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秀红
我去过五十多个国家,不管走到哪里,行李箱里总装着妈妈做的布鞋。工作十多年,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办公室里总放着一双妈妈做的布鞋。我爱穿妈妈做的布鞋。
小时候,家里很穷。穿衣服,常常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似乎还不够,穿到破得不能再穿的时候,还要让它再发挥一下“余热”——做布鞋。平常,一家人衣服穿破了,妈妈就把它们洗净晾干保存起来。
到了冬季农闲,妈妈坐在家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拆衣服。她顺着衣缝把旧衣服一一拆开,剪成一块块布料,码平叠好。然后是浆鞋料。浆鞋料比拆衣服讲究,新一些的和旧一些的布料要错开,厚一些的和薄一些的要均匀,再用面粉做成浆糊把它们一块一块地粘起来,粘成约四分之一厘米厚的鞋料,晾干后,鞋料按脚的大小剪开,三层鞋料叠在一起,用新的白布围成一圈缝上,成了鞋坯。
纳鞋底是一项十分细致也十分累人的活儿。农村的媳妇讲究鞋底要纳得细,细才经穿;还要纳得整齐,整齐才好看。妈妈总要用一块布包着鞋底纳,千方百计不把鞋两侧的白布弄脏。一针一针地纳,一线一线地穿,真是千针万线才能纳成一双鞋底。每当妈妈纳鞋底时,我总要问有没有给我做的。妈妈总是说,没谁的都可以,就是不能没有儿子的。
纳鞋底的时间长了,手指会酸痛,眼睛会发花。有时妈妈手指麻木了,一不小心就会扎着手指。看到妈妈流着血的手指,我很心疼,便安慰妈妈道:“等我长大了,挣钱买鞋穿,你就不用吃这份苦了。”妈妈似乎不太相信,笑着说:“等你长大了,要是娶的媳妇能给你做鞋,我就省心了。”妈妈就是这样纳着纳着,看着太阳从东边转到西边,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等我十五六岁时,妈妈的眼睛没有以前那么好了,纳鞋底穿线时常看不清针眼。看到我在身旁,便叫我给她穿线。这时,妈妈就会说:“要是有个东西能帮着穿线就好了。”妈妈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上。1996年我去日本大阪参加国际会议,在饭店见到一种穿针器,很方便:只要把细细的钢线圈穿过针眼,再把线放进钢线圈抽出来就行了。我高兴坏了,找服务小姐要买一包。她大惑不解,问我是不是做生意的。我告诉她,自己的母亲做鞋看不清穿线。她很是感动,硬是送给我一小盒这种穿针器。据说,妈妈在老家收到我从北京寄回的穿针器时特别高兴,逢人就说儿子懂事。而我则更多的是了却了一个多年的心愿。我穿着妈妈做的布鞋一天天长大。当我看到周围的同学穿着锃亮的皮鞋挺着胸从身边走过时,虽有一丝羡慕,但并不自卑,因为穿着妈妈做的布鞋,我走到哪里,都有一种自信和上进的力量。
我长大了,能挣钱养家,想买什么鞋穿,就可以买什么鞋,但我没有改变爱穿妈妈做的布鞋的习惯。除了参加正式活动,我一般都穿布鞋。
妈妈的眼睛越来越不如过去了,她怕将来看不见给我做鞋,赶着给我做了好几双,留着我以后穿。每当我拿起那一双双千针万线做成的布鞋,心情都久久不能平静。有一次,我回老家探亲,忽然注意到妈妈总穿着胶鞋,很是不解。我问她为什么不穿布鞋,她说,布鞋穿起来是舒服,但做起来太麻烦,现在眼睛不好使,不怎么做鞋了;胶鞋虽穿起来不舒服,但便宜,也经穿。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妈妈似乎觉得还没有尽完自己的义务。我结婚后,她总是盼着早一天抱上孙子,但又不愿跟我直说,而是在我回老家探亲时,在一旁唠叨:前些天我不忙,做了几双小孩鞋,现在商店买的胶鞋小孩穿不舒服。说着,拿出五六双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布鞋给我看。可我回去一次,让她失望一次。一天,妈妈甚至问我,是不是要把那些鞋送给邻居家?后来妻子怀孕后,妈妈一得到消息就寄来一包小布鞋。孩子出世后,妈妈来北京时打开包拿出的又是一捆小布鞋。现在,孩子在一天天地长大,布鞋仍会不时一双双寄来。
当然,我有一件事没能让母亲如愿,妻子从小在城里长大,哪里会做布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