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谈话不知道有没有效果,胡兰成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而两个摇笔杆子的小姐太太来为秀才说情,这事情肯定不靠谱。老奸巨猾的周佛海时任南京汪政权行政院院长,他不会把女作家放在眼里。但是他对女人与胡兰成一样,丝毫不缺少兴趣。在他眼里,女作家的身份,只是女人一件时髦的装饰品,他老婆杨淑慧也算一件。
周公馆里全是搜罗来的古董字画,张爱玲自然和周院长这样的人搭不上话,只得在古董架上东看西看。周佛海可能高看张爱玲一眼,凑上来说:“端砚,鱼脑冻和胭脂晕,是最好的两种,都出自大西洞。张小姐是大作家,想必对文房四宝是有研究的。”张爱玲摇头发笑:“我们这一辈用的都是派克钢笔。”周佛海点头说:“是啊是啊。”周太太杨淑慧和苏青从内室里出来,说:“你这木渣渣的脑袋,也好跟人家才女攀谈?”周佛海说:“我看人家张小姐对砚台有兴趣。”张爱玲夹在中间有点难堪,解嘲说:“中国真是,连砚台的名字都叫得这样好,鱼脑冻,胭脂晕。古人的好,今人永远是追不上的。”苏青说:“所以你把老清装都穿上啦。”周佛海说:“小姐们穿穿是新鲜,我们要是穿上,那可就是搞复辟啦。”杨淑慧听到此把脸一沉:“三句话不离本行,我倒要问问你,胡兰成犯的是什么罪,要把他关起来?没事就把人家给放了,你们这些人,老虎打不动,苍蝇倒拍得勤。”周佛海坐着,低头喝茶,末了说:“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汪先生要找他谈谈。”周太太补了一句:“不可能一谈就谈了一个月吧?”
杨淑慧与苏青交情不浅,也是为了展示她在制伏堂堂院长的本事,大家好像都在做戏。现在戏做完了,各自大眼瞪小眼。后来张爱玲听苏青说,这个周佛海别看在外面人五人六,在家里怕老婆怕得要命。据说有次在外面养了个小的——他本来就是上海著名红灯区会乐里长三堂子的常客,这件事其实是上过小报的。那里有个名妓叫真素心,与周佛海相好了大半年。闻听院长大人喜欢舞文弄墨,死活要他写副对联。周院长字不太行,但是文才不错,一挥而就写了副对联:“妹妹真如味之素,哥哥就是你的心。”把真素心三字都嵌进去,真素心一看开心死了,马上挂在房间里。一个大人物的对联挂在妓院里,一时在海上传为笑谈。时间一长,周佛海厌倦了真素心,又搭上了京剧坤角小伶红,两人一见倾心,立成好事。小伶红是个年仅二十的女孩子,任他摆布。周院长怕老婆,找了个地方将小伶红包养起来,只是常常过去幽会。时间一长,此事还是被杨淑慧得知,她大发淫威,叫了一帮人拎了七八只马桶,来到金屋藏娇之地叫开门,将赤条条的一对男女堵在屋里,七八只马桶像七八个炸弹在屋子里“轰炸”,粪汁喷溅,臭气熏天。堂堂的行政院长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灰溜溜地回到家,再也不敢在外拈花惹草。
不知道是不是张爱玲与苏青的说辞起了作用,胡兰成不久就真的被放了出来。但是苏青却和周佛海有了联系,时常来他们家玩。杨淑慧喜欢写作,隔三差五地请苏青过来吃饭。但是每次周院长都是规规矩矩的,没对苏青动过什么念头,也是因为周太太实在厉害。
有一次,苏青和一帮文人游苏州,回上海后杨淑慧又邀请她来玩。杨淑慧意味深长、话里有话地问苏青:“苏州之游快乐吗?风景优美之地很容易激发人的感情吧?”苏青不明就里,杨淑慧说:“有一个《中国报》馆里姓范的,他常跟你一块儿玩吧?”苏青说:“是的,他这次也是同去了苏州。”杨淑慧突然问她:“听说你要同这位先生结婚?”苏青大吃一惊,这是不可能的事,他一个胆小怕事的读书人,又老又穷,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怎么可能同她结婚呢?但是杨淑慧如此追问,肯定不是空穴来风。苏青逼问她从哪得知的,杨淑慧又不肯细说,只说是有人告诉她的。后来还是周佛海替苏青解了惑,周佛海告诉她,是陈公博说的。周佛海说:“他得到这个消息,但是我们不信,苏小姐,你不必在意,我们大家本来是说着玩的。”苏青认定周佛海一定了解她,他了解一切女人,女人是可怜又可叹的。那天苏青在周佛海家吃了饭,周佛海多喝了几杯酒,然后抄录了一首吴三桂的诗送给苏青:
李陵心事久风尘,
三十年来讵卧薪,
复楚未能先覆楚,
帝秦何必又亡秦。
丹心已为红颜改,
青史难宽白发人,
永夜角声悲不寐,
那堪思子又思亲。
这些交往应该发生在胡兰成坐牢之前,有了这些交往,胡兰成坐牢,苏青才会带着张爱玲来求情于周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