围观。小铁想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在津津有味地看两只动物在嘶咬。汗水从每个人的体内渗透出来,在暴烈的阳光下很快蒸发结晶,于是很多人的体表都覆盖了一层细密的盐。

盐在夏季里让人更容易干渴,甚至烦躁。

小铁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点燃了。烟雾在阳光下像虚无缥缈的灵魂一样升腾,蔓延,分崩离析。

哥们,借个火。一个着装怪异的光头青年凑过来,青年脖子上的刺青在阳光下有着张牙舞爪的光芒。

小铁怔了怔,把打火机递给了他。青年点燃了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接着慢悠悠地吐出了一连串的烟圈。

哥们,你是外地人吧,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

小铁没有吭声,他把目光朝向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无数个明媚的角落,那些角落里阳光在肆无忌惮地追逐和嬉戏。

你他妈的听见没有,老子问你是不是外地人呢。青年将吸了半截的香烟扔到地上,摸了一下光头后开始恶语中伤。

小铁回过头来,眼神空洞而迷茫,他还在思量要去哪里才能找到英英和她怀中的孩子。他已经开始为自己在小屋里的躲避感到懊悔与自责。

青年愤恨地走过来,一拳砸在小铁的脸上,小铁还来不及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一个趔趄向后仰去。小铁没有倒下去,他站稳了准备还击。

不远处一群装扮奇异的青年全都涌了过来,他们的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小铁的身上,小铁的反抗如此委婉甚至无力。小铁终于倒了下去,更密集的拳脚落在他的头上,脸上,胸膛。

小铁倒下去的时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他异常清晰地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曾无数次穿梭在小铁的梦里,也曾无数次将小铁从梦里唤醒。小铁,我是英英。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小铁疲惫地闭上眼。他纹丝不动地躺在大街上的场景,像极了一条被潮水冲上岸的鱼,那条鱼有着可以蛰伤自己的棱角,却对着沙滩的伤害无动于衷。

无数的人群聚集过来,小铁安静地躺在人群的中央,落在身上的拳脚逐渐稀少起来。那群青年开始迅速地散去,并有节奏地逃离。围观的人群像受到命令一样,自觉地让出一条可以通向任何方向的道来。

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甚至指手画脚。小铁睡在夏天绚烂的阳光下,身上长满了深浅不一的花朵,花朵各自盛放成一个个巨大的波澜。

那年的阳光将任何一种花朵着色,那年的花朵开始遗忘起每一段波澜。

这样的案件,在这个灰蒙蒙的南方小城里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姗姗来迟的警察一边张罗着现场一边自言自语道。

我们已经没有额外的力量去阻止它们的爆发。那个微微发福的中年民警,对着赶来采访的新闻记者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他的发言像一堆空气在遭遇当头棒喝。

小铁倒在大街中央的景象,在小城的媒体上不止一次地出现。有许多不留姓名的好心人纷纷解囊相助。

紫姨的出现,解决了小铁几乎全部的医疗费用。然而小铁却很难恢复到出事前的样子,小铁头部的严重损伤很可能留下让人意想不到的后遗症。

紫姨这时候几乎是吓坏了。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她一个劲地述说自己的恐慌。

英英买好了回去的火车票,下午三点就要出发离开这里。这一次的空手而归快让她感到绝望,小铁并没有如期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意味着她所有的打算就要付之一炬了。

英英知道,那些小小的关于幸福的盘算,是生活在她心中树立的美好。这样的美好顽固,却始终坚持不懈。

书上说用爱可以寻找到许多曾经遗失的东西,甚至信仰,甚至爱本身。可是英英没能找到小铁,英英开始怀疑自己,怀疑她的寻找里究竟有没有蕴藏着足够的可以包裹得住小铁的爱。

英英是在候车厅里小贩兜售的报纸上看到小铁那张照片的。照片里小铁面无表情地躺在大街上,那样的面无表情甚至呈现给英英一种前所未有的安详,这使得小铁看上去不像是在一场争斗中倒下去的。

至少有一瞬间,英英在那张印刷粗糙的小城晚报上,感受到了某种死亡的气息。英英想,上天让我再次找到你,可你却始终没有跟我一起走,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英英跨进小铁所在的那个病房时,怀中的孩子哇的一声啼哭起来。英英看见小铁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旁边的电子仪器屏幕上有着高低起伏的曲线在行走,相交,平行,或者渐行渐远。

一阵强烈的晕眩漫过英英的头顶。

孩子的啼哭声使曲线错落有致地散开。

经过小城媒体的宣扬,案件很快有了进展。警方最终从一个逮住的逃犯口中顺藤摸瓜,挖掘出了整个案件的主谋。

主谋出人意料的是紫姨。

紫姨曾在小铁的口中得知,小铁有一个深爱的女孩叫英英,他们在几年前的时候已经有了孩子。英英终有一天会带着他们的孩子来找他。

那天英英敲开门后问紫姨,请问小铁在这里吗。那个时候小铁因为害怕而躲在房间的角落处,角落里的黑暗让他暂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与温暖。

小铁不明白,自己不是日日盼望着英英的到来吗。如今她真的来到了他的身边,他反而害怕起来了。他的身体贴着墙壁往下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是因为紫姨吗。

反正那个时候,小铁没有勇气走出来去见她和她怀抱中的孩子。

英英带着孩子离开了小屋后,小铁是越想越后悔了,他后悔自己没有及时出现在她和他们的孩子面前,他想到自己未曾给予她和孩子足够的爱,除了每月定期汇给她和孩子的基本生活费用以外。这几年他对她和孩子的问候越来越少了,许是生活的艰辛让他逐渐丧失了该有的斗志,而她对他的问候却依旧那样频繁,不乏温情。

小铁在后悔中走出小屋,决定去与英英和他们的孩子团聚。紫姨对着小铁的背影吼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要去找她。

紫姨几乎是恼羞成怒,她迅速地召集来了租住在她房子里的那些无业青年,让他们去给予小铁一个适当的教训,条件是免除先前他们拖欠的所有房租。他们的无所事事与游手好闲很快成全了她。

紫姨雇凶伤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半个小城,而跟随在这则新闻后面的是,她爱上了一个几乎可以作她儿子的年轻人,年轻人叫小铁,正是紫姨雇凶伤害的如今躺在医院的那个。

事情抵达这个地步,是紫姨先前未曾预料到的。她那时只是一味地想给小铁一个小小的却合适的教训而已。因为忏悔,紫姨负担起了小铁几乎全部的医疗费用。

警方从小铁的病床前带走了紫姨。正在警方为核实当事人的身份而大为苦恼时,本城里一个成功的民营企业家主动走进了这个案件的中央。

企业家名叫苏佳成,几年前来到这里靠书画生意发迹。苏佳成说,那个叫紫姨的女人,其实是那个叫小铁的年轻人的亲生母亲。苏佳成还说,我是小铁的亲生父亲。

紫姨与苏佳成在这个小城里拥有长达十年的初恋。紫姨是在有了身孕后离开这个小城的,在通往一个遥远陌生的路上,紫姨因为身孕和营养不良以及长时间赶路的缘故而昏倒在地,被骑在牛背上路过的小铁父亲收留了她。紫姨因此最终嫁给了小铁的父亲,而不是初恋的苏佳成,他们结婚后没有多久就有了一个孩子,孩子叫小铁。

至于紫姨为什么没有嫁给苏佳成,苏佳成说那个时候他因为四处颠沛流离的作画,没能牵挂得了她,并不是因为不爱她。正是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紫姨曾经无比和善的性情,一夜之间变得暴躁起来。

紫姨在小铁父亲因为嗜赌成性输光了所有以后,丢下他和小铁又回到这个拥有她长达十年初恋的小城中来。这里的空气还漂浮着苏佳成的气息,紫姨怎么可以在一夜之间就割舍掉这些呢。

其实那个时候,紫姨本来想看一眼苏佳成就马上回家的,毕竟家里还有一段婚姻和孩子小铁。紫姨没想到上天会过分地成全她的选择,在小城里紫姨遭遇了一场奇怪的变故,这场变故让紫姨付出了接近她生命的代价,她在这场变故里几乎丧失了所有关于爱情的记忆。紫姨遗忘了苏佳成,小铁的父亲,还包括自己的孩子小铁。

紫姨的失忆,直接导致她后来匪夷所思地爱上自己的孩子小铁。

小铁最后之所以在这个南方小城里留下来,是因为母亲。小铁是想去一个地方挽回紫姨。

小铁从父亲与母亲吵架时呼喊的句子中,辨认出了这个南方小城的名字。父亲在浴室中自尽后,小铁就一直漂泊至此。

紫姨在小铁摆地摊的时候收留了他,那时候紫姨已经完全记不清小铁是她亲生的儿子了。然而小铁却从一开始就认出他的母亲紫姨,只是他从没有试图说出口。紫姨只是觉得小铁面熟可怜,而小铁一直对此守口如瓶。

小铁从此寄居在紫姨的一间小屋里,他每天晚上给紫姨的小旅馆值班,紫姨因此免掉他大部分的租金。

那些盘踞在城市边缘破败不堪的砖瓦房子,原是苏佳成低价收购得来用作印刷厂的,后来因为业务发展的需要,苏佳成把这些房子以救济者的名义全部留给了紫姨。紫姨把它们中的一部分用来出租,另一部分改扮成小旅馆,这使得紫姨的拮据生活得以改观。

谁都不曾想到,紫姨会逐渐地爱上自己的亲生儿子小铁。紫姨的失忆和不伦之恋让小铁痛苦不堪,而这些却让紫姨本人感到无比快乐,她从不在乎邻里的风言风语,她顽固而坚持不懈地遵从自己潜意识里的意愿,没有想过要放手。

紫姨被警察审问的时候总是念念有词,我有罪,我的罪孽太深了,现在该是我赎罪的时候了。

苏佳成没有去见紫姨,他只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叙述一段故事,他似乎自始至终与整个遭遇无关。他仅仅是擦肩而过。

紫姨把所有的房产留给了小铁和英英,并留给他们一笔钱。紫姨说,我现在是重新选择了一次生活。这一次她开始重生。

苏木记得,十九岁的小铁总是拥有胡言乱语的悲伤,那样的悲伤深不可测地盘踞在他整个身心。

苏木,我总有一种冥冥的预感,这个黑洞一样的世间,终究会有一天像吞噬了父亲那样吞噬我。

或许有那么一天,那么繁星闪烁的一天,我会在黑暗里紧紧抱着自己,然后闭上眼睡在风里,从此不再醒过来。小铁想,那个时候父亲就不再感到孤单了,我会以一个睡眠的姿势,乘着风去天堂里陪他。

苏木看见小铁胡乱地扯掉埋伏在身上的所有管子,手里提着一把刀从病房里走出来,一直走到大街中央。南方小城湿润的空气毫不留情地侵入小铁的伤口,小铁的伤口逐渐裂开,逐渐被腐蚀。

小铁狠狠地提刀扎下去,苏木听到钝重沉闷的声响在人群里摇摇欲坠地穿梭。小铁倒下去的时候笑容满面,他如此快乐地伸开四肢,殷红的花朵肆无忌惮地盛放。

小铁的虎牙上阳光在旁若无人地舞蹈。

苏木听见许鹏坐在南方小城的防城堤上,坐在小铁的身旁唱起了遥远而陌生的歌谣。

那年的夏天我们开始相爱。

那年的相爱我们没有言语。

那年的言语我们埋葬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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