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蔷
一切都有了,才感到失却了点什么,才感到失落的沉重和痛苦。
我这里说的不是妈妈的吻。
……那年我23岁,经人介绍,我认识了一位19岁的女孩。比起今天的同龄人来,当时我们实在单纯幼稚得有点发傻。
我们就傻里傻气地恋爱了,恋得羞羞答答偷偷摸摸。压马路,要等到天黑下来且离开一定距离;看电影,要看晚场且跑到偏僻的影院;连手儿也不敢碰。
就这样恋了4个月。
那是早春三月,天气冷得很。我参加一个会,住在市交际处。那会在本溪开,却要到北京结束。第二天一早就要去北京了,晚上她来为我送行。
我们来到中心公园,在一株松树下站住。白天刚刚落了一场雪,公园里一片银白,朦胧的月光下,宛若童话世界。
我靠在松树上,她站在我身边,保持着距离,都局促得很,连句得体的情话也说不出。常常是我笨拙说出一句,她羞涩地回上一声,便又冷场。常常地冷场,便看对方一眼。目光相遇,又都慌慌地把目光移开,去看天上的月,去看地下的雪,去看月光下朦朦胧胧的雪的世界。
“明天,我就要去北京了。”我说。是没有别的合适话才说,其实这话我至少说过三遍了。
她看看我,没吱声。
“要半个月才能回来。”我又说。她还是没吱声。
“我有点儿不愿意去。”
她开口了:“你不是说,你是第一次去北京吗?”
我点点头。她仰起脸望着我,我也没有避开。朦胧的月光透过树枝洒在她那微微扬起的脸上,我似乎才发现,那张脸实在的生动——一双丹凤眼泛着好奇的神采,左眉梢一颗粒大的美人痣颇有几分调皮的韵味,那双并没有涂一点儿口红的唇很乖巧地微微闭合着,勾出一道弯弯的弧线,透着动人的单纯和稚气……
月光朦胧,呼吸可闻,她终于垂下长长的眼睫。就在那一瞬间,鬼使神差,我一把搂过她,向那微微闭合的唇间吻去……
天!两颗充满稚气傻气天真纯洁的心灵碰撞了燃烧了,颤栗得一塌糊涂,连身体也索索抖个不停。树枝上的雪“刷刷”地落下来,落在我的她的头上灌进我的她的脖领里。
她羞得把头深深埋在我的怀里,再也不肯抬起来,一只手却紧紧地攥住我的拇指,手心里汗津津的。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傻了一样。
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脸去,颊上缀着晶莹的泪珠儿。我像犯下弥天大罪,我有些害怕,我要给她擦去泪花,她却猛地挣脱我的怀抱,逃开了,从地上捧起一捧雪就往脸上搓去。
我忙说:“凉!”她却说:“好受!”说着她又捧起一捧雪往我的脸上搓来。我的脸正火烧火燎,也说:“真好受!”
朦朦胧胧的月色,朦朦胧胧的雪地,朦朦胧胧的天地间只有真实的她和我,还有那个吻——
我的也是她的第一个吻。
世界真美好,那晚上。
……后来,由于一个变故,又一个女孩闯入了我的世界。我似乎是有了经验,于是便匆匆地恋,匆匆地吻,匆匆地结婚,匆匆地生孩子。
一切都有了,才感到失却了点什么,才感到失落的沉重和痛苦。一切都经历了,才感到纯真幼稚的圣洁和珍贵。我负下了一笔感情债,对她,对纯洁和真诚,而且无法偿还,永远,永远。
再也没有见到她,那丹凤眼,那美人痣。而那第一个吻却是一直留在我的心底,留在我的感情世界里,且印得深深,深深,便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的小说里,成了我心目中美好的象征,且常常给我以温馨幸福的回忆,更给我的心灵和感情以残酷的折磨,时时呼唤着我的为人和真诚,呼唤我对纯洁幼稚的渴求。
我敢说,我真正懂得了在感情世界里什么是最可宝贵、最值得珍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