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屈辱和悲哀的日子让这个知识分子家庭陷入了可怕的混乱和悲惨的境地。玛丽娅注定要经受人生的第一次炼狱。
这些屈辱和悲哀,与波兰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不幸紧密相关。
在18世纪末的1772年、1793年和1795年,波兰先后3次被普鲁士、奥地利和沙俄瓜分,其中俄国是瓜分和灭亡波兰的罪魁祸首。在这3次瓜分中,俄国得到波兰62%的领土,普鲁土得到20%,奥地利得到18%。1815年维也纳会议后,俄国又攫取了奥地利和普鲁士所占领的大部分波兰领土,并在这部分领土上建立了波兰王国,俄国沙皇自任命为波兰国王。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1863年1月,即玛丽娅诞生3年前,波兰全国有15个地方同时起义,从1月22日到23日,6000多名起义者向许多沙俄军队驻防地发动了多次进攻。但这次大规模起义,仍然被增援的22万沙皇军队和普鲁士军队合力血腥镇压了下去。在起义后的28个月,即1865年4月底,这场英勇的起义彻底失败了。1500多名起义者被处死刑,9000多名革命志士被流放到西伯利亚,还有3万多名起义战士战死在波兰国土上。
这次起义后,沙俄政府在圣彼得堡成立了所谓“波兰王国事务委员会”,其职能就是要取消一切与波兰有关的东西:波兰王国的下级政府和机构一律取消;城乡所有官府一律使用俄语;官办学校一律使用俄语课本,并进行彻底的奴化教育,以谎言和辱骂代替真实的波兰历史。
这样长久被异族残酷镇压、占领和统治的特殊历史,使波兰人民,尤其是知识分子,在心理上有一种独特的铭记,即一种对国家独立和主权特有的敏感。玛丽娅的父亲更是一位民族自尊心十分强烈的知识分子,他对形式上已不存在的祖国,从来未敢忘怀。
在家里,他常常向几个孩子讲述可爱的波兰,教他们精通波兰语,唱波兰的革命歌曲,而且在学校里,对于老师私下讲授波兰语和波兰历史,不仅不加反对,还向老师暗示:要机灵,别让伊万诺夫那帮人抓到把柄。
但久而久之,俄国统治者知道了这种非常让他们恼恨的事情,校长在得到许多确凿的小报告后,决心要铲除这位“不识相”的副督学。
1873年秋季,6岁的玛丽娅要上学了,这使玛丽娅感到高兴极了:现在她是学生了,妈妈和爸爸总不会再有什么理由反对我多看书吧?但与这种欢欣、兴奋同时而来的打击让全家一下子陷入了悲惨的境地。妈妈的肺病越来越严重,不断地吐血,以往美丽、温柔的妈妈,现在完全变了样儿,人们再也无法从这位病妇身上想像她以前的风韵。
祸不单行,正在这时,伊万诺夫校长罢免了任职6年之久的副督学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这样一来,爸爸虽然还可以继续教书,但一是工资减少,二是要搬出学校免费提供的宽敞住宅,自己到校外去租房住。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只好到校外寻找住处。但家境的困难怎么克服呢?久病的妻子需要继续住疗养院,5个儿女要上学……刚直不阿、绝不肯奴颜婢膝的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勇敢地挑起了这付重担。他决定将租来的房子收几个住宿的学生。这事当然得和孩子们商量一下。他把5个孩子招到身边婉转地说:
“有几个外地学生想找住宿的地方,我想,你们的妈妈去疗养了,我们就可以腾出一间房子让几个学生来住,当然,他们要交饭钱和房租。我想,住进来两三个人还是可以的吧?”
海拉在什么时候都能使自己快乐起来,听了爸爸的话,她高兴地大声说:
“爸爸还可以辅导这些学生!我看呀,爸爸只要把这消息透露出去,保准报名的人多得很,我们可得挑选那些最好的学生啊!”
爸爸凄然而充满爱意地对海拉说:
“你总是会夸大事情……”
为了妈妈的健康,为了克服穷困带来的许多问题,5个孩子非常明白应该做出何种选择。
开始只收了3个寄宿生,后来逐渐增加到10个。
斯可罗多夫斯基的外孙女艾芙几十年后写道:
“后来……寄宿生增加到5个、8个、10个。这些都是从他的学生里挑选出来的年轻小伙子,他供给他们食宿和个别辅导。这所房子变得像一个吵闹的磨坊,家庭生活的亲密感完全消失了。”
接着,第三件不幸又降临这个家庭。1876年,斑疹伤寒流行华沙,寄宿在玛丽娅家中的一名学生也不幸被染上了。虽然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流行性传染病,但对于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家庭的每一个成员来说,不尽心照料得病的学生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那位寄宿生在大姐、二姐精心照料下,病情很快就得到控制,最后痊愈了,但大姐和二姐却因此而染上了斑疹伤寒。布罗妮娅只是轻微地发作了一下就没事了,可14岁的大姐素希雅却因为接替妈妈的家务工作后,一向比较劳累,本来就不算强壮的身体,在病菌的肆虐下,一病不起。
看见虚弱的姐姐躺在床上,玛丽娅急得每日祈求上帝。
上帝仍然没有施展他的奇迹,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素希雅身着白色衣服,静静地离开了人世。
大姐的去世,对9岁的玛丽娅来说,是一次残酷的打击。她不明白,上帝何以对她的家庭如此残酷,一个接一个的打击接连不断地落到这个处于风雨飘摇中的家庭?爸爸是尽职尽责的教师,而且嫉恶如仇;妈妈有天使般的心肠,对一切都愿以爱来化解;素希雅像妈妈一样,宽容大度,热心帮助别人。但是,为什么不幸却偏偏落到了他们的头上呢?玛丽娅还太小,对于纷繁的大千世界,还不可能有什么深刻的认识,她只知道这世道太不公平,上帝太缺乏慈悲之心。
几次打击之后,妈妈的身体更差了。虽然玛丽娅对上帝已经丧失了信心,但她仍然每天虔诚地向上苍祈祷。
“圣母玛利亚,圣子圣灵啊,请不要从我身边夺去亲爱妈妈的生命,如果实在不行的话,那就让我的生命代替妈妈的生命吧!”
但是,像以前的祈祷一样,一点效果也没有。最悲惨的日子终于冷酷地来临了。
1878年,玛丽娅已经是11岁的大姑娘子,正在西科尔斯卡女士主办的私立女子寄宿学校读五年级。母亲感到欣慰的是,几个孩子都是优秀学生,而且品行端正,对生活充满热爱,能无私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有这样的儿女,对一位母亲来说,是最高的奖赏了。小女儿也很懂事,知道为她爸爸分忧,从不会无理取闹。但是,一桩拂不去的可怕想法已在她心中弥漫。
“我恐怕要离开这个充满苦难而又温馨、可爱的家庭了……”
她是一位非常善于控制自己感情的人,她知道当她离开人世后会给这个家庭带来多大的不幸,她的丈夫将会陷入多么困顿的局面!她决心在生前为自己的离去做好准备,不再为这个悲惨的家庭增加更多的麻烦。
5月9日,她请求医生不必再为她费心,又让人请来了牧师……玛丽娅又一次穿上丧服,又一次将亲人送到墓地。不到11岁的女孩子现在既没有妈妈的呵护,又没有大姐的照料,爸爸虽然也非常疼爱她,但他太忙,要上课,要辅导寄宿生,还要关心他们的食宿。玛丽娅几乎是在没有人照料的环境中学习、成长。
在学校里虽然也有许多愉快的事情,但俄国人的压制——不准用波兰文说话、写字、看书,却使玛丽娅感到天天在受到压制,为了学点波兰话、懂一点波兰的历史,老师和学生整天过着心惊胆战的日子。
这么小的心灵,竟然承受着这么多沉重的磨难和严酷的打击!但玛丽娅不仅没有被残酷、苦闷的生活压垮,她反而更清醒、更沉着、更冷静地面对艰难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