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仁元年春,太子隆德登基,为大景国第十六位君主,定都朝发。同年七月十五,妃子姝产女。公主出生之日,皇宫白光冲天,举国皆惊。随后暴雨连日,俞月不曾有停,清澜江决堤,下游土地绵延千里,尽化作一片泽国。
皇帝召集风火雷血四位大祭司共商对策。祭司以妃子姝为妖妃,公主为灾星下界,请求皇帝下令开坛斩妖祭天,以求灾祸早去,国泰民安。
辅仁皇帝下令将妃子姝与公主囚禁,择日行祭祀之礼。
三日后,皇宫之外设祭坛。祭坛建成时,山河色变,都城黄沙弥漫,遮天蔽日;狂风呼啸,人马几不能行。祭祀官遂报皇帝。皇帝与大臣商议之后,决定由一名祭司带着公主前往他国,寻一处穷山恶水地弃之。若死,则灾厄消解,若活,也只是为祸他国。
辅仁元年八月十五月圆之夜,血祭司带公主出城,一路向北而去,入大严国境内,下落不明。
同日,皇帝以妃子姝为妖妃,下令将其处以焚刑。
行刑之后数日,暴雨停歇,举国欢腾。
过后十六年。
三月春江水暖,窗外柳发新芽。他换了一身轻装,执扇立于柳树之下,和风习习,吹得他微醺。
园内引活水为溪,溪边盛开着芍药花。她着一袭青色罗裙,站在芍药花畔朝他招招手道:“太子您看,这溪边的芍药,都开了呢。”
她笑的时候杏眼微眯,脸上有浅浅的酒窝。
他遂大步跨过去:“我摘一朵与你,插在鬓上。”
“这花儿这样娇嫩,摘了可惜呢。”
“花儿娇嫩,哪里及得过你的娇嫩?罢了,它在你头上也只能是相形见绌,难免黯然失色,就放它一马吧!”
她低头娇羞一笑:“太子惯会取笑臣妾,哪一日臣妾黯然失色了,也请太子放过臣妾才好……”
他笑着伸手去揽她,天色却忽然间变了。黑云遮天而来,将白日尽蔽,怕是要下大雨。他赶紧跑到廊下,回过头,却见她还俏然立在那里。黑云越来越近,天色暗了下来,云影渐渐将她的身影吞没。
她还是笑盈盈的站在那里,他急忙朝她招手大喊:“姝儿,快点来这廊下,大雨就要来啦!”
她却只是笑盈盈的站在原地,对他说:“太子答应过臣妾,哪日臣妾黯然失色,也请太子放臣妾一马……”
“姝儿,你在说什么?快点到这里来,就要下大雨啦!”
话音刚落,雷声骤然而至,震耳欲聋,他吓得心跳一滞,只见闪电划过长空,哗啦啦的雨声响起,瞬间将芍药尽数打落,花瓣跌进泥里,鲜艳如血一般。
他大声喊:“姝儿!”
她像是听不见一样,任大雨淋湿全身,面色苍白,目光一片死寂。
任凭他怎样叫喊,她始终无动于衷。
忽然之间,她的四周燃起熊熊大火,将她整个吞没,火光中隐隐能见到漆黑的影子,天空中回响着她冰冷的声音:“太子,还请太子放臣妾一马……”
他手足无措,只能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姝儿,姝儿……”
那个身影虽在雨中,却还是被烈火燃尽了。暴雨越下越大,焚烧的残留弥漫在空气里,他心中悸然,忍不住四下奔走寻找回房的路,恍惚中却听见有人在叫他。他循着声音走,却发现原本蜿蜒曲折的回廊竟变成了一座孤亭,高高耸立,四周皆是看不见底的深渊,他吓得赶紧缩回脚,浑身被冷汗浸透。
“皇上……皇上?”
呼唤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渐渐的雨声不闻了,他睁开眼,看见明晃晃的烛火和金色的帐钩,帐钩上挂着的黄色穗子微微摇晃。
“皇上,您怎么了?”
他回头,看见皇后焦急的脸。
他长舒一口气。梦。原来是梦。
“皇上想必是白日劳累过度,夜里才会惊梦。臣妾叫太医熬安神定气的药茶来。前方战事吃紧,这样的关头,皇上更要保重龙体才是。”
皇后说着披衣而起,吩咐宫女去端药茶。
“皇上做了什么梦?竟一身的冷汗。嘴里嘟嘟哝哝的。”皇后拿过手绢帮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哦……朕说了什么吗?”
“也没有什么,臣妾只听见什么‘书……书”的,不知皇上是梦见御书房的书,还是梦见前方战事输了?哎!您瞧臣妾这张嘴!没事说什么输不输的!王师威武,自然是能赢的!”
她……没有听清楚么?
“朕是梦见仗打输了,严军屠城,都城一片大火。”
皇后的表情严肃起来:“那可不妙。要不要召祭司入宫,为皇上测一测梦?”
“不必了,”他挥挥手,“给朕药茶吧。”
皇后亲手从宫女手中接过药茶,捧至皇帝唇边,他呷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姝儿,朕如今要见你,竟然只能在梦里。”他心想。
心便也如同这药一般苦。他登基十六年,她亦去了十六年了。
那一身青色衣衫,正是她初入太子府那一年,他新赐给她的。披发戴花,碧玉年华,谁能想到她会有这样的结局,也是红颜多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