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160300000010

第10章 意外

两人说着话,后面发出了一阵皮鞋响,回头看时,一个穿草绿色细呢衣服的人,戴了漂亮的丝绒帽子,手上拿了一根镶银质头子的软藤手杖,遥遥指了亚英的脸道:“老王,你还有多少冬笋?”亚英笑道:“廖先生,几十斤。”他笑道:“你知趣,我最不喜欢人家叫我的官衔。冬笋都卖给我们钱公馆,价钱随便你算,你就送到钱公馆大厨房里去。”亚英道:“有家兄在一路,我先把他引到我那草棚子里去,立刻……”那人瞪了眼道:“你还叫我等你不成?老王你是会作生意的人,你可不要不识抬举。”亚英笑着点点头,连说“是是”,又回头向亚雄道:“你觉得累不累,还是跟我走上一趟吧?”亚雄见那个所谓廖先生,态度十分骄傲。亚英在这里既然还是一个小贩子,很容易受人家的压迫,总以不和他增加麻烦为妙,便答应和他一路走。亚英带过马头来,顺了另一条齐整的石板路,向小山顶上一幢高大洋楼走去。

这一家公馆姓钱,是这个疏建区最有名的地方。不但他们家的人有一种威风,便是他们公馆里畜养的那几条狼犬,也是外国种,棕色的毛,洗刷得溜光,一望而知就不是平常家数。所以亚英听了那位廖先生的话,要向钱公馆去,自然知道,并不用得他再加指示。他牵了马,径直顺路往山上走去。将要到那公馆门首,平滑石板的坡子上,又划分了一条石板面的小路,亚英牵了马就向这小路上走。亚雄随在他身后走,隔了松树林,看到那高岗上的楼窗,垂着各种黄红颜色的纱帘,吱吱呀呀不成腔调的提琴声,由那窗子里传送出来。窗外的走廊上,有穿着红衣的女郎,从容的走过。在楼下看去,那简直是神仙中人。但在顺了树几缝里看去,那山路上有穿草绿色呢衣服的人,手上似乎拿着一支什么棍棒类的东西,挺立在路边,立刻在环境里添了一种严肃的气氛。

这一份感觉,好像亚英已经先有了,所以他一点咳嗽声也没有,更不说话,只是那四只马蹄踏着石板,啪啪有声。

那廖先生先抢行了一步,走过马头去。亚英兄弟俩随了这小路走,穿出了树林,发现在洋楼的后面,离开高楼,有另一排小洋房。门里外全是水泥面地,门窗全是绿色的铁纱蒙着的,远远的一阵鱼肉油香气味,由那纱窗里透出,让人体会到这是公馆的厨房。一个穿着白罩衣的摩登厨子,推了纱门出来,胖胖的柿子脸,黑头发梳得溜光,两手捧了一只朱砂小茶壶,嘴对壶嘴,吸着茶,看到亚英,腾出一只手来指了他道:“不是有人叫你来,你还不打算把笋子送了来呢。我们哪一回少给了你钱?”

亚英先向前一步,笑答道:不是,我怕送了来,朱先生你又不要。刀那厨子道:“不要,你就再驮了回去就是了!你想挣我们公馆的钱,平常不来伺候大爷,那还行吗?”说着,一伸大拇指,指了他的鼻尖。亚雄见他无故在人面前称大爷,叫人看了有些不服。然而亚英倒并没有什么感觉,将马缰绳拉住了,然后笑嘻嘻地向那厨子道:“朱先生,笋在哪里过秤?”厨子让他叫了几声“先生”,有点高兴了,笑道:“我懒得费事,和你估价吧,你把冬笋送到厨房里倒下来,让我看一看堆头大小。”亚英说声“是”,就把马背上的两布袋冬笋搬了下来,用肩膀扛着,拉开纱门送了进去。

朱厨子两手捧了小茶壶,继续喝着。亚雄只好站在马边呆呆的望着。朱厨子看了看他道:“你是老王的什么人?”亚雄见他这样没有礼貌,本来多少要报复他一点。无奈一想到少年盛气的亚英,都不敢违拗他,自已是个过路客人,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因此忍耐住胸头一腔怒气,向他笑道:“我是老王的哥哥,在这里站站,不打搅你先生吧?”又是一声“先生”,这朱厨子就格外的高兴了,笑道:“到厨房里去坐坐,也不要紧,你来。”说着,左手拿了茶壶,右手将纱门向里一推,向他点了两点头。

亚雄既是不敢违抗他的招待,也想到里面去看看,这有钱人家的厨房,到底是怎么一圆事。于是就顺了这一推门之间,侧身走进去,自然他的目光在他的好奇心理上,已把门内的情形完全看了进去。往日看电影,总觉美国人把厨房的设备,过于夸张得干净,及至走来一看之后,才知道影片上所布置的厨房,还极其平常,这里的墙下半截,都是瓷砖面的,不带一点灰尘,地面是水泥铺的,光滑平整。这里正是钱公馆厨房的西餐部,桌案碗盘,一律是白漆漆的,那玻璃的橱门,透露出里面的大小听盒,猩红碧绿,精美的装潢着。只看那装潢上都印着外国字,可知这全是些舶来品了。灶的墙壁,也是白瓷砖砌的,煤炭都在灶里面燃着,不把那漆黑的面孔向人。碗橱的对面,一个玻璃格子,里面几只大小玻璃缸,盛着红红绿绿的水果,尤其是东北苹果、台湾芭蕉,烟台梨,这几项都不是重庆所能得到的东西,却不知怎会新鲜的摆在这里。

那朱厨子随着走了进来,指着桌子边一张白漆凳子笑道:“不要紧,你就在这里坐下。”他这样招呼着,亚雄也就含笑着坐下。亚英在厨房角一边,将口袋打开,把冬笋一个个的取出,整整齐齐在墙角边堆叠着。朱厨子手捧了茶壶,对一堆冬笋看了一眼,因道:“也不过五六十斤,老的还是不少,给你三百块钱吧。”亚英笑道:“朱党生,你没有少给,但是你先生是肯替穷人帮忙的。”口里又是两声“先生”。那朱厨子笑道:“你是廖先生叫了来的,看在廖先生的面上,再给你五十元。”哑英连说“多谢多谢”。正说着,那廖先生又从里边门里走出来,看到冬笋堆在地上,向厨子道:“老朱,你全买了,我太太前两天就要……”朱厨子不等他说完,立刻迎着他笑道:“你廖先生的事,还不好办吗?请你随便挑选几只嫩的拿去就是了。”廖先生看着亚雄,倒像个小公务员,便笑道:“这怎好揩公馆里的油?”

亚英便从中凑趣道:“廖先生不妨在这里借两斤去,下次我贩了货来,替你还了厨房就是。廖先生常常提拔我们作小生意的,我们应当有一点意思。”廖先生横着一脸肉,挺了胸笑道:“你这话我倒是听得进,我们也决不在乎占你们这小贩子的便宜。但是你们想在这里混,你就应当孝敬孝敬廖先生。那个送牛奶的老刘,让我把鞭子打了他一顿,把他驱逐出境。其实你们恭敬我,并不会白恭敬我的。”亚雄看他这样子,又听了他那番话,觉得作小生意买卖的,也决不能说是有着自由的人。亚英丢了助理医生不干,还来受这廖先生的颐指气使,颇不合算。可是看他听了廖先生那骄傲万分的话,却能坦然受之。

尤其可怪的,那个朱厨子本来也就态度很倨傲,可是经这位廖先生自吹自擂了一番,他却笑嘻嘻地将那玻璃橱门打开,取出一罐三五牌的烟听子来,两手捧着送到廖先生面前,笑道:“廖先生来一支,这是上次老板请客剩下来的几支烟,各位先生没有收去,由我厨房里收来了。”廖先生连烟听子一齐拿过去了,笑道:“老板请客,纵然我们不收,也摊不到你厨房里收了来。你晓得这烟值多少钱一支?你抽了这烟,也不怕短寿!这话可又说回来了,你这个行当干得好,鱼翅燕窝,总要经过你手上做熟才送给老板去吃,你总可以先尝尝,什么好补品,也逃不了你这张狗嘴,怪不得你吃得这样胖,活像一只猪!”那朱厨子被他骂得只是笑着,见他衔了一支烟在嘴角里,立刻在身上摸出赛银小打火机,擦出火来,鞠躬递着火过去替他点上了烟。那廖先生吸着烟,在橱子下格寻出一只藤篮,将地面上的冬笋挑了几只盛着,大模大样的走了。

亚英静立在一边,先没有敢插嘴,这时才笑道:“朱先生给我钱,让我走吧。”那朱厨子瞪了他一眼道:“你还是要钱,你许久站在这里不作声,我以为你忘了这事了。这事不经过庶务手,我是要发票的,你明天送一张发票来。”说着,在身上掏出一卷钞票,数了三百五十元丢在桌上。亚英将钞票取过,低声问道:“发票开多少钱?”朱厨子道:

“开整数吧。”亚英说一声打搅,向他点一个头出来。那朱厨子坐着吸三五牌,对他这礼节一点也不睬。

亚雄憋着一肚皮气走出来,在树林子里小路上,就问道:“你真受得这气,你真懂得和气生财。”亚英回头看了一看,摇摇头,叫他不要作声。亚雄就不说话,跟着他一直走下山岗,到了大路上,亚英才牵住马,站定了脚,先叹一口气,然后向他道:“你以为拿本钱作生意,这就可以不受人家的气吗?在这个疏建区,慢说是我,多少有地位的人,看到钱公馆出来一条狗,就老远的躲开了。你若是得罪他公馆里出来的人,重则丧了性命,轻则弄一身的伤痕,那是何苦?我先是不曾打听这里有这么一回事,等到知道了,在这里作生意又上了路,离不开这码头。好在他们并不抽捐征税,只是那气焰压人,不冲撞那气焰,也就没事了。”

亚雄道:“照你这样说,你想不冲撞他的气焰,那如何可能呢?譬如他今天对你说了,下次再和他送冬笋去,你敢不送去吗?”亚英点点头道:“就是这样不能不在他们当面作一种驯良百姓,反正他伸手不打笑脸人。”亚雄摇摇头道:“在渔洞溪的时候,我很羡慕你在自由空气里生活着,如今看起来,还是不如从前穿一套旧西装,给人家当医药助手的好。”亚英道:“天下事反正不能两全,现在虽不免要看一点有钱人的颜色,可是走进小饭馆子,两个人吃上三菜一汤,有鱼有肉,营养是不成问题。你总好久没有吃过炒猪肝了吧?猪肝对你很有益。力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亚英拍了马背道:“你会不会骑没有鞍子的马?你没有走过今天这多路,骑马去吧!”亚雄道:“马虽是个畜生,你也应当让它喘一口气,驮着你到渔洞溪,驮着冬笋回来,到家还剩一小截路,你还不肯让它空着,还要我骑它。”亚英笑道:“对!一头马的负担,你也不肯刻苦它,你怎样发得了财?”

弟兄两人正这样说着,有一乘精致的滑竿,挨身抬了过去,上面坐着一个穿西装的人,摘着帽子笑嘻嘻的点了个头。亚雄也未打量这人是谁,就也取下帽子和他点了个头。那滑竿走得快,未及打招呼,已抬过去了。亚雄问亚英道:

“过去的这个人是谁?”亚英低头想了一想,摇摇头道:

“好面熟,但是想不起他是谁来。”亚雄笑道:“真是骑牛撞见亲家公,你看,我们兄弟俩弄成这一副狼狈的样子,却不断遇到熟人。”亚英道:“那也许是你有这样的感觉。疏建区短不了所谓下江人,既有下江人,就不免有熟识的。我常常碰到,毫不在乎。但是这个人究竟是谁呢?看他笑嘻嘻的样子……呵!我想起来了,在渔洞溪吃饭的时候,那老褚桌上还有好几个人,其中有个人,也站起来和我们打着招呼,正是此公。”亚雄点头道:“对的,但究竟不是初会,一定以前我们还认得。”

两个人正在议论着,后面来个穿青灰布短衣的人,赤脚草鞋,敞了胸前一排钮扣,跑得满头是汗,赶到两人前面,在裤带上抽出一条布手巾,擦了汗,向他们笑道:“说的是刚才坐滑竿过去的那个黑胖子吗?三年河东,三年河西,真是没得话讲!”他说一口南京腔,颇引起两人的注意。亚英道:“你看我们穷了,穷得连人都不认识了。”那人笑道:

“他的小名叫李狗子,江北人,以前是个卖苦力的。你们若是在城北住家,就会想得起他来了。如今是他要人抬了走,让我们在后面用两条腿追,没得话讲,没得话讲!”他一面说,一面摇着头走了。

亚雄站着出了一会神,两手一拍道:“奇遇,奇遇!我想起来了,他不就是我们宝安里里面,郭先生家里的包车夫吗?四五年工夫,他怎么来得这一身富贵?你看,我们正讨论着,马也当休息一下的时候,恰巧他由身边经过,好像他有意打趣我们。”亚英笑道:“果然是他,不过他笑嘻嘻的向我们点头,倒没有什么恶意。”两人说着话,牵了马走,下得山坡,便是一个场。在场角的街头上,有一爿小小的杂货店,早有一个人迎出来,说着上海音的普通话,他道:“王老板,回来了,货呢?”亚英笑道:“路上就光了,那只运笋的船,大概还在渔洞溪,明早我再去一趟吧。”亚雄笑道:“这位大哥,我在渔洞溪碰到过,竟是当面错过了。”那人向亚雄看看笑道:“你说打听姓王的,我早就告诉你了。你说的姓区的,我哪里会知道呢?”亚英忙着将马栓在门口路边一棵柳树上,将亚雄引到店里后进来。

这里是开窗面山的一间屋子,除了所谓竹制的凉板板而外,其余全是大的缸,小的瓮,还有竹篓子竹箩等,堆得只有一个人侧身走路的空档。这些里面所装的,液体的油,和细粒的胡豆花生米,成叠的纸张,火柴盒,洗衣皂,屋梁上也不空着,悬了灯草和咸鱼。亚雄笑道:“这都是你们囤的货了。”亚英道:“我哪有许多钱囤货,不过屋子是我的罢了,这些货都是那位上海老板囤的,你不要看这些破罐破箩,本钱已是一万多了。刀说着,将凉板上的被褥牵了两牵,让亚雄坐下,自己却坐在一箩花生米上。”

亚雄周围看看,那面山的窗子,既不大,又是纸糊了的,屋子里阻塞而又阴暗,因皱了眉道:“虽然挣钱,这屋子住的也太不舒服。”亚英笑道:“你外行。作老板的人,不需要阳光和空气。他走进屋子来,看到什么地方都堆满了,心里就非常痛快。我呢,一天到晚都在外面,休息也是小茶馆里,屋子里尽管堆塞,那有什么关系呢?你既不惯,我们一路出去坐小茶馆吧!”亚雄道:“应该找一个地方慢慢谈谈。这地方虽然满眼是钱,我这穷骨头还是坐不住。”亚英笑着将身上的钞票拿出来点了一番,依然放在身上,便和哥哥一路出去。兄弟二人喝喝茶,又在小饭馆子里吃了一顿午饭。亚英知道他不愿进那堆货房,又陪着他在场外田坝上散步。

忽然那上海老板老远的叫了来道:“王老板,有人找你们好几回了,快去吧!”他走到面前,亚英就问什么人找他,回答说是位李经理,住在这里“春山别墅”。亚雄听了这话,倒是愕然,望着亚英道:“你认识哪里的李经理?”上海老板道:“李经理还亲自来了一趟,说是请两位区先生吃饭。这话若是早两个钟头来说,我还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找区先生呢。”亚英道:“我想就是那个李狗子吧?”亚雄笑道:“果然是他,我们就去叨扰他一顿,看他是怎样发财的。”说着话,亚英就引了亚雄向春山别墅走来。

那别墅是在小小的山岗上矗立着的一幢洋楼。楼外有短墙围绕了花圃,绿的竹子和红的梅花,远远的看上去,已是很幽雅的所在了。走近了大门,灰漆砖墙门,闪在一丛槐树阴里。门上有块横石匾,写着“春山别墅”四个楷字。在门外也可以看到里面是花木萧疏之所。两人怔了一怔,都不曾向前,只见主人李狗子含笑迎了出来,直迎到二人面前,一一握手。他推着光头,穿了套墨绿底雪花点子的薄呢西服,小口袋上垂了金表链,满脸的肉,都要胖得堆起来了。他笑道:“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二位,我高兴极了,特意去拜访了一次,若不是这样的请法,恐怕你们不肯来吧?老邻居究竟是老邻居,不要见外呀!我在四川,就是恨着一件事,老朋友太少,见了老朋友,就像见了亲人一样。”

亚英笑道:“我倒和李老板相反,我见了熟人惭愧得很。”李狗子道:“二位先生不要紧,一个人的运气有高有低,没有不受香火的土地庙,牛屎在草地里,大晒三天,也会发酵的。”亚雄看他穿了一身漂亮的西服,说出来的还是这一路言论,倒也很有点感触,便默然的跟着走进了这别墅。

李狗子引他们上了一层楼,走迸一间小客室里坐着。这虽不像是正式招待客人的所在,可是设下有一套蓝布面的沙发,围着一张瓷面的大茶几。屋角上还有两只花架子,摆着两盆鲜花。亚雄总联想到李狗子在黄京拉车的情形,被他引进了这屋子,以为是走错了路,及至他让着客在沙发上坐下了,向窗子外喊着老王倒茶来,这才觉着并没有错。果然,这个别墅,好像也和他有点关系,有些主人的身份。在他一喊之后,有人送着香烟,李狗子将头微摆了两摆,表示了得色,笑道:“二位先生是老邻居,凡事瞒不了,我自夸一句,好汉不怕出身低,我现在确乎有点办法,将来我还有许多事要请二位先生帮忙呢。我的事,你们迟早会知道,我也就不用先说了。”

亚雄和他谈论一阵子,由他日里透出的消息来分析,知道他是跟随跑长途汽车作生意,在一年之内发财的,这事极其平凡,自然也不用惊奇。但是他自发财之后,已经不必再跑长途,他说好久没有离开重庆了,生意方面倒是更发达,正需要人帮忙。他一提到需要人帮忙,就向着人笑,似乎含了很大的用意在内。亚雄在他没有说明之先,自也不便追着去问他。那李狗子却十分客气,一定挽留着他们在这里吃饭,除了很丰盛的菜,还有白兰地酒,饭后切了两盘水果,熬一壶咖啡在灯下吃喝闲谈。但他所谈的只是海防仰光的风土人情,每谈到他切身的问题,就牵引了开去。

谈了一会,李狗子看他弟兄有要走的样子,便道:“大先生别忙,我还有话没说呢!”于是取出两听大前门烟,交到亚雄手上,笑道:“在乡下没有什么东西送人,请带去吸吧。这在战前,把这烟送人,是拿不出手的,到了现在,重庆是买不到了,算是表示我一点意思。”亚雄正要道谢,他摇着手道:“等我进城,再送点东西孝敬老太爷,这让大先生带着路上消遣。”

李狗子坐在椅子上两手撑了大腿,说到这里身子向上直起来,摇摇头道:“我没有知心的人,也没有什么朋友。认得我的人,原来都是比我好的,都知道我是在南京拉黄包车的,见了我混得还不错,先在脸上现出了七分不服,再带三分瞧不起,我准是碰一鼻子灰。从前在一处差不多穷的人,有几个能到四川来?也曾碰到过两三次,除了和我借钱,脸上是带笑的,一背转身,就骂我发了横财。我有了钱了,可没有了熟人。现在只有个褚子升,是老朋友了。我在渔洞溪看到二位,也怕是瞧不起我,后来我看你们和老褚谈得很好,知道二位还念起熟人,所以我大胆去拜访二位,又请来吃饭。你们赏光来了,我心窝里都是喜欢的。虽然说好汉不怕出身低,可是出身低也是在外面混的人的致命伤。”

在熟人面前,最好永远不如人家,越混得好,越是不讨人家欢喜。实在说,我大概比两位先生混得好,你们不嫌我是个车夫,肯和我一桌吃饭,又叫我一声‘李老板’,这最好,不像那些穷人,见了我叫李经理,让我不好意思。也不像那些不服气的人,叫我李狗子。二位肯下点身份和我作个朋友吗?

亚英听他这样说,心里倒深深受了感动,便道:“你很爽直。不过你自己也说了,好汉不怕出身低,过去的事,提它作什么?”李狗子道:“不然我也不提起,因为二位先生是熟人,深知我的根底,我不说你二位难道会忘了吗?我提起这话,也有点道理。我有事想求求大先生。”亚雄道:“你说吧,有什么事找我?”李狗子道:“你看,我现在也是个经理了,走出去,身上是西装,脚下是皮鞋,可是肚子里一个大字不识,怎么混得出去呢?还有和人来往的信。我现在请了一位文书先生替我代办,他知道我不认得字,欺负得我不得了,一个月要花我两千块钱,还常常说不高兴干。大先生当公务员,那是很苦的,你能不能够来当我的先生?你若是能来的话,除了公司里送你的薪水之外,我每个月出两千块钱学费。”

亚雄听了这话,不由得身子向后退了两步,“哦哟”了一声。李狗子接着道:“真话,我说出两千块,一定出这个数目,若是你不信,我先出半年的钱。”李狗子的第一句话已经让亚雄听着一怔,再听他说出半年的学费,是二六一万二。这数目太大了,一个小公务员,不但没有拿这些钱的事,根本也很少对这个大数目发生关系。因之他除了轻轻“哦哟”了一声之后,说不出什么话来。李狗子道:“真话,我不能拿着区先生开玩笑。只要像我那位文书先生说的话,一年之内教会了我写信记帐,拚了分半个家私给他,我也愿意。现时我才朗白,一个人若不认得字,那实在处处都受人家的气。”亚英道:“一年之内教会写信记帐,或者太快一点,但两年之内,一年以上,那总是可以的,不过这种教法,必得用平民千字课那类的书。”李狗子道:“这类书我有两套。单说这两套书,我就花了五百元,你看我舍得钱舍不得钱?”亚英道:“何至于要这么些个钱?”李狗子道:“也是那文书先生代我买的。他说这书在后方买不到,只有花大钱到人家手上让出来。我明知道他有些敲我竹杠,我只要他好好替我办事,我都装糊涂了。”亚雄道:“李老板这样好学,志气是很好的。我们是多年的邻居,我应当帮你一点忙。只是叫我辞了机关里的事,专门为你帮忙,我应当考虑考虑。”李狗子道:“我晓得大先生一定是怕辞了机关的事,生活没有保证。这件事我可以请个律师来证明,订下一张契约。”亚雄笑道:“这倒不必。我本来要在这乡场上玩两天的,既然有了这个约会,让我先问过老太爷。我家现在疏散下了乡,最好你能亲自和我老太爷谈一谈,这事才好办。”李狗子满口答应了,亲自送他二人到了家门口,方才回去。

当晚上区氏兄弟二人把李狗子这事商量了半夜,虽是奇谈,却也很觉有趣。亚雄也就决定次日回城,向父亲商量下。第二天清早,二人刚刚由屋子里出来,就看到李狗子拿了一根手杖,在店门口踅来踅去。亚英“哦哟”了一声,说着:“李老板,早!”李狗子笑道:“我还是那个脾气没改,天一亮就得起来,这真是贱命。我想请二位吃早点去。”亚雄道:“不必客气。”力李狗子笑道:“也不会有什么好吃的,无非是油条豆浆。”亚雄还说没有洗脸,他就说愿在门口等着。二人看他诚意,漱洗完了,只得与他同行。

李狗子请他们吃过了一顿早点,又送他们回来,路上走时,在身上掏出一个信封,信封上有歪斜不成样子的一行字:“请交老太爷台收。力笑嘻嘻地两手呈给亚雄。”

亚雄接过来看了一看,有些不解,便问道“给谁的信?”李狗子道:“我听说大先生搬家都是朋友帮的忙,我没有赶上去出份力量,这里补一份礼吧!”亚雄道:“呵!这不可以。”手里捏那信封时,里面厚厚的,正是装着钞票。李狗子道:“一点小意思,大先生若是不收,就是瞧不越我!”亚英道:“既是李老板这样说,你就打开来看看,我们斟酌办理。”亚雄便撕开信封,抽出来一看,乃是百元一张的钞票,共总十张。

亚英笑着,拱了一拱手道:“这无论如何,不敢当。”李狗子道:“大先生,你不要以为这数目好听,论起物价来,又做得了什么事?这算我对老太爷一点孝敬。大先生拿回去,就这样对老太爷说,老太爷若还记得起我,他一定肯收的。什么道理,他也许肯说出来。若是老太爷不收,大先生退回到我公司里去就是。”亚雄踌躇了道:“自然是我们家正甩得着。但是我们家已往和李老板并没有交情,怎好……”李狗子道:“正因为已往谈不上交情,却想起了老太爷的好处,当年在南京一块两块,在年节下曾赏过我。这恩典比起今日一万八千还强。人不能忘恩,忘恩会雷打的。人心换人心,我就应当尽上一点孝敬。我已说了,老太爷不要,你给我退回来就是。”亚雄道:“报恩两字谈不上,但这也是你李老板忠厚之处。我暂且收下,好夕让我们老太爷作主吧。”李狗子听说,才欣然转去,约了隔日一定到乡下去看老太爷。

分手之后,亚英引着亚雄到杂货店货房里,也取了二百元交给他,因道:“有了李狗子这些钱带回去,我本来可以不必带钱回家,好让本钱充足些。但我一文不带回去,又显着太不如人家一个车夫了。”亚雄笑道:“人家既是发了财,当然要遮掩过去的历史,以后我们少说他车夫,免得说惯r,在人前说出来有失忠厚。你不以为我这话过于势利吗?”亚英笑道:“不过我也当为自己着想。将来我当了经理,也希望人家不叫我赶脚的。”亚雄笑道:“那又焉知不可能呀!”兄弟二人说着,很高兴的分了手。

亚雄身上有了一千二百元法币,究竟比出来的时候要有精神得多,当日回到重庆,买了些家用杂物,并买了一瓶酒,想到乡下是不容易买到牛肉的。次日早起,又赶到菜市买了三斤牛肉,顺便买些下江豆腐千、沙市咸鱼之类,一篮子装了,回到宿舍,再将杂物拿着,竟是二十多斤重,半年没有坐过人力车,这也就开了荤,坐着人力车到公共汽车站。车子上照例是挤的。亚雄守着法定的秩序,依次登记,依次换票,上得车来,只好站在车门旁,带来的两样东西,放在腿缝里夹着,感到异常不方便。他手攀车顶篷下的一根棍子,车开了,人随着全车摇摆。车子经过了两站,天赐其便,身边的座位上有三个人下车,毫不费力就坐下了。但坐下之后,却发现了面前站着两个人,对这座位感到莫大的失望。一个是摩登少妇,身穿了丝绒大衣,扶着木棍的白手指甲上,涂了鲜红的蔻丹。一个是白发飘荡的老先生,灰布袍上,套了青布夹马褂。

亚雄看看这座位挤得没有一丝缝隙,决不能再挤下一个人去,便笑道:“我还可以挣扎,我让个座位吧。”那摩登少妇昕了这话,便将眼来钉住了他。亚雄倒没有理会,牵着那老头子的衣襟道:“老先生,请你坐下,我让你。”那老者“哦哟”了一声,似乎感到意外。亚雄笑道:“这汽车上讲不得客气,我看你老先生实在不易支持。”这老人说了一声“谢谢”,在亚雄起身的时候,他挨身挤着坐下了。那摩登少妇气得掉过头去。这么一来,这位老先生却益发感到让坐的人是诚意尊老。

汽车到了最后一站,大家下了车,有两位中年人迎着这老人,他特意引着过来向亚雄道谢。亚雄笑道:“老先生,你也太客气了,在公共汽车上让个座儿,这又算得了什么呢?”那老先生道:“让座的事虽有,让座给白胡老头子的却很少。”

亚雄拱了拱手,自提了篮子袋子走了。离着车站约莫一华里路,是他们迁居到乡下的家,远远看到老太爷衔了一支旱烟袋,在屋子外面平地上来回的徘徊着。走到面前,区老太爷先道:“我算着你今天该回来了,你找到了亚英没有?”亚雄笑道:“见着他了,他很好,请你老人家放心。”他们父子说话,早惊动了屋子里的人,区老太太迎出屋子来问道:“你兄弟会面子?”亚雄一面进屋,一面报告与亚英会面的经过。却见桌子上放了两个白布包袱,已是扯开,又加上另外一只大火腿。亚雄道:“这是哪里来的东西?”老太太笑道:“你想不到吧?这是亚杰带来的东西。他本来由海防回到贵阳,要回来的,因为有要紧的买卖,又到柳州去了。你看,每人一双皮鞋。”说着,她掀开白包袱,果然是黄黑一大堆皮鞋。老太太笑道:“真是意外的事,他只去了这样久,就托回重庆的朋友,带回来许多东西。另外还有一千五百块钱。要是知道这样,凭什么我不让他早去当司机!”

老太爷听到两个因穷出走的儿子,都有了下落,也笑向亚雄道:“这真是那话,穷则变,变则通了。”大奶奶见丈夫带了许多东西回来,心里也高兴,将劫火里面抢出来的洗脸盆,舀了一盆水,水中放了一把茶壶,上面盖着手巾,一齐放在旁边竹子茶几上,笑道:“也就因为你不肯变,所以你也总不通。”说着在盆里取出茶壶斟了一杯茶,放在桌上。亚雄洗着脸笑道:“你会觉得意外,我也要变了。”老太爷笑道:“我们大概是让穷日子过怕了,见人家挣了几个有限的钱,大家都要变节。”

亚雄洗了脸,站着喝了那杯茶,笑道:“我要让大家惊异一下子。”于是在旅行袋里摸出两听大前门纸烟,放在桌上。老太爷道:“这是你买的?”亚雄道:“若是买的,那就不足惊异了。这个倒是我买的。”说着又摸出一瓶酒来,放在桌上笑道:“是敬父亲的。”老太爷笑道:“这很好,可是已足让我惊异了。”说着,亚雄将带回来的东西,分交给大奶奶与父母。老太太道:“这花了不少钱了,你哪里来的许多钱?”亚雄道:“这当然是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亚英让我带回来的二百元,差不多让我用光了。”

区老太爷透着很高兴,并不怪亚雄浪费,将旱烟袋头上那半截土雪茄,架在茶几沿上,擦了火柴,伸手去点着,大大吸了一日浓烟,喷将出来,然后倒捏了旱烟袋,将烟袋嘴子指点了他道:“难道你已经知道家里收入了一千五百元?不然,你兄弟带回来的钱,你不会不带给我看看。”亚雄笑道:“家里的事,我怎么会知道?我身上可另有一个保障,教我只管拿出钱来花。”说着便将李狗子送的那个信封,由身上掏出来,两手呈给老太爷。老太爷看到信封上写得那样恶劣的字,已经觉着有些奇怪了,及至抽出信封里面的东西来看,并没有信,却是十张百元钞票,因望了亚雄问道:

“这奇怪!谁送我这笔款子?”亚雄因把遇到李狗子的事说了一遍。老太爷道:“呵!他发了财,难为他还记得我。只要他有这番好意,那就十分令人满意了。这钱却是不便收他的。”亚雄道:“果然的,他为什么很感激你老人家似的,一定要送这一份重礼呢?”老太爷笑道:“这事他当然不好意思说,可是在南京城里当男佣人的,十个就有九个是这样子,实在不足为奇。他和邻居家里的女佣人,有点风流韵事,却和邻居家里男佣人打起架来。结果,是全部送到警察局里。这种案子,警察局哪会把他来当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办,拘留两天,要他们取个保就算了。他主人恨他胡闹,置之不理,是我到警察局里保他出来的。保他出来之后,他又生了一身疥疮,我借了五块钱,让他回江北休养。后来他重回到南京,归还我那五元钱,我没有要他的。不久就是‘八一三,了。不想这点小事,他还记在心里。只是当年他还我五元钱,没有收,如今还我一千元,我就要了吗?”亚雄道:“他还说,过两天会到我们家来看老太爷的。假使老太爷不肯收他的,等他来了退还给他就是。”老太太道:“他发了多大的财呢?动手就是送人一千元。”亚雄笑道:“那简直不容易猜测。”因又把李狗子那番招待说了一遍。并说在渔洞溪遇到开老虎灶的褚老板,也是西装革履,阔得很。’

一家人正说得高兴,老太爷对老太太笑道:“酒呢,我已闻到一些香味,至于牛肉,你还是刚拿到厨房里去红烧,这一笔帐就记在我身上了。”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区家这十余小时之内,收进了两千多元钞票,立刻在家里发生许多笑声。这老两口子,都是已逾花甲的人,竟有了少年夫妻的意味,开着玩笑,在他面前站着三十多岁的儿子与儿媳,也不能不认为是意外了。

同类推荐
  • 安珀志3:独角兽之兆

    安珀志3:独角兽之兆

    安珀处于内外交困之中。一方面是那条不祥的黑路,它穿过各个影子世界。来自黑暗的力量沿着这条黑路,攻打它们以往绝不可能染指的安珀。另一方面,安珀的诸位王子公主之间互相猜忌,结成一个个阴谋小集团。有的拥兵自立,有的对这一切漠不关心,有的甚至求助于来自黑路的黑暗力量。科温苦苦支撑困局,并力图找出这一切的真相。困境之中,独角兽出现了。安珀的神兽指引科温,将他带到安珀的源头。那里,等待着他的,到底是什么呢?
  • 美国悲剧

    美国悲剧

    描写了主人公克莱德·格里菲思受到社会上邪恶影响,逐渐蜕变、堕落为凶杀犯、最后自我毁灭的全过程。
  • 格列佛游记(中小学生必读丛书)

    格列佛游记(中小学生必读丛书)

    英国杰出的讽刺作家斯威夫特的代表作,他以一个外科医生格列佛的口吻叙述了在航海时遇难、漂流到几个奇异国度的经历。
  •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1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1

    阿瑟·柯南道尔作品经典的探案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其中包括《血字的研究》、《四签名》、《冒险史》、《回忆录》、《巴斯克维尔的猎犬》。
  • 划过秋天的声音

    划过秋天的声音

    温亚军,现为北京武警总部某文学杂志主编。著有长篇小说伪生活等六部,小说集硬雪、驮水的日子等七部。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小说选刊》《中国作家》和《上海文学》等刊物奖,入选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热门推荐
  • 亿万继承者步步逼婚:你擒我不愿

    亿万继承者步步逼婚:你擒我不愿

    “宋小姐,我们谈一谈咱俩的婚事。”“咋俩才认识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足够闹出‘人命’来了。”“我和你不熟。”“结了婚就熟了!”男友玩车震,被她捉奸在车,她受刺激,开着车撞上了他的法拉利恩佐。她赔不起钱,只能身偿。第二天,浑身酸痛的她,甩了他100块钱,大方的不让他找零了,结果某男香肩裸露,“你睡了我,就要对本少爷负责,我吃亏点,娶了你。”“你喜欢我哪一点?我改还不行吗?”薛仲扬,26岁,未婚,A市四少之一,豪门贵胄,亿万总裁。宋得之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这样的大人物牵扯不清。安筱乔读者群175621768
  • 无敌大小姐

    无敌大小姐

    当现代阴狠毒辣,手段极多的火家大小姐火无情,穿越到一个好色如命,花痴草包大小姐身上,会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火无情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脱衣秀。周围还有一群围观者。这一发现,让她极为不爽。刚刚穿好衣服,便看到一个声称是自家老头的老不死气势汹汹的跑来问罪。刚上来,就要打她。这还得了?她火无情从生自死,都是王者。敢动她的人,都在和阎王喝茶。于是,她一怒之下,打了老爹。众人皆道:火家小姐阴狠毒辣,竟然连老爹都不放在眼里。就这样,她的罪名又多了一条。蛇蝎美人。穿越后,火无情的麻烦不断。第一天,打了爹。第二天,毁了姐姐的容。第三天,骂了二娘。第四天,当众轻薄了天下第一公子。第五天,火家贴出招亲启事:但凡愿意娶火家大小姐者,皆可去火府报名。来者不限。不怕死,不想活的,欢迎前来。警示:但凡来此,生死皆与火家无关。若有残病者火家一律不负法律责任。本以为无人敢到,岂料是桃花朵朵。美男个个很妖娆一号美人:火无炎。火家大少爷。为人不清楚,手段不清楚。容貌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他有钱。有多多的钱。火无情语录:钱是好东西。娶了。(此美男,由美瞳掩饰不了你眼神的空洞领养。)火老爷一气之下,昏了过去。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二号美人:竹清月。江湖人称天上神仙,地上无月。大国师一枚。美得惊天动地。火无情语录:美人好,尤其是自带嫁妆又会预测未来的美人,娶了。(此美男,由东de琳琳领养)三号美人:轩辕子玉。当朝七皇子,游历四国。一张可爱无敌的脸。单纯至极。火无情语录:可爱的孩子好,可爱又乖巧的孩子更好。可爱乖巧又不用给钱的孩子,娶了。(此美男,由刘千绮领养)皇帝听闻,两眼一抹黑。他的儿啊。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四号美人:天下第一美男。性格不详,籍贯不详。火无情语录:谜一样的美人,她喜欢。每天都有新鲜感。娶了。(此美男,由告别的爱情li领养。)五号美人:天下第一名伶。火无情语录:解风情的美男,如果没钱花把他卖了都不用调教。娶了。(此美男由伊眸领养。)六号美男:解忧楼楼主。相貌不详,身世不详。爱好杀人。火无情语录:凶恶的美人,她喜欢。娶了。(此美男由陈铭铭领养)七号美男:琴圣。貌如谪仙,琴音杀人。冷清眸子中,百转千回,说尽风流。(此美男由伊眸领养)夜杀:天下第一杀手。(此美男由静寂之夜领养)
  • 感谢一路有你

    感谢一路有你

    她,一个普通的学生,却有三个同样优秀的男孩钟情于她。面对霸道的学长、温柔的青梅竹马以及关怀备至的情敌的哥哥,到底谁才是她最终的感情归属?感谢一路有你相伴,因为有你,我的生活才如此丰富多彩。
  • 仙家有女初长成

    仙家有女初长成

    一个仙术很烂的修仙小丫头,一片绿油油的“芭蕉叶”兵器,一个被封印了记忆和魔力的魔界之主,一个住在废墟中的完美男子,两张面孔的狡猾师兄,念念不忘的剑仙哥哥,小云絮一步步历劫,一步步成长。。。
  • 拽拽倾城妃:皇上,过来跟我混

    拽拽倾城妃:皇上,过来跟我混

    n天前,一个女人突然冲出来抢了他的衣服,之后对他视若无睹,扬长而去……现在这女人竟然又出现在他后宫?!她不但把他忘得一干二净……错,她根本就是从来没打算记住他!而且数次出言犯上不说,这女人还明目张胆地在宫中跟他抢人,就连后宫嫔妃她也不放过?!更过分的是,她终于正眼看他的时候,竟然是大逆不道地要他跟她混?!离谱的是,他对这个提议,竟然心动了……??????
  • 催眠启示录(爱伦·坡中短篇小说选)

    催眠启示录(爱伦·坡中短篇小说选)

    爱伦.坡关于小说创作的著名理论是“效果论”,即力图在作品中先确立某种效果,具体的创作和思考要围绕这种预期的效果。 这个小说选本《催眠启示录(爱伦.坡中短篇小说选)》,既有侦探类,也有恐怖类、神奇类、心理类、象征类等,能够大致囊括他的总体风格。 《催眠启示录(爱伦.坡中短篇小说选)》收录了《威廉.维尔逊》、《被藏起来的心脏》等文章。
  • 冷酷杀手

    冷酷杀手

    本书是一部反映当代人精神疾患的推理长篇小说。小说主人公林海燕,是一个年轻美丽、正直上进的具有博士学位的女医生。但由于遭遇神秘玫瑰花,使她被列入某个案件的嫌疑人之中。为此,她只能身不由已地成为受命运摆布的木偶,成为渴望听到正义的声音、良知的证词的阶下囚。这便是《冷酷杀手》,对个人与社会间关系所做的发现与阐释
  • 学会生活与学会工作(北大清华学得到丛书)

    学会生活与学会工作(北大清华学得到丛书)

    一套丛书。十年情缘。终身成长。在这个倡导终身学习的时代,在北大、清华等一流学府之外研修来自一流学府的成才课程,已成为学校教育的延伸,并日趋融入主流教育。来自北大、清华、人大、北外、北科大这几所京西毗邻大学里的青年教师们,策划并执笔编撰了《北大清华学得到》这套青年素质教育读物。书中融会了他们在青年学生素质教育中的教学心得和工作经验,很好地体现了知识经济时代“人才”这一称谓的崭新内涵,以及知识经济时代对人才素质的特殊要求。
  • 嫡女棣王妃

    嫡女棣王妃

    “姨娘,夫人似乎断气了~”“哼!这么一碗药都下去了,难道她还能活着不成?”“那这······”一个年纪稍长的人朝着这位称作姨娘的人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婴儿,似乎有些犹豫,“这好歹是个男孩,现在夫人已经死了,如果姨娘把他占为己有,然后得了这府中的中馈······”“嬷嬷?!”女子也不等她的话说完,就打断了她,“你记住了,我恨死了这个女人,她的儿子,只能随着她去,我就是以后自己生不出儿子,抱养别人的,也不会要她的。把他给我扔马桶里面溺了,对外就说一出生就死了!”猩红的嘴唇,吐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渗人。嬷嬷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朝着后面放着马桶的地方走去。却是没有发现旁边地上一个穿着有些破旧的衣服的小女孩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两。这是什么情况?自己不是被炸死了吗?怎么会······于此同时,脑中不断有记忆闪现出来,她们是自己的母亲和刚出生的弟弟啊?!不行,先救人。转头看见旁边谁绣花留下的针线跟剪刀,想到自己前世的身手,拿起一根绣花针就朝着那个嬷嬷飞了过去,却在半路上掉落下来,暗骂一声,这人是什么破身体。却引得那两个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女人阴狠的盯着她,“你居然没有死?”微微眯起眼睛,自己的前身也是被她们弄死的了,看样子她们谁也不会放过,抓起旁边的剪刀就冲了过去。随着几声惨叫声,从此以后,府中府外都传遍了她的“美名”——凤家大小姐心肠歹毒,刺伤了府中无数的人,宛如一个疯子。
  • 千金正传之肖婉儿

    千金正传之肖婉儿

    多么狗血的命运,漂亮美丽性感的千金大小姐,不过还好被肖婉儿偶遇了一个和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孩雷红,没有血缘关系的她们互换身份,结果悲催的肖婉儿在某天夜里被人盯上,最后弄了个失忆……从小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终于熬到成年,于是她怒了,跟自己的父亲谈判,结果被告知她的要求被通过,只是附加条件是要和父亲的生意伙伴陈佳公子结婚.带着空白的记忆遇上了那个英俊潇洒有点邪恶的欧阳倚天,随便给自己娶了个名字肖琴后就跟着那个黑帮杀手进入了三枪帮,打打杀杀的日子其实过着也挺爽,肖婉儿,只是为什么会被牵扯到一段恩怨中呢?为什么麻烦总是缠绕自己呢?故事很曲折,人物关系很复杂,结局更是出乎意料,你绝对想不到!敬请关注肖婉儿经历了一场怎样的爱恨情仇,是轰轰烈烈爱一场还是经历无数悲喜后恍然明白女人为她爱的人流泪却让爱她的人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