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中曾经写过,“当初有一晚上,我去苏青家里,恰值爱玲也来到。她喜欢也在众人面前看着我,但是她又妒忌,会觉得她自己很委屈”。在女友家相逢老情人,张爱玲立刻泛出醋意,一时来不及掩饰,被胡兰成看出来了,苏青也看出来了。不知道这件事最后如何收场,那时候的胡兰成像只夜猫子,总是在黄昏天黑时分蓦然出现在苏青的家,或者是张爱玲家。
苏青把她与胡兰成上床的那一章命名为《黄昏的来客》,他总是在黄昏时分出现。那时候到苏青家的男作家非常多,胡兰成只是其中的一位。苏青一开始对他的印象非常好,这样描写他:
然而不久,我终于遇到一个知道我的人,叫做谈维明。他的脸孔是瘦削的,脑袋生得特别大,皮肤呈古铜色,头发蓬乱如枯草,是不修边幅的才子典型,然而他却有着惊人的聪明,加以博学多能,于社会经济文学美术等无所不晓,这可使我震慑于他的智慧,心甘情愿地悦服了。他天天到我家来,坐谈到午夜,浓浓的茶叶,强烈的香烟味,使两人兴奋而忘倦。潘子美有时也来看我,遇见谈维明在座,我替他们介绍,他们随便交谈几句,觉得格格不入,潘子美只好随口敷衍,谈维明则是索性冷淡他。
胡兰成此时阅人无数,性事频繁,对女人心理的把握准确细腻,看似随心所欲地来访友,其实每一步骤都精心谋划布局,他要的就是最后的“攻城拔寨”。对于孤身一人的苏青来说,胡兰成的出现她几乎无法抗拒。所以谈维明在睡了她之后才会这样问她:“你满意吗?”这和他勾引张爱玲如出一辙。在经过了长长的你来我往的铺垫之后,有一天黄昏,胡兰成告别张爱玲回家。在门前,他看着张爱玲忽然说:“把眼镜拿掉,好么?”张爱玲很听话地拿掉眼镜,胡兰成猝不及防地吻她。张爱玲大吃一惊,像触了电似的,全身一阵酥麻。
这其实也是胡兰成对女人循序渐进的进攻,他现在早不是在杭州读书时那个在女生面前手足无措、不得要领的小男生了。他阅人无数,当然也包括女人,他知道一个男人如何在女人面前装风度,他知道如何讨好女人、打动女人又不露痕迹,他什么都知道。有一次他送了张爱玲几本画册,然后拉着她的手看,注意到她孔雀蓝喇叭袖里的手腕十分瘦削。见他在细看,张爱玲说:“我平时不是这么瘦的。”他马上跟了一句:“是为了我吗?”她一下子脸红了,低下头,两个人就像在演戏。胡兰成恰到好处地看了张爱玲一眼,然后开始吻她。两只孔雀蓝袍袖软弱地溜上胡兰成的肩膀,围在他颈项上。胡兰成说:“你仿佛很有经验。”张爱玲说:“电影上看来的。”胡兰成也像电影上情侣一样吻张爱玲,他揽着她的腰坐到他的膝盖上,脸贴着脸,他的眼睛在她面颊旁边亮晶晶地像个钻石耳坠子。张爱玲说:“你的眼睛真好看。”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寂静中听见别处无线电里的流行歌,在这个时候听到那些郎呀妹呀的流行歌,他们两人都笑起来,因为他们正是郎或妹地缠绵着。
这是两个人最好的光阴,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是知道的,但是她从来不干涉,她对他们交往的态度一直是中立的,即不赞同也不反对。这样的态度看似中立其实也可以看成默认与支持。因为每次胡兰成来,姑姑便早早待到自己的房间不再出来,家中门窗紧闭,灯光幽暗,恰到好处地为两个人谈情说爱提供了温馨的氛围,让胡兰成没有任何顾虑地来密会张爱玲。甚至从南京归来不回家,直接来到张爱玲这里。张爱玲也会把细枝末节说给姑姑听,比如他有老婆,比如他三十九岁。姑姑也不说什么,只是喃喃地:“一般到这阶段,人就有惰性了。”
张爱玲完全不在意做他的情人,在后来的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的开篇,她这样写道:“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但是事后想起来很郁闷,又发出这样的肺腑之言:“外表上看上去世界各国女孩的地位高低不同,实际上女人总是低的,气愤也无用,人生不是赌气的事。”
人生确实不是赌气的事,关键是恋爱中的女人总是自己和自己赌气,然后被自己打败——她想象中前世今生的爱情,最后以千疮百孔收场,甚至还倒贴了30万元,算是补偿胡兰成的青春损失费。她说过这样的话:“能够爱一个人爱到问他拿零用钱的程度,那是严格的考验。”她没有主动提过要零用钱,所以她只能从朱砂痣变成蚊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