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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蚁帮(2)

见《旧社会的小店、花子房、花子》关士杰文。

“我们又来倒扯(拿要)东家。”刘大愣客气道。

“都给你们准备好了,”徐德富指指仓房,“过会儿到屋里吃饭。”

小米饭炖大豆腐,花子们吃得汗巴流水。

“东家,我还要带人到别的村屯去,你给的粮食先存在你家,我回来时取。”刘大愣说。

“中,什么时候方便,随时拿走。”徐德富说,见身旁没别人,他问,“大兄弟,最近我四弟到你们富贵堂去耍钱没有?”

“有日子没去。”刘大愣说。

徐德富的四弟德龙是赌徒,成天耍钱,倒不是耍得身无分文而沦落乞丐,而是富贵堂放赌(设赌抽红),他们经常去赌耍。

“东家放心,四爷去了,我们会好好照顾的。”刘大愣说。

照顾含意很多,人情话需要这样说,也有实质内容,有时花子的落子头、帮落子也上场,别说打伙牌,一旦四弟输干爪,富贵堂给碗粥喝,留宿什么的。别怪徐德富把事情想得很坏,他的那个胞弟实在让他操心啊!

徐家的故事已在其他书中讲过,在此不多说。当家的徐德富在那个中午打发走乞讨者,吃饱饭的花子都很乐呵,你不会想徐德富想些什么,其实他想了。说不准有一天,花子的队伍里,有一个披麻袋片,手拿破饭碗的人,那就是自己的四弟德龙!徐德富同情乞丐之心能否与之有关系,天知道。

“走了?”谢时仿说。

“往西走,要够数粮食才回来。”徐德富叮嘱道,“给他们的粮食有空再用风溜溜,高粱里有壳子。”

“哪天有风我亲自扬。”谢时仿应承下来。

“时仿,准备一辆车,他们的粮食要多了,肯定求我们出车送回去。”徐德富的关心可谓到家了,“用不上几天他们就能回来,往西没几个村屯。”

花子队伍走人西大荒,刘大愣走在最前面背着柳罐斗儿,现在可没空着,里边装着从徐家要的干粮豆包,黄米面,豇豆馅儿,这种黏食关东民间在每年进腊月门时,淘黄米碾成面,包豆包。徐家有两个季节也做剪裁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体说到县府去一趟,为了富责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区别,鞭子后头钉两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事在这两个耳朵上,毎每有一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豆包,忙铲忙趟和秋收农活最忙的时节,长工耕田耙垄需吃饱才有力气,豆包扛饿。

“东家你家的豆包好吃。”刘大愣婉转地要。

“捡一锅去。”徐德富说。

帮落子的柳罐斗儿装进一铁锅蒸的一百多个豆包,他背着走了二十多里地,眼看太阳落山,仍不见半个村屯的影子。

“前面有没有人家啊。”相府问。

“哪有哟!”刘大愣放下柳罐斗儿,说,“今晚得蹲露天地啦,大伙儿停下歇歇吧。”

众花子席地而坐。

“今晚走不到屯子,明早再走吧。”相府说。

“也只好这么办啦。”刘大愣四处望望,脚下是秃沙岗,说它秃只能见到稀稀拉拉的几棵老榆树,草也没长几棵,别指望遮风挡雨。看西天边一块云彩都没有,不用担心夜里下雨。

“我们没吃的。”相府说。

“有,一柳罐斗儿豆包。”刘大愣有备道。

“豆包?”

“在徐家要的,预备接长补短时垫肚。”刘大愣说,他是很够料的帮落子,人他带出来,每个人他都要负责任。决定在野外过夜,吃的不用再去想,冷热不用想,花子没一个人在乎冷暖,也没条件在乎,有一个问题必须注意到,獐狍野鹿遍地的年月,野甸子上有伤害人的动物,多在夜晚出没。他起身走一圈,树棵子有灰白的动物粪便,是狼的。说明这一带有狼,需要防狼袭击。狼怕火,夜间拢一堆篝火,狼就不敢靠前,留两个人值夜,不停地加柴禾,篝火燃烧一宿,大家安全睡一宿。

“跟我捡干树枝子,多捡。”刘大愣叫上几个眼睛看得见,腿脚好使的乞丐,沙岗上遍地枯树枝、干树疙瘩,很快弄一大堆。

“刘大叔,有狼,今晚我跟你睡。”小落子三半嘴(唇裂)哀求道。

“不让你来像坑你似的,咋样,怕啦吧!”刘大愣责怪道,还是同意三半嘴夜晚和自己在一起,他是此行中年龄最小的一个,照顾他天经地义。

三半嘴今年十二岁,花子房有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七八个,称小落子,按乞丐分工,他们肩挑柳罐子,到各家去讨咸菜大酱和粗米茶饭。到乡下要粮,本没小落子的事儿,他非要跟着。刘大愣说几十里地,你走得了哇?三半嘴说走得了。刘大愣说西大荒有狼,三半嘴说他不怕狼。还没见到狼影儿他就怕了,“嗨,小子,你不是不怕狼吗?”

“咋不怕,狼吃人。”小落子目光惊惧,似乎狼一下子从树棵子蹿出来。

刘大愣打开柳罐斗儿,每人分几个豆包。到底是花子,每个人都变魔术一样,弄出就饭的菜,干咸菜芥菜、萝卜、黄瓜……高档一点儿有咸肉。帮落子一看,笑道:“你们都有心眼,知道留一手。”

小落子藏咸菜的地方有些不雅,缝在裤腰里一根咸黄瓜,揪一截给帮落子。

“放屁崩臭没?”刘大愣放在鼻子下闻闻。

“没有。”三半嘴认真道。

花子有打溜须的,给帮落子送来好吃的,刘大愣分给小落子,露天野餐呛风冷气地吃起来。

三半嘴怎么说是个孩子,把吃饭当做游戏,边吃边玩,眼睛四处撒目,有一个人走过来,是他最先发现的。他喊叫:“有个走道的。”

“在哪儿?”

“打沙拉鸡的!”小落子看得更准确。

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忽然冒出个同行来,令花子们兴奋。乞丐有一套见面的规矩,刘大愣咽下最后一口豆包,清清嗓,掏出沙拉鸡准备和陌生花子搭话,不过并不开口,待人走近,他打一通沙拉鸡义哗啦,哗啦啦,哗哗这是一通点儿,来人也打通这个点儿。

哗啦,哗啦啦,哗哗点子对上,刘大愣唱道:

沙拉鸡:用粗铁线串着许多铜钱装于竹牙板上,摇击时铜钱碰撞发出声响。

剪裁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体说到县府去一趟为了富贵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区别,鞭子后头钉⑶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事在这两个耳朵上每每有一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打竹板,响吓当,我问相府奔哪方?

来人唱段莲花落,已表明他说相的身份,在花子中等级最高,一般花子都给他让路。刘大愣自然不难为这样的人,直接问他去哪里。

“我扑奔富贵堂。”来人说。

“你认识掌柜?”

“不认得,慕名扑奔他。”来人说。

“我们就是富贵堂的人。”刘大愣自报家门。

“真太巧啦!”来人惊喜道。

相府介绍说刘大愣是帮落子,来人更高兴,提出跟他们一起要粮,然后再到柜上(花子房)拜望掌柜。

“拜见刘老哥……”来人施丐帮礼。

“免啦,免啦。”刘大愣说。

刘大愣同意留人,这队花子无形中多了个人,他们不怕人多,人多势众,讨要需要人多势众。

富贵堂掌柜受到打击,县长是三江的晴雨表,他的承认至关重要,关乎到社会阶层用什么眼光看花子房,涉及几十名花子的生存。导致的后果是,恨花子的不用说,想施舍不想施舍的人也就髙骑驴,不给了。

唉!黄杆子一袋接一袋抽旱烟,辛辣的关东烟帮他思考,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辙。这届县长章飞腾,对花子房的鄙视,当然不是来自陈仇旧怨,他肯定没认出自己来,能弄清原因就好了。

“掌柜,送回一车粮食。”花子通报说。

黄杆子从嘴里拔出熄灭半天的烟袋嘴,将烟口袋缠绕在烟袋杆上,掖到裤腰沿上,给几个花子连木椅子一起抬出屋。

“掌柜,”一个花子说落子头让他押粮车回来,“全是谷子,清一色。”

“噢,”黄杆子有经验,多家人给的粮食杂,高粱、玉米,全是谷子怎么可能,只有一种解释,一家给的。

“东信屯老朱家,打开粮仓可劲儿让我们拿。”花子还兴奋,几年中很少遇到这样顺(利)的事,他指下大马车,“车也是他家出的。”

“卸车吧。”黄杆子说。

“卸车!掌柜叫卸车。”花子朝屋子里喊,留守在家的花子听见喊声出来卸车。

“回屋。”黄杆子没等卸完车,他每行动一步都要人帮忙,轿子一木椅一”“抬进屋,他吩咐道,“告诉伙房,给朱家老板子收拾点饭,嚼管儿(好吃喝儿)硬点。”

“嗯哪。”花子去传达。

“没事啦,你们歇着去吧!”黄杆子打发走伺候他的花子,沉在椅子里,一天大部分时间,行动不便的他喜欢坐在椅子上,而不呆在炕上。东北人习惯没事儿盘腿大坐炕上,守着烟笸箩,滋味地吞吐岁月。

今晚说定唱手要来,应该说是她主动说要来的。算算憋了半月有余,她再不来,吃米的都是女人,都有窟窿眼,男女那点儿事叫文人骚客扇乎得复杂,根本没那么神秘,也没什么神秘,男一样,女一样,吹灯上炕。花子房吃米的地位最低,加之是女人,被男人取乐成为一种传统。花子王要和哪个吃米的睡觉,都乐不得儿巴不得父“今晚,我过来。”唱手说。

“不让我憋了?”他问。

“可怜你,怕你憋冒青烟。”唱手道,花子房只她敢跟花子王打俚戏开玩笑八她已是他的女人。虽然没正式娶她,黄杆子萌生了娶她的念头,已是事实女人。

“来吧。”他也不想憋了。

唱手走路深一脚浅一脚,进花子王的卧室却从没闪脚,走熟的缘故吧。掀门帘的动作很轻,一股植物的味道飘进屋。她胳肢窝夹捆甜杆儿吣她得意这一口。

甜杆儿:类似高粱的禾本科植物,汁甜。东北人当甘蔗食用。

剪栽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体说到县府去一趟,为了富贵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冈别鞭子后头钉⑽两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事在这两个耳朵上每每有一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扶你上炕。”唱手撂下甜杆儿道。

“赶趟。”黄杆子在椅子上说。

唱手心有些急,脱鞋上炕,先放下窗户帘,然后铺被子一一焐被,这是一种直白的表示,一种等待。

黄杆子待抽透烟,他觉得抽透烟跟女人睡觉感觉好,腾云驾雾一样。花子王刻骨铭心是胴体覆盖故事,他希望再有一次冻僵,肥硕的女人压在身上有些沉,沉甸下温暖而安全。唱手面团一样软,也轻。

唱手吃甜杆儿,嚼的声音很诱惑。她说:“今个儿初七。”

“嗯。”黄杆子继续抽烟。

农历初七,好日子。唱手觉得今晚日子很好,在这个日子制造人定随心如意。

“你没带泥人?”他问。

“带啦。”唱手在这样夜晚怎会不带娘娘送的神物呢,有了它,才会有子。如果她眼神完美,说她盼望有子望眼欲穿贴切。吃米的做花子王的夫人,从丐帮最底层一跃称后,谁人不梦想好事啊!出头的日子在此一举。她说,“今晚准种上,不会瘪子。”

“你怎知道?”

“做梦,昨晚我做梦……”唱手说她做了个好梦,她的肚子鼓起来,“他手持老牛锤,那个虎势(健壮)啊。”

老牛锤是花子王使用的鞭子,也叫窑鞭。唱手企望自己的儿子做未来的花子王,从黄杆子手中接过鞭子,成为富贵堂又一代掌柜。

“还有什么?”黄杆子对梦感兴趣,问梦。

“管你叫爹。”

“叫了吗?”

“叫了,爹呀爹的特亲。”她说。

黄杆子被叫甜爽,他要把叫爹的人送到梦里,那个梦在她身上。

“来啦!”女人忽然喊道。

他知道什么去了,幸福在软乎的面团上。

油灯悄悄地燃着,他俩睡了一会。他先醒来,再次生出到梦中游走的愿望,他弄醒女人,她睁开眼,说:

“我们忘吹灯。”

“点着儿,点着好。”

“你得意有亮……你,花。”

黄杆子美滋滋,得到女人这样的评价,令他有种成就感。女人事后对你无动于衷,说明她不满意。被窝里不满意,潜在花枝出墙的危险,男人很少想到女人移情别恋原因在自己身上。花,东北方言中意为贪恋女色。花豆包一一老色鬼;花屎蛋一一专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人。唱手说自己花,指的是技巧、花样。

“跟谁学的,你玩出花来啦。”她说。

“这事用学吗?”黄杆子嘴否认,心不否认,的确跟人学的。教他的女人已经死去,本事受益到今天。乡下女人的技术多没什么理论,属于土耍的范畴。

“啥一马平川,野猪林……”唱手旧话重提,被窝里的私情话,春风一样刮过,煽起的欲望青草一样成长。

“我想……”

“等等,我喝口水。”她掀起被子下地,然后出屋。

唱手习惯夜里喝水,而且是井拔凉水。富贵堂院子里有口老井,花子吃这口井里的水。她十分熟悉,走到井旁,抓住绳索放进柳罐斗儿。突然刮来一股旋风,将她卷落井中。

“怎么还没回来?”黄杆子等得焦急。

以前她喝井拔凉水也有回来慢的时候,她说听井里蛤蟆叫。老井里都有青蛙,俗语说井里的蛤蟆,酱里的蛆。本没什么新鲜的,她愿听蛤蟆叫也无可厚非。秋天的蛤蟆不叫,井里的蛤蟆更不会叫。那她又去干什么呢?

过了半袋烟工夫一袋烟约一刻钟八仍不见她回来,他躺不住了,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花子王要出去,拽下绳索,它直通隔壁的屋子,伺候他的人听见铃声立马过来。

“掌柜,您……”花子问。

“你去井沿看看唱手,她去喝水有时辰啦。”黄杆子说。

很快,花子跑回来,蹬蹬的声音揪紧花子王的心。

“不、不好啦,唱手掉井啦。”花子惊慌得话都说不成句。

唱手淹死了,衣服穿的不多,外衣留在花子王的炕上,众乞丐目睹唱手的皮肤都说很白很细发细腻氕“叫龙虱子回来!”黄杆子准备重殓唱手,葬礼没有落子头不成,他差人到乡下去找龙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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