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叩叩叩叩叩……”一阵清脆而响亮的敲门声袭来,在这三更半夜显得格外诡异。
在床榻上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女子被惊醒,睁眼寻找着声音的来处……
门外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她这才知门外有人。满身疲惫的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半睁开的眼睛,然后拿起床头一件鹑衣百结的披肩,一边随意地披在身上,一边带着些许惺忪的睡意,缓缓开口:“来了。”
女子疾步走到门前,刚打开门,一股冷风就猛的灌进来,睡意一下被吹走了一半。
敲门的是张大爷,和女子是邻居,为人憨厚老实,平日里对她很是照顾疼惜。
张大爷手里提着火灯笼,穿的很单薄,不知是不是冻坏了,脸煞白煞白的,神色比往日里多了几分憔悴与不安,身子还微微地颤抖着。
看见门开了,张大爷也不顾大气还没喘完,急忙开口道:“木槿啊,你……你……你……”
女子名叫木槿,随娘姓白,只因她落地时村子里长满了木槿花。
张大爷平时向来不曾结巴,见他这样,木槿安慰道:“张大爷,怎么了?有什么事您慢慢说。”
张大爷大口呼吸了几下之后,再次开口:“你娘的尸体找着了,找着了。”
……
木槿顿时睡意全无,双腿一软差点没站住,蚀骨一般的痛一瞬间蔓延至全身,她感觉似乎整个世界突然变暗了,一种掉入深不见底的黑洞里一般的感觉。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了,脑子里一片迷蒙空白,身体开始失重,似乎要飘起来了一样,这种难以言喻的伤痛化成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
已经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了。
那天下午,日照万里。木槿像往常一样提着该洗的衣物去河边清洗,可是回来之后娘亲就不见了,她也没多想,做好了饭菜等着娘亲归家。可等到晚上还没见着她回来,木槿便急了,于是跑去找隔壁的张大爷。
之后,张大爷通知了所有村民,村里的人知道后便里里外外找了七天,把村子里的山都翻了个遍,但却依然杳无音讯,活者有人,死者有尸,而娘亲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木槿想,母亲许是的有事出了趟远门罢了,很快就回来了,可是那份担心与难过却随着时间越来越沉重。
思念和担忧让木槿难过不已,她努力地抑制自己不要哭,每次快流出来的眼泪总被她硬生生止在眼眶里,最后干涸。
娘亲的尸体没见着,木槿就不能哭,哭了便是哭丧,那样她还有什么理由去相信娘亲依然生于人世,相信娘亲还会回来。
那些邻居村民们都说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能娘亲是真的有事所以暂时回不来了。
此之后,每个夜晚木槿都一人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如若是平常肯定是各种惊怕惶恐,而如今她唯一的亲人都离开她了,她又哪有心思去害怕那些。
木槿每日茶饭不思,只是偶尔有些村民同情或担忧,便送点吃的过来。她每次都只稍稍吃两口白饭,意思意思便过去了,也才几日而已便瘦了一圈有余。
前半个月木槿晚上几乎没有睡,她每夜等待时都在想,娘亲应该快回来了,马上就要回来了,她还要给娘亲梳头,做饭,捶背。
于是她便每日都从晚上等到天明,夜以继日地盼着娘亲回来,因为没有娘亲的陪伴,她根本没法安睡。
木槿第一次知道原来夜晚那么漫长,以前都是睡一觉便可见到那升起的明日,而如今每个夜晚却如蜗牛爬墙一般,黄昏在那,凌晨还在那。
没多久,木槿身体开始有些吃不消,因体力不支而晕倒在房里,幸好被村民及时发现并送去治疗,整整昏睡了三日才醒来。
三日里她做了不少梦,梦里娘亲教她识字,绣花,做菜。
而木槿醒来后却只看见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和几个村民焦急的面容。
她这猛然才意识到,娘亲是真的不在了。
木槿至此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至小陪伴她成长的亲人,既当娘又演爹还如朋友陪自己玩小游戏的亲人。
这种伤痛岂是常人所能体会的……
日子久了,木槿渐渐地也便接受了事实,学会了一个人吃饭,一个睡觉,虽然依然很怕黑,也很想念娘亲,但她也无可奈何,她必须坚强。
她从一开始便不相信娘亲会离开她,娘亲这么突然地消失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既然不想让自己知道那自己便忘怀了罢。
一个月后木槿也开始恢复正常状态,渐渐淡忘了娘亲离开的难过与痛苦。
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忍了一个月的泪水变得肆意妄为,如瀑布般倾泻而出。
张大爷看木槿泪流不止,却也死咬着不哭出声。知道这孩子好强,也明白她的难受,安慰道:“想哭就大声哭罢,别憋坏身子。”叹了口气又道,“节哀顺便吧!”
木槿无力瘫在门上哭了半盏茶的时间,后来直接蜷缩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埋头哭泣,脑力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敢想。
如今唯一的亲人也不在了,她又该依靠谁?又该如何面对以后?
张大爷一番劝说和安慰之后,木槿才收拾好情绪,擦擦眼泪然后起身和张大爷去村里的刘爷爷家,准备去认尸。
路上张大爷见木槿不哭了,便解释说:“你娘亲的尸体是一个小伙发现,看起来不像村里人,现在还在村长屋里呢。据他说是在隔壁村被发现的,隔壁村的人知道你娘失踪了,便让他带过来瞧瞧。刚好路上碰到刘村长,就给刘村长认出来了。死因现在还没查清楚,等下见着了你别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啊!”
丧亲之痛令木槿有些精神有点恍惚,鼻子还不断唏嘘哽咽着,听了张大爷一番话话后,努力抑制着情绪才应了一声。
张老爷也只好无奈而又惋惜地叹了一声。
来到刘爷爷门前,此时小小的茅屋内已经挤满了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声音嘈杂的很。
几个大娘看到白木槿来了,连忙叫道:“来了,来了!”
原本还水泄不通的人群里挤出了一条小通道。
木槿刚准备踏入门时,恐惧感令她停了下来微微战栗的脚,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松了下神经,咬紧下唇,才跨步走了进去。
内心的恐惧就在这短短一瞬内汇成了一团,积沉在木槿的大脑身心里,紧紧捆绑着她。
木槿跨着十分沉重的步伐走到屋中央,身体战栗着。她望着眼下一块宽大的白布,隐约看出白布下面躺着一个人,下面躺的就是她娘亲吗?
一旁墙上靠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应该就是张大爷所说的把娘亲尸体带回来的那个少年。他长相十分清逸出尘,比木槿高了半个头左右,正静静地闭目养神。
许是知道尸体的亲人来了,且察觉房内也突然安静了些许,才缓缓张开了闪着灵光的双目,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似乎是悲伤无奈,又是莫名的激动。
木槿刚好也看了他一眼,正好四目相对,他忙地移开视线,强装镇定,然后又缓缓地闭上了。
她没在意,转眼看向那块布,有些摇晃地坐下,周围安静了下来,一种莫名的压抑感装满着整个屋子。
木槿静静地凝望着面前这个被一条的宽大的白布遮盖住的人,眼神空洞得让人绝望。
她没有勇气去揭开那块白布,她甚至希望布底下的根本就不是她娘亲,她更宁愿娘亲是弃她而不顾,逃走他乡了。
木槿静静地坐在地上,终于,她鼓足勇气,缓缓伸出手去,准备掀开那布,可刚碰到白布时,那一股冰冷瞬间让她僵住了,勇气瞬间破灭殆尽。
她缓缓收回手去,抿了抿唇,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再次静静地坐着着,她不过是不想接受事实罢了。
木槿这一坐,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刘爷爷拍着她的背让她去歇息的时候才微微缓过神来,原本还在自己后面的大爷大娘和靠在墙上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都走了。
木槿摇了摇头,她想守着娘亲,哪怕她如今已经在九泉之下,也让她和娘亲再一起度过一个晚上。
刘爷爷没办法,知道拗不过她,只好拿了一碗水和一些糕点放在木槿旁边,便回屋睡了。
木槿整整在那里坐了一个晚上,她就那样坐着发呆出神,回忆从前与娘亲的美好回忆,直到第二天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待她醒来已经是申时,自己是睡在刘爷爷的房里。
木槿这才恍地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心里难免一阵心酸。
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出了房间,发现原本放在地上的尸体不见,想来是被移到其他地方了罢。
木槿又进了另一间房间,也没有,连刘爷爷也不在,她顿时觉得莫名,好端端的人都去哪儿了!
接着一种熟悉的不安涌上心头,她突然开始发慌了,忙得跑出茅屋,遥望四周,左右前后能看见的地方角落居然空无一人。
平时这个时辰应该有几个总角到处嬉戏,然后一些壮实的少年从山上砍柴回来,各家大人喊着孩子回家进饭的,可现在居然看不见一个人?
木槿觉得不妙,又跑进了好几户人家屋里,每一户都是敞着门,而里面却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也消失了?
恐惧,疑惑,不安,担忧接踵而来,木槿吓得丧胆亡魂,毛发皆竖。
四周见鬼一样寂静,木槿只觉得头发发麻,害怕得紧,便安慰自己他们可能是一起去办事了罢,应该没走远罢,或许自己喊一声他们就听见了也说不定。
说着,嘴巴一开一合,木槿就愣住了,反应过来急忙再张大了嘴巴。
自己……自己……怎么……没声了。
木槿用力咳了两下,却怎么也咳不出声来?
她再次开口试了一下,一样也发不出声,试了一遍又一遍,努力地扯着喉咙却也死也发不出声。
自己莫非哑了?
木槿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畜生,无助,而又恐惧。
她望了望四周,山水不变,这里依旧是原来那个开满木槿花的木槿村,可那些村民居然就这么不见了,即使是去城里也没理由一起去吧,莫非是弃村了?
想了很久,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木槿便决定先回家看看。
她一边走着一边环顾四周,生怕漏看任何活着的东西,她此刻多希望能找到个人,哪怕是死人她也觉得会好过些,可一路上除了那些木槿花已经没有任何她熟悉的东西了。
一路上风嗖嗖地吹着,卷着一股木槿花的清香,还把一些门被吹得嘎吱嘎吱响,声音很是刺耳诡异;而那落日的余晖是这黄昏唯一的光亮,如同漆夜里的夜明珠一般,虽然明亮却不能照射到每个角落。
木槿努力地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无奈自己脑子里总在想些乱七八糟东西,自己吓自己,多希望出来个人扇她两巴掌,让自己清醒点。
好在刘爷爷家离木槿家不远,不到半柱香时间便到了。
木槿站在门前,许是自己太久没清理过门了,木门上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木槿伸手轻轻推了下门,门“嘎吱……”一声开了。
木槿一边脑补着各种恐怖的画面一边试着伸出自己的右脚,探了探,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把左脚伸进去。一双漂亮黝黑的杏眼轱辘轱辘转,总怕会突然窜出个不明物体。
也许是这一连串的怪事让木槿受惊不小,她突然变得敏感起来。可木槿又突然想到:这可是我家啊,我在怕什么啊?
想着便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镇定点。
房间非常小,推门而入就看见一张朴素的木制大床横摆着。厨具,衣物,橱柜等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汇聚在这一间不大不小的小茅屋里。
房间的东西陈设与她离开前毫无二致,只是看起来脏了些,似乎许久未用过的感觉。
木槿走到橱柜前,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打开了。她原本幻想着橱柜里应该藏着点什么,例如尸体,纸信之类的,可橱柜里除了馊掉的食物和一些锅碗瓢盆什么都没有,想来是自己想象力太丰富了,真不知道应该失望还是高兴。
现在她该怎么办,她毫无头绪。
木槿总觉得这一切不真实,自己不过睡了一觉罢了,整个村的活物就散的一干二净,只留下她一个,而自己又成了个哑巴。前无因后无果的,让她怎么也理不出一丝头绪来。
此时已过了酉时,太阳不留情面地落下,天空也昏昏暗暗的,夜色即将降临。
木槿正靠坐在自己屋里的床上,努力地想回忆起来点什么,是不是有人故意要害他们,又或者是发生了什么。那么多人一起消失了,岂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木槿想了良久,却也只能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坐在娘亲的尸首旁,后来困意袭来便就睡着了,后来一觉醒来自己说不出话,村民也消失了。
这时,木槿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了那个少年,身躯凛凛,面容俊俏,眼神冰冷凌厉。
木槿心里总觉得他怪怪的,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或许这一切和他有关呢?本就先是他带着娘亲的尸体找上门来,然后什么也没说便走了,事情又恰恰发生在他出现的第二天,前后一事只有他一个陌生人掺合,这应该不会只是一个巧合吧?
这些村民们莫名的消失与他有关也说不定,找到他或许就可以解开这一切诡异的事情了。想着,心一揪,可是他现在在哪她都不知道,她又要去哪找他。
不过木槿想了又想,自己和他素不相识又无冤无仇,他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吧?且以他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就让几百个村民一起消失呢,一定是自己太敏感,太多虑了罢。
她就像一溺水快窒息的人突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却无力握住,最后跌落深水里。
无奈,无助。
木槿胆子本就小,对妖魔鬼怪一类向来怕的紧,然而这空无一人的村庄更让她害怕和不安排山倒海地袭来,想了想,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投宿隔壁村了。
于是她收拾了下东西,随手拿了两件衣裳和家里仅有的几个铜钱。找了条破布打成个包袱,系在背上,便匆匆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