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痛,原是比幸福更固执的存在。
然而,若不是经历过那些绝望的时刻,幸福也就徒有其名。
岁月神偷
“在幻变的生命里,岁月,原是最大的小偷……”
这是电影《岁月神偷》结尾时,出现的字幕。
电影中进二的奶奶曾说,如若你肯放弃所有心爱的东西,把它全部扔进苦海,将苦海填满,就可以和你的亲人重逢。于是,进二得知哥哥生病后,便开始偷所有他爱的东西,一只夜光杯,一面英国国旗,一个孙悟空模型,等等。
终有一天,他来到海边,将自己拥有的冯宝宝图片,头上的金鱼缸,以及那些偷来的东西,一件件丢进海里。然而,苦海终究没有被填满,哥哥也没有回来。
进二偷了所有能为哥哥偷的东西,却唯独偷不走时间。
我们费尽心机挽留时间,但该走的终究是要走的,挽留不过是徒劳而已。最终,我们只得眼睁睁看着岁月带走我们的青春,带走我们的幸福,也带走我们身边的人。
时间都去哪儿了?
村上春树说:“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下楼时,邻家的小妹妹没有甜甜地叫你一声“姐姐”,而是叫了一声“阿姨”,瞬间你感觉自己老了;收拾屋子时,你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扔旧东西,瞬间你感觉自己老了;下班后坐地铁回家时,看到穿校服的学生都在看偶像剧,而自己正在津津有味看一部家庭肥皂剧,瞬间你感觉自己老了。
这瞬间的感觉,让你茫然失措,却又不得不面对这个令人尴尬的现实。
五年之前,我和大学宿舍姐妹小楼,窝在一个被窝里看那部电影。看完之后,我们唯一的感觉是,饰演进一的李治廷和王力宏长得好像。那时,我们听流行歌曲,说话爱夹杂几个当下流行的网络时髦词,迷恋新鲜事物,偶尔逃课。
五年之后,闲来无事的周末,我又重温了这部电影。看完之后,我没有否认李治廷和王力宏的相像,但这已不是我所关注的重点。看到结尾出现的字幕,我没有落泪如雨,但心生生疼了。时间这妙手神偷的功力,令我猝不及防。
我们从来不知道过去的时间,打包寄存在了哪里。但我们固执地认为,它定然在故地留下了些许痕迹。因了这个念想,我决定回母校看看。幸然,母校与我工作的城市相隔并不远,两天的时间,足够打个来回。
在火车上,最能读懂人生百态。坐在我对面的中年妇女,骄傲地说着她那优秀的儿子,考上了北大;坐在我左边的女孩,打着情意缠绵的电话。她们是两种不同的人生状态,或许女孩瞧不上大妈永远围着孩子转的唠叨,大妈也看不中女孩那嗲声嗲气的矫情劲儿,但谁又能否认时间终会让她们达成和解?
教学楼前的那棵老树,又长出了新芽;图书馆前的那片园林,又开了新花;篮球架的少年,追着风奔跑。
青春很薄,风一吹,我们就走散。
所谓的永恒,只属于年少轻狂的岁月。
走出学校,因为时间还早,便走到大学时常常去的那家书店。书店里的格局没有太多的改变,以前我总爱游荡在情爱小说区域。这一次,我却径直走到心灵与知性区域。正当我浏览书目时,眼角余光忽然瞥到左侧那个人。我转过头时,她碰巧也正盯着我,我们在认出彼此那一刻,不禁感谢命运的安排。
大学时,我曾在校报编辑部实习过,她是编辑部主任。我们各自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走到空位上坐下来。
书店门侧的桃树,似比前些年更壮了些,满枝的桃花探到窗前。微风起时,花香混着书香,以及时光之香,丝丝缕缕弥散开来。
在编辑部实习时,因她整天以教导主任般的高姿态,数落我们没有编辑常识,我们从不叫她“陈老师”,而叫她“陈妈”。清风翻书,陈妈絮絮叨叨说起编辑部的事情。每年编辑部都会招一些实习生,新进来的人写新闻稿时,错别字一大堆,“的”与“地”不分,全篇不知所云,故弄玄虚,甚至连散文都算不上。
我听着这些话,扑哧一声笑了。从前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当被批评写新闻稿要直言其事时,我总认为那样的文章没有美感;当被告诫下次不要出现错别字时,我却认为不拘小节才有大者风范。
陈妈问起我的工作,我笑着告诉她,我在一家出版公司工作,正忙着告诉新入职的年轻人写稿子时不要有错别字,要分清“的”和“地”,要言之有物。
我以为陈妈听完我的话后会大声嘲笑我说,你也有这么一天,但她只是一脸平静地说:“你长大了,我老了。时间比钱还不经花。”
火车站人山人海。毕业时,我怀着满腔的愿望坐上火车,没有让任何人送我,也没有流一滴眼泪。此刻,我在陈妈的注视下,一步步走进候车厅,始终不敢回头。
回到北京后,我给小楼打了电话,告诉她我最近重温了《岁月神偷》,告诉她我回了一趟母校,还遇见了经常教训我们的陈妈。
电话那边传来很小的哭泣声。窗外下起了小雨。
走散之后,我们各自踏上了没有终点的路。我们都在长大,都渐渐学会如何承受生命之轻,如何背负生命之重。只是,身体的苍老,并不代表心灵的苍老。
岁月偷走了一切可以偷走的东西,但岁月还是给我留下了回忆,也留下了情。
永远在途中的明信片
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就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讨厌过期的东西,所以我讨厌这个世界。
后来,我发现寄出的明信片,不管是永远在寄送的途中,还是最终抵达了收信人手中,它本身所携带的情意,经过千山万水、风的浸染以及时光的沉淀后,已在无垠的时空中,获得了永恒。
于是,在这个令人讨厌的世界里,我喜欢上了在陌生的远方,给恋人和朋友投递明信片。每一次,当我把它们投进邮箱,听它们在邮箱底部纷纷沉落,像是听到了岁月掀起尘埃时的回声。
每次离开熟悉的城市,去陌生的地方逃避时,我可以不知道朋友们的电话号码,但我一定有他们的地址。我去过彩云之南,我去过湛蓝的青海湖,我去过婉约水乡江南。我去过很多地方,在每一个地方都寄出很多明信片,但我从不曾走到他的心里。
我精心地挑选每一张明信片,在明信片的背面写下最符合彼时心境的言语,然后在明信片的右下角写下收件人的详细地址。只是,那张寄给他的明信片,我写得最用心,却从不写下地址。因而,他永远不会收到,而我则在把明信片投入邮箱的那一刻,已经表明了我始终爱他的心意。
我们之间看似隔着一张明信片的距离,其实隔着的是整颗心。
他虽紧紧牵着我的手,我却已在他心门之外。
恋人之间,比争吵更可怕的是沉默。渐渐的,耳机里的伤情音乐,成了彼此最忠诚的伴侣。
三月,北方的花正开得绚烂。而我决定离开熟悉的城市,去远方看一场花落。
到达鼓浪屿时,已是午后。阳光刚刚好的样子,微风摇晃着枝丫。白色的窗帘,轻轻地飘起来,窗外是望不到尽头的海。我打开屋内古老的收音机,里面传出林夕填词的歌曲:“被你一贯的赞许,却不配爱下去。”
我躺在床上,长时间地望着雕刻着淡雅花纹的天花板,心像是被剜去一半,空洞而荒凉,无论如何都填不满。
年轻时的爱情,往往刻骨铭心,却无法有任何结果。如若放肆去爱,去追求,难免落得遍体鳞伤的终局;如若小心翼翼维持一段安全的距离,则会错过绚丽的花火。即便如此,我们仍乐此不疲地涌进爱情的大门。只因心甘情愿,则虽苦犹乐。
我走出房间,漫步于婉曲而静谧的小径。碧青的石砖向前铺展,一幢幢藏着旧故事的浪漫建筑,仿佛是故纸堆中的陈旧年华,展开之时,便可让时间的河流突然回转。一扇扇雕窗,一座座花墙,一层层台阶,暂时让我忘却所有的记忆。
我在一家明信片小店停下来。店铺外的三角梅在清风中纷纷凋落,地上铺满鲜妍的花瓣。我掀帘而进,开始挑选明信片。
光阴的真谛是什么?是遗忘,还是记忆?
心的容量有限。或许,它是一边遗忘旧时光,一边填充新故事。
我想,这便是爱情为何有过期之故。
我在挑选明信片时,看到窗外不断有三角梅飘落下来。
花曾经开得那样热烈,仿佛不会凋谢似的。
誓言曾经说得那样真切,仿佛能兑现似的。
我选了六张明信片,四张寄给朋友,一张寄给他,剩余一张寄给自己。店铺中的人并不多,我找了能看到花瓣飘落的角落坐下来。
一如既往,除却那张寄给他的明信片,我在其余明信片上都写下详细的地址。贴上邮票之后,我正准备起身投往邮筒,旁边一个女孩很小心地提醒我,有一张明信片上没有写地址。
我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得拿出那张明信片,思量着如何婉言拒绝这个女孩的好心。她见我久久不动笔,便对我说,她也是一个人来的,如果不介意,可不可以一起去海边走走。至于明信片,回来以后再投递也是一样的。
我把明信片稳妥地放在包里,便和她一起走出小店。
她看了看铺满小路的三角梅,携了我的手朝海边走去。
我想,她是想说,花谢的时候也不必悲伤,毕竟时机到时,便会迎来下一个花季。
夜晚的海边,是一座藏匿太多秘密的城堡。海水漫过沙滩又退回,像暧昧的恋人,忽远又忽近。我们脱掉鞋子,并排坐在沙滩上,将脚丫埋在细沙里。
她告诉我说,她也曾在明信片上写下字斟句酌的话语,却不写地址便投进邮箱。风带着远方的气息,润润地沁入我的心底。她接着说,在最后一次给他寄明信片时,她决定写下地址,因为她想要让他知道,她曾热烈地爱过,即便她已经决定把对他的爱,转移到自己身上。
一只白鹭在海面上低低飞过,海波听懂我的心声后,在礁石上撞出浪花。
很久之后,我们原路返回。
那家小店亮着一盏灯,我走进去在那张明信片上第一次写下已经熟记于心的地址。投进邮筒的那一刻,一朵三角梅飘进店内,落在我脚边。
时光无情,落花有意,这一次的凋零,是为了下一个花季。
光影疏离,我慢慢踱回住处。
明信片终会寄到该去的地方,我也终会抵达契合心意的地方。
小心轻放的梦想
对面楼里的灯陆续熄灭,墙壁上钟表的指针已然指向十一,我揉揉稍稍发酸的双眼,继续对着电脑屏幕加班。
风透过半开的窗吹进来,心底时不时会泛起些许波澜。
说好的梦想呢?
每当此时,我嘴角总会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心里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北岛曾说:“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而我连梦碎的声音也未曾听到,它好似琥珀色的月光,我以为我始终紧紧抓着它,可张开手来看时,却发现手心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留下。
上床睡觉时,已过凌晨两点。我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微信朋友圈。虽然知晓大家晒出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琐事,无非是今天在哪儿品尝了什么美食,去哪儿看了什么美景,或是特别的节日里收到什么礼物。大家像是约定好似的,绝口不提梦想。即便有人说上两三句与梦想沾边的话语,下边随声附和的也不过是些戏谑与调侃。
往昔,我们以梦为马,心有栖息之所。如今,梦想说出口,倒成了一件令人难堪的事情。
然而,那一晚我点开朋友圈后,不禁怔住。朋友圈中有一条关于梦想实现的状态下面,跟随着几乎我所有大学同学如潮般的感慨与祝福评论。大家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群情激动。
“谢谢大家的支持,历经三年,我终于考上北大研究生。”
我转过头,看到对面楼里只剩下一盏昏黄的灯。夜色如墨,像是一种启示。没有起身去看星斗是否缀于苍穹,也不曾跑到院落里去看月亮是否在云中穿行,只觉得这个夜晚深处,隐藏着微弱的光。
我们总是忙忙碌碌,如若有人挡住我们的去路,唯有我们回答出去前方寻找什么,才可继续前行,想必多半人会被困在原地。
停下脚步,我们愁眉紧锁,竟不知终日奔忙是为了什么。
最终,在不知不觉中,我们轻易与心之希冀擦肩而过。
因而,在那个知晓李晨实现北大梦想的夜晚,我与所有大学同学一样,久久无法入眠。
屋内一片漆黑,唯有手机屏发出的亮光,给人一点安慰。
我点开对话框,对李晨说:“恭喜。”
他的回复亦是简单至极,只说出“谢谢”二字。因为,梦想无所缀饰。
大三那年,所有同学贪玩的心性都有所收敛。多半人开始做简历,找工作,另一部分人则买了大量参考书,准备考研。
李晨扬言要用三年时间考上北大,如若三年之后依旧落榜,才心甘情愿去工作。于是,一间安静的自习室,一桌有关备考的参考书,一颗恒定的心,他开始了漫漫征程。
有人问他,为什么那么坚定地考北大,如若是暂时不愿工作,报考其他学校也是一样的。他从书堆里抬起头,只是很简单地说,要进北大中文系的创意写作专业。
我也参加了考研,只是我对于考研的目的并不明确。当招聘机构来学校时,我也会像其他同学一样拿着一张薄薄的简历,涌进人潮中。不愿看书时,就会窝在宿舍里看韩剧。心血来潮时,也可能会通宵背英语高频词汇。无数个阴晴不同的日子,被我过得好似同一天。或许,从那时起,梦想便已无处可栖。
第一年成绩出来时,我与李晨一同落榜。不同的是,他不曾说什么,只是再次默默搬着厚厚的参考书,再次走进了安静的自习室。而我,煞有介事地哭过之后,就走入各家公司进行面试。
“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罗伯特曾如是说。我想这句话用在李晨身上再合适不过。
第二年,李晨依旧没有上榜。
我在一家公司里,游荡着,迷了路。
我们都以为他会放弃考研,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起那如此沉重的后果。而他毅然在北大附近租了一间小屋,再一次踏上梦想之途。
大家微信的个性签名换了又换,但他始终只用伍尔夫的一句话为座右铭:“人不应该是插在花瓶里供人欣赏的静物,而是蔓延在草原上随风起舞的旋律。”
毕业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过着与梦想无关的日子,得到了从未曾追寻的东西。唯有他,看似一无所有,却一直握着梦想号码牌,追寻那还未曾得到的东西。
第三年,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北大中文系创意写作专业录取。
三年的光阴,他终于摘到了挂于树梢的那枚熟透的梦想。
我看到有人对他说,终于不再那么辛苦。但我知道,染着梦想色泽的日与夜,是最瑰丽的,纵然累,却从不曾觉得空虚。
东方渐渐发白,一些光束穿透厚厚的云,照射到阳台上。
一夜没睡,却无比清醒。
洗漱之后,简单吃过早餐,便动身去上班。阳光在脸上绽放,风吹进心海。
梦想都只是种子,唯有经过深深埋葬,才有生机。上班不只为生计,若添了梦想的佐料,将工作与兴趣结合,瘦骨嶙峋的生活自会渐渐饱满丰饶起来。
做彼此的摆渡人
拥有一份自己想要的爱情,绵长的岁月总会让我们付出代价。
但历经万苦千辛之后,那份完美得谁也夺不走的爱情,那个爱你如生命的伴侣,便是岁月返还给你的利息。
七月的尾巴,天气燥热无比,树梢上的蝉鸣,密集地传来,响彻着整个夏天。屋内即便开着空调,也是闷得厉害,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