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少功久久的看她,面色凝重,问她:“如果真的没什么,为何你这两次过来一直是忧伤憔悴的样子?”
夏小北本能的摸了摸自己,原来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写得这么清楚。只好垂下眼睫,缓缓说:“肿瘤是良性的,可是恰好压住了视神经,颅腔手术本来就是说不准的事,拖到现在,手术成功率……只有四成了。”
老人的身躯似乎晃了一晃,可是他的手紧紧按着桌角,并不像虚弱的样子。许久,他喃喃的说:“他母亲……当年也是这个病才去的。”
雷少功的神情非常凝重。屋子里一瞬间安静,夏小北捏着的手指收紧,用力得指尖颜色都发白了,同样的结果不会发生在绍谦身上的,不会的……
过了好半天,她抬眼,只见雷少功依然抿着嘴唇,一语不发。毕竟是父子,纵使平日里管教得严厉,也是因为父爱啊。
她想着最委婉的安慰道:“绍谦知道您身体不好,也是怕您担心。”
老人却不苟同,淡淡看她一眼,哆嗦道:“这样大的事……连书兰也帮着你们蒙我……”
想到将来有可能白发人送黑发人,内心,是真的悲凉吧。
夏小北突然很想回医院,去看看绍谦怎么样,有没有趁她不在的时候,又突然犯病,或者看不到东西。他的眼睛时好时坏,要是真的发作了,连急救铃都按不到……
雷少功双手背在身后,隔很久才问:“即使他身患重病,你也愿意和他在一起,并且非他不嫁?”
非他不嫁……好熟悉的字眼,昨天晚上,她才这么对雷允泽说过。如今,面对着他的父亲,她再一次坚定的点了点头:“是,非他不嫁。”
雷少功略一沉思,温声问她:“你心里盘算的,是笃定绍谦一定会没事,还是就算绍谦有个万一,你也能赚个雷家媳妇,稳赚不赔?”
夏小北惊愕的抬起眼,面对这样的问题,竟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雷少功短促的停顿了一下,劝诫她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第一回见你,就挺喜欢你。可是,”他语峰一转,“丫头,雷家的媳妇不是这么好当的,如果将来绍谦不在了,你将一个人背负所有压力,那恐怕不是你能想象的。而且,嫁入雷家,你就永生不要想着离婚这件事了。”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直觉雷老爷子并无恶意,这番话是试探,还是真心劝诫,她都摸不清,只好随着心意,诚恳的说:“我只是爱他。不管他能不能治好,不管他还能活多久,我都愿意陪着他。即使这只能是我们一起走的最后一段路。”
过去,她像个缩头乌龟,只要一提到手术可能失败带来的后果,她就不敢再往下想。可今天,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信心:“我只把我自己当作绍谦的妻子,并不在乎雷家的媳妇这一身份。可是我会恪守一个妻子的职责,不管将来绍谦在不在我身边,我都会当他是我的丈夫,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我爱他,除他以外再不会爱上别的人,所以我永远不会提出离婚。”
这就等于在老爷子面前赌下了誓言,就算绍谦有事,她也会洁身自好,绝不会不安于室。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可这一刻,她已经笃定,笃定了自己的一生。
或许正是这种惶惑中带着坚定的语气和眼神,让向来沉稳严肃的雷少功微微一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若有似无地点了个头:“那么,你们的婚事就去办吧,办得隆重盛大点,我不想让人说我雷少功亏待了小儿子。”
夏小北呆了呆,半晌,才低下头,欣喜的说:“谢谢爸。”
雷少功又笑了笑:“你是个心细又认真的孩子,这画裱得很好,我很喜欢。有你照顾绍谦,我也能放心了。”
夏小北默默的点头,迟疑了一下,又说:“不过绍谦的意思……是想在国内先订婚,等手术结束后,再回来完婚。我知道他顾虑什么,可是也不好说服他。另外,还有一事……”
“倒是逮着机会了,”雷少功转过身去,声音轻松了许多,“还有什么,一并都说出来吧。”
夏小北想起昨晚雷允泽狂妄阴沉的眼色,犹有几分心悸。有些事,瞒也是瞒不住的,只要有心人一查,夏楠的身份便一清二楚。与其抱着侥幸的心理,不如坦白还能从宽。根据八点档的狗血剧情,这种事往往是越瞒越糟糕,雷允泽要真是到了订婚宴上,才当着众宾客的面把她拆穿,那她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夏小北给自己壮了壮胆色,犹豫着说:“其实……在这之前,我有一件事瞒着爸您,希望您能原谅我。”
雷少功收了笑,瞥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是我年轻时候犯的错。我那时刚大学毕业,不谙世事,在应聘的时候,被部门经理……”她吞了吞口水,好艰难才能说下去:“后来……后来,还不慎怀了孩子……”
她抬起头,已经明显看到雷少功的脸色沉了下去,眼睛微微眯着,眼角的细纹丛生,令她心中一怔,声音越发艰涩:“……可是那人升了公司总裁,我也不敢说出去,又因为胆小,就……就把孩子生了下来,一直交给美国的姐姐抚养。这事……绍谦也知道,他说过不介意,可是我想,还是应该跟您坦白清楚。对不起……爸,请您原谅我。”
雷少功的喜怒不变色显然是常年习惯了的,依然没见什么怒火,但沉闷着的空气更显凝重。许久,他从书桌上抓了只狼毫,狠狠的抽在她背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整个人一颤,却不敢动弹,屈着身垂在那儿,等待着更多的责罚。
可是等了很久却没有,只听见雷少功渐次喘息的声音:“你是糊涂!”又过了很久,怒气渐渐平息,才问:“我打你你不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