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隔着两米,谁都不敢动,仿佛脚下踩着一触即爆的地雷。只有眼泪,唯有眼泪。湖面闪烁的光芒像无数根尖细的刺,刺进两人的眼睛。
周末两天,伊千黛都没有接到凌迦枫的电话,短信也没有。周六下午她试着发了一条短信,内容简单,只问他是否安好,直到临睡前,凌迦枫仍然没有回复。
周一早上,伊千黛照例将奶奶送到疗养院后,去了洗手间。她拧开水龙头,双手捧着清水拍了拍脸。一早上她神情恍惚,出门时还差点儿把奶奶的布狗熊落在卧室。
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神魂不定?
她抬起头望着镜中的自己,水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感到莫名的沉重,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有股力量使她抗拒去公司,对此她很吃惊。她整整两天都在盼望周一的到来,那么她就可以去上班,可以见到那个日夜思念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分针走了两格,快迟到了。她抹掉脸上的水,转身准备走。刚走到门口,一阵聊天声传了过来。两个小护士边走边聊,伊千黛认出其中一位圆脸护士,之前金在元为救奶奶受伤,圆脸护士很不客气地给她打过电话。
“唉,院长又是白忙一场了,人家根本不领情。之前那个女的没工作、缺钱,院长还假意说他妈妈需要设计一套衣服,付给那女的一大笔钱。”
“咦?院长的妈妈不是早就……”
“是啊,也不知道那礼服是怎么送给他妈妈的,可能是放在坟墓上吧。”圆脸护士不满地说道。
“那套迷你家具好像也是专门买给那个老奶奶玩的吧?据说是院长托他国外的朋友带回来的呢,很贵吧?”
“谁知道,院长鬼迷心窍了。”
伊千黛下意识地退回洗手间,心怦怦直跳。
“那也没办法,那个女的有个男朋友,看上去好像很有钱,又年轻,长得又帅,心里自然装不下院长了。”
“只能说那女的太没福气了。院长身材好,又儒雅,要是我呀,肯定会选院长。”圆脸护士一脸花痴地说道。
“哎呀,早知道你暗恋院长,要是有胆量就去告白啊!”
接下来是一阵含羞的笑声,两个护士经过洗手间,朝前面走去。
伊千黛伸出手捂住胸口,心猛地沉下去。她像一只在草地上自由吃草的兔子,突然意识到自己所在的草坪四周其实有一道隐形的围栏,一道暗中保护她、限制她自由的围栏。
她又感动,又吃惊,又难过,又烦躁,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金在元对她的心意,她隐约有所察觉,但是她不确定,也不想确定。她知道他照顾奶奶,免去医药费,他对她好。越是如此,她越是想赶紧将欠款还清。时间又过去五分钟,伊千黛打开门走了出去。谁料刚走几步,就迎面碰到了金在元。
“千黛。”金在元像平时那样和她打着招呼。
伊千黛像是被人喝令住了一般待在原地。她突然很想流泪,不知为何,一种遗憾涌上心头。如果感情能随心所欲,她会为自己的人生安排一个不同的方向。她想起两天没有音讯的凌迦枫,顿时心如刀绞。
谢谢你,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心里有个声音拼命地叫喊,伊千黛有些头痛了。
“我要迟到了。”伊千黛朝他点了点头。
“好,晚上见。加班的话给我打个电话,我晚点儿回去。”金在元微微一笑,笑容背后隐藏着一抹伤感。
伊千黛埋头快走几步,不想让金在元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眼角快要迸出的眼泪。
伊千黛沿着疗养院大门前的街道走远后,凌迦枫驾着他的雅科仕停在了疗养院门口。
凌迦枫在走廊上遇到了金在元,他正在和一个护士并肩走着,讲解着什么。当他发现凌迦枫时,愣了一下,摆手让护士先走。
“千黛不在这里。”金在元站在原地,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眯着眼睛看着凌迦枫。
“我是来找你的。”凌迦枫朝他走近几步。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如果是有关千黛的事,恕我无可奉告。”金在元绷着脸说道。
凌迦枫向前迈了一步,站在离金在元两米远的地方:“你爸爸是金宰浩,对不对?”
金在元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了,眼睛瞬间瞪圆。
“金在元,你爸爸就是当年有名的黑帮头目金宰浩,对不对?”
金在元回过神来,却没有避开凌迦枫的目光,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空听你在这里胡言乱语。”说完,他转身就走。
“你的项链是我爸爸寄给你的!”凌迦枫朝着他的背影说道。
金在元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他。
凌迦枫几步走上前,将手伸向金在元的脖颈,捏住环绕在他脖子上的细链,抽了出来。项链上的小铃铛晃动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干什么?”金在元怒吼着抢回自己的项链。
“这条项链是我爸爸寄出去的,他看着你爸爸去世,在……在许多年前。”
金在元的胸口起伏着,双眼迸射出骇异的光芒。
“你……你爸爸……你爸爸不是已经……”金在元结结巴巴地说到一半,仿佛想到了什么,停住不说了。
“你在偷偷调查我?”凌迦枫意识到了什么,松开项链。
金在元半晌才开口:“我怕千黛上当,怕她会受骗。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千黛”这两个字似乎戳中了凌迦枫的痛处,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们的父亲都不该在人世了,对不对?但是你必须相信我,你没有选择。”
金在元像是被施了咒语,直勾勾地看着凌迦枫。
“金在元,你一直想知道是谁给你寄了项链,你爸爸临终前说过什么,对吗?”凌迦枫的声音无比柔和。
金在元望着他,双眸闪动着光芒。
“他临终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他从来没有怪过你,而且……”凌迦枫看着金在元的眼睛,轻声说道,“他说,你一直是他的骄傲。”
“我们两清了。”凌迦枫说道,“别再问我爸爸的任何事,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早已离开了人世。”凌迦枫说完,转身离开了。
“那千黛呢?”金在元问道。
凌迦枫停住脚步,没有回头,随即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伊千黛推开办公室的门,今天一早就乌云密布,办公室内的光线有些暗淡。她打开灯,目光扫过办公桌,心猛地坠了下去。
所有的图和资料都放在原处,和周五晚上下班时一样,表明从未有人动过它们。这否定了伊千黛构想出的凌迦枫不联系她的有力理由——
他太忙了,整个周末都在办公室。既然他是个工作狂,那么不理她也是有道理的,她根本不必为此介怀。
但所有的物品原封未动地摆在桌上,像是在嘲笑她。
她几步走上前,开始动手整理。好一会儿,她发现把资料放反了,把海报设计图和服装设计图混淆在一起了。她松开手,抽出设计草图排列顺序,好几分钟后,她发现自己将同一张设计图拿起放下,又拿起放下。
她愣在原地,叹了一口气,放下草图。白底图纸上的银灰色线条在阳光下反射着暗光,她定定地看着那些线条,仿佛那些线条活动起来,在纸面上来回跳动,重新组合,变成了一张人像素描。
一个英俊男人的脸,金色的头发,乌黑的眼眸,高高的鼻梁——这张酷似凌迦枫的脸。
她站起来,惊恐地按住图纸,指缝间,那张脸消失了。她眨了眨眼睛,挪开手,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素描图纸,并没有什么脸。
她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凉风吹进来,像是一双手插入她的头发,滑向脑后。
突然,门开了,伊千黛转过头,凌迦枫出现在门口,一手拎着黑色皮包。
“早。”伊千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凌迦枫却没有什么表情,这令她有些惊慌。那是一张陌生人的脸,她不认识这张脸。
凌迦枫在门口呆立了两秒钟,接着他快步走过来,将包放在桌上。
伊千黛紧张起来,她能看出来凌迦枫的心情很糟糕。
“要一杯咖啡吗?”伊千黛尽力让气氛如常。她打定主意不去询问整个周末他去了哪里,狄梵妮和他说了什么,虽然她隐约感觉到自己有这个权力。毕竟是他主动约她、握住她的手,主动吻她,那她也算是一个特别的人吧?
“不用了,谢谢。”声音冷漠疏离,他的话明确地告诉她,他们之间应该保持距离。
一阵痛楚从伊千黛的心里涌出来,她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那双冰冷的眼睛曾温柔地看过她,冷酷的嘴唇曾讲过宠溺的话,如今却像是变魔术一般,他变成了陌生人。不,比陌生人更陌生的人。
伊千黛看着他,凌迦枫避开她的目光,绕过办公桌坐下。双手撑在桌上,许久不说话。他的脸色很苍白,似乎度过了几个不眠之夜。
他睡得不好,生病了吗?
伊千黛想问,又忍住了,她恨自己对他的关心。
“我去工作了。”伊千黛说完,转身就走。
“千黛。”凌迦枫叫住了她。
伊千黛的心猛地提起,一股热流传遍全身。
“有什么事?”伊千黛没有回头,语气镇定地问道。
“你明天不用来了。”凌迦枫冷冷地说道。
伊千黛转过头,对上凌迦枫的眼睛。血液在她体内凝固结冰,刺痛了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
“我犯了什么错误?”伊千黛拼命克制,但声音还是走调了。
“没什么,只是我打算裁员。”凌迦枫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一块僵硬的人脸化石。
“既然我没有犯错,你就不能辞退我。”伊千黛不由得握紧了双拳。
“你必须走,现在就走。”凌迦枫变得严厉起来,“作为公司最高决策者,我有这个任免权。”
两人沉默地看着对方,风很大,吹得窗户碰到墙壁,发出“啪”的一声。
桌上的纸张仿佛被一只看不到的大手掀到半空中,然后落下来。纷纷扬扬的白色图纸间,伊千黛看到了凌迦枫那双冷漠的眼睛。凌迦枫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抽出一沓钞票放在桌上,推向伊千黛。
“这是违约金。”凌迦枫冷冷地说道。
伊千黛的眼泪最终没有忍住,一颗透明的泪珠滚落下来,“啪”地一下摔在黑色的桌面上,溅出无数细小的水花。凌迦枫将视线挪开,起身走到窗前,面朝窗外,背对着她。
眼泪成行地流下,风吹痛了她的脸,伊千黛颤声说道:“别赶我走……求你……我绝对不会给你制造任何麻烦,我们之间所有的……所有的一切就当没发生过。只要你别赶我走……”
她的声音被哭声吞没,渐渐地变成呜咽。风异常冷,乌云层叠堆积。突然,凌迦枫转过身,几步走到伊千黛的面前,双手使劲儿地抓住她的肩膀。
伊千黛疼得低呼一声,对方却没有放开手。眼前一片模糊,像蒙上了一层水雾,她使劲儿地眨眼睛,看清了凌迦枫的脸。他的五官扭结在一起,眉心皱成一团,伊千黛往他的眼眸深处看去,想寻找什么。刹那间,她看到一丝痛楚和悲恸从凌迦枫的眼里闪过。但她再次看去时,那里什么都没有了。那双眼睛像黑洞般深不见底,如死水般没有一丝波澜。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伊千黛哭着问道,“为什么非要我走呢?我发誓不会打扰你,只要能看着你就行了,别赶我走……”
她的肩膀猛地被推了一下,凌迦枫收回双手,胸口起伏着,冷冷地望着她,突然冷笑一声。那声冷笑让伊千黛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你以为使出这种招数就能拴住我吗?”凌迦枫嘲讽地笑道,“伊千黛,你醒醒吧!你打扰不到我,我让你走的唯一理由就是——我厌倦你了,厌倦了!当初我看你还有点儿意思,但是现在你让我感到无聊了,我们好聚好散吧。你早该知道我们之间只是……”凌迦枫顿了顿,紧紧地盯着伊千黛的眼睛,从牙缝中挤出了下半句,“玩玩而已。”
伊千黛看着他,说道:“可我不是。”
凌迦枫像是挨了一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是真心的。”伊千黛说道。
“那是你的事。”凌迦枫转身走到桌前,按下桌上的秘书铃,对那台冰冷的传声电话说,“伊千黛离职了,你送她出去。”
他面朝窗户,目光落在乌云上,使劲儿睁大眼睛,咬紧下嘴唇。他的手依然按在秘书铃上,等待秘书进来。
“咦?人呢?”秘书惊讶地环视着办公室。
凌迦枫猛地转过头。伊千黛不见了,那叠钞票放在原处,一阵风吹进来,粉色的纸币飞起,秘书惊呼一声弯下腰去捡。凌迦枫一阵失神,跌坐在椅子上许久没有动弹。
从工作室出来,伊千黛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办公用品留在了公司,她没有去整理带走。
她将双手垂在身侧,在人行道上走着。她走得很慢,仿佛行走只是一种机械的动作。
乌云在天边迅速堆积,阴云后传来阵阵雷声。
伊千黛走到某个街角,一台自动售报机立在路口,玻璃罩后放着当日的最新时报和当月杂志。伊千黛的目光无意间停留在一份报纸上,头版的图片刺痛了她的心。
那是一张偷拍的照片,一男一女两人手挽着手并肩从酒店走出来,女人依靠在男人身上,几乎要嵌入他的身体。她冲他笑着,一脸甜蜜的表情。
图片上方有一行巨大的黑体字——狄梵妮恋情浮出水面,男友是著名设计师凌迦枫。
伊千黛双手贴在玻璃罩上,双眼盯着那张照片,表情如同木刻版画般呆板,唯一有生气的地方是睫毛在微微颤动。伊千黛将目光往上移去,停留在一段文字上——
昨日,三栖明星狄梵妮正在恋爱的消息被曝光,恋爱对象直指时尚界被誉为“鬼才”的美男设计师凌迦枫。据他们身边的知情人士透露,狄梵妮和凌迦枫彼此有好感,正在交往中,希望大众能以祝福的眼光来关注他们。
据悉,他们是在一场高端服装秀发布会上认识的……
剩下的字看不清了,眼泪像洪水般不断涌出,伊千黛没有去制止,任由它流淌。她不知道此刻除了流泪还能做些什么,她将双手离开玻璃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乌云连成一片,灰色的云层堆积在空中,冷飕飕的风穿过柳树,树叶不断摇摆。伊千黛慢慢地走着,心脏似乎不再跳动。天色越来越阴沉,不知何时,道路两边的行人开始加快脚步,更快,疾走,最后变成小跑。有人跑的时候撞到了她,匆忙对她说了声“对不起”。有的人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好奇地瞥了她一眼。她停住脚步,茫然地看着四周,惊讶地发现下雨了。
雨很大,雨水哗啦啦地冲下来,在柏油马路上溅起水花。车辆在雨幕中穿行,人们伸出双手遮挡着头顶在街上奔跑,街边商铺的屋檐下挤满了躲雨的人。
整条大街上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水在她的脚下聚集,没过她的浅口鞋,灌进鞋内。她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颊上,乌黑得像是用浓墨在脸上画了几笔似的。
伊千黛想起来,下雨的话就该躲雨。是的,该躲躲雨。她迈出一步,朝街边的商铺走去,可是脚挪不动。她失去了所有力气,全身没有一丝温度,连呼吸都是冰冷的。她觉得自己站在一条大河里,河水不断翻涌,要将她卷走。
站在窗檐下的躲雨者喊她,让她过去躲一下雨。她茫然地朝对方笑了笑,以示感谢。笑过后,眼泪又滚出了眼眶。
她觉得自己的思维很奇怪,她觉得这场大雨,这条街道,整座城市是一个异度空间。所有的人都是假的,雨水、建筑、人群、灯光,包括她自己,都是假的。这是一个玩笑,老天爷故意制造了一个下雨的场景,制造了她,制造了一切。
她继续朝前走,依然漫无目的地走,她似乎坚信,一直走就能走出这场大雨。
此时,她身后十米外的地方有一个男人跟着她,他也浑身湿透了。他已经跟了她一路,却不让她发现。好几次,伊千黛快要摔倒时,他猛走了几步冲上去,但随即停住了脚步,双脚像是被坚硬的钢钉钉在了地面上。
他盯着雨中的伊千黛,看着她慢慢地在雨中行走。突然,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双手扑在水里溅起无数水花。他差点儿喊出声,立刻朝那个方向狂跑起来,没几步又停住了。
他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靠在人行道边,车门打开,有人下了车,撑起一把黑色大雨伞。雨伞在移动,最终停在了伊千黛的头顶上空。
雨停了?伊千黛仰起头,发现头顶上有一把黑色大伞。一个年轻男人手握雨伞,弯下腰来看着她。
“迦枫,你来接我了……”伊千黛伸出手,将手放在辰浚雅的脸上,满脸痛楚地说道,“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辰浚雅看着伊千黛那双充满悲伤的眼睛,什么也没说,伸出另一只手扶起了她。
“走,你不能再淋雨了。”
伊千黛顺从地站起来,身体摇晃了几下。辰浚雅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他感觉伊千黛几乎没有重量,就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辰浚雅的心里涌起一股刺痛感,他将她揽紧了一些,然后打开车门,将她搀进车内,自己坐上驾驶位,发动了引擎。
站在街角的男人看着黑色轿车开进雨幕,雨更大了,像天空裂开了长长的口,云层后的一片水从无数裂缝中喷涌而出。
黑色轿车打开红色尾灯,在雨中驶远,像一抹黑影消失在原地。男人久久地望着黑色轿车的后窗玻璃,想透过玻璃捕捉一些想看到的画面。
一把雨伞撑在他的头顶上,他转过头,狄梵妮举着伞看着他。雨斜斜地打湿了她的蕾丝衣袖,她嘴唇青白,仿佛以为凌迦枫对此时的大雨毫不知情,说道:“迦枫,下雨了。”
凌迦枫默默地看着她,透明的雨水从金色的头发上流下来,像一串串水晶珠子,掉落在地面上。他走出雨伞,慢慢地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狄梵妮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他走进雨中,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中。直到他的背影被大雨吞噬掉,她也没有挪开目光。
夜幕降临时,雨势小了一些。崔永英走到红木书柜前拉开玻璃门,将一套资料放进去。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本英文字典上——那本字典放反了。他一向细心,居然将字典放反。于是他伸手将字典摆正,耸了耸肩,最近太累了,他有点儿心不在焉。这次“纪梵希之星”设计师大赛结束后,他得休息一下。
他关上书柜门,离开了办公室。
深夜,雨彻底停了。凌晨一点,夜灯相继熄灭,整座“莉维传媒”大厦隐入黑暗中。一辆车缓慢地在路边停下,隐在茂盛的树丛中,一个黑影从车中走出来,敏捷地穿过大路,跃进“莉维传媒”大厦的大门。
大门上了锁,寒光一闪,黑影的手中亮出一根银色的细针,往大厅的玻璃门锁上捅进去。“咔嗒”一声,门锁打开了,黑影推开门,闪身进了大厅。
保安室内依然灯光通明,比之前多了三名保安,他们轮流看着监控器的显示屏。
狄梵妮踮着脚尖进入一条狭窄的通道,走到尽头,寻找控制电闸。控制电闸已经用钢箱锁好,看来他们加强了戒备。但狄梵妮早已料到,她还有其他办法。
她走回保安室外,靠近保安室的玻璃门,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圆柱体,拉动圆柱体顶端的线,将门轻轻地拉开一道缝,将圆柱体抛了进去。很快,圆柱体散发出浓烈的烟雾,保安们纷纷起身,寻找想象中的火源。狄梵妮越过保安室,走进楼梯间上了楼。
社长办公室并没有做任何新的防盗措施,看来他们并没有发现社长办公室来过不速之客。
狄梵妮将门轻轻合上,将手中的袖珍手电筒打开,警惕地查看四周,没有任何异样。她快步走到书柜前,打开书柜的玻璃门,然后将书柜上几本厚厚的书挪出来,保险柜露了出来。她掏出钥匙,打开第一扇门,第二扇门出现在微弱的手电光中。她拿出菱形钥匙,对准锁孔插进去,使劲一转,保险柜的门开了。
一阵狂喜掠过狄梵妮的心头,她将手伸进去,手却滞在了半空中。保险柜中空无一物,只有四面合金柜壁。突然灯光大亮,狄梵妮下意识地转过头,惊骇令她僵在了原地。
崔秀娜站在门口瞪着她,门外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崔秀娜飞快地将门关上,熄了灯,一把拉住狄梵妮,将她推到办公桌前,低声说道:“快钻进去!他们要来了!”
没等狄梵妮想明白“他们”指的是谁,她就被推进了逼仄的办公桌下,不得不像一只虾那样蜷缩起来。狄梵妮抱着双膝,心脏怦怦跳动。崔秀娜的行为……似乎她早就知道会在这里遇到自己。她看到崔秀娜的脚在挪动,然后在书柜前站定。一刹那,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崔秀娜站在柜前,正做着打开保险柜的动作。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杂乱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嘈杂声停止了。周围一片沉默,有倒抽凉气的声音。接着,崔秀娜的声音响起:“爸。”
“你怎么在这里?”崔永英怒气冲天地质问道。
“我,我……”
“你在干什么?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搬开那些书做什么?”
“我没有,我没……”
“是你偷翻我的东西?是你?”
“爸爸。”
“你们先出去。”崔永英一声令下,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门被重新合上。
“说,到底怎么回事?”崔永英的声音异常冰冷,“说!”
“我听说……”崔秀娜停顿了一下,“我听说你在保险柜里藏了和妈妈的离婚协议书草稿。”
狄梵妮捂住了嘴,暗暗佩服崔秀娜的机灵。
“什么?听哪个浑蛋说的?”崔永英依旧暴怒,但语气缓和了许多。接下来是一阵哭泣声,崔秀娜解释着她听到一些传闻,说崔永英有了婚外恋人等等。十分钟后,崔永英的语气已经完全缓和,他安慰着女儿,哭声小了许多。
“这么说,上次也是你进了我的办公室?”
一阵沉默,狄梵妮的指甲掐进了皮肤。
“对不起,爸爸。”崔秀娜又哭了起来。
“拉电闸,扔烟幕弹,你说说,都是跟谁学的?”
“对不起,爸爸,真的对不起……我在学校上过防身课,又买了书……”
“行了行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你一个小姑娘……唉!”崔永英无奈地抱怨道,“早知是你,我就不会费劲儿埋伏这么久。”
几分钟后,崔永英让崔秀娜离开了。
“你不走吗,爸爸?”崔秀娜问道。
狄梵妮能想象到崔秀娜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办公桌。
“你先回去,我还要处理一些事情。”
崔秀娜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办公室里只剩下崔永英和办公桌下的狄梵妮了。崔永英在屋中来回踱步,突然他快步走向办公桌。
狄梵妮的心猛地提起,她攥紧拳头,打算一旦被发现,就拼死一搏。但崔永英的脚步在办公桌前停住了,他拿起电话的话筒,又隔了三四秒,崔永英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我,不是外人……是我女儿……不知道哪个浑蛋说我要和她妈妈离婚,把离婚协议藏在办公室里……没事没事……我知道不该留下那份资料,但凡事总有个例外,我怎么会想到保险柜不安全呢?你不用担心了,老辰,别大惊小怪,是个误会!知道知道,那份有关‘娜美利尔’的资料已经被我烧了,照片、跟踪录像带都烧了……”
狄梵妮差点儿喊出声来。
“我能骗你吗?天下就这么一份!就这么一份!行了……好,知道了。好的好的……那就先这样。”
“啪!”话筒压在电话机上。
“老狐狸,对谁都不放心,早知道不烧了。”崔永英嘀咕了一句,转身走到门口,关了灯,将门合上。
狄梵妮一动不动地待了将近一个小时,等她确定大楼重归寂静才从桌下挪出来。黑暗中,她揉着双腿和胳膊,直到僵硬的肌肉放松了一些,她才站起来出了门。
走出大楼后,狄梵妮朝自己的车走去。刚走几步,背后有人喊她。她吓得打了个激灵,转过身看去,只见崔秀娜站在她身后,脸色十分惨白。
“秀娜,谢谢你。”
“三天前,我无意间听到爸爸打电话,说在大楼里加强了戒备,我天天晚上在这里等着。”
“你怎么知道是我?”
“不,我不知道。说实话,我真希望不是你。”
“秀娜,对不起,我有苦衷。”
“我知道。”崔秀娜勉强笑了一下,“那把钥匙……保险柜里有东西,对吗?”
狄梵妮点了点头,心一直往下沉。
“有关‘娜美利尔’的资料已经被我烧了,照片、跟踪录像带都烧了……天下就这么一份……”
“梵妮?”崔秀娜看着她,“保险柜里的资料……是关于爸爸的罪证,对不对?”
狄梵妮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
崔秀娜说道:“猜的,我知道爸爸做过很多坏事……妈妈说的。”
“秀娜……”
“被爸爸伤害的人是你的家人吗?”
狄梵妮动了动嘴,最终说道:“我不能告诉你,秀娜,对不起。”
“如果我爸爸伤害了你的家人,我替他道歉,好吗?我不求你接受道歉,只想和你说,我以为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狄梵妮忍住什么都没说。
“那我先走了,梵妮,再见。”崔秀娜失魂落魄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背影在路灯下显得分外孤单。
狄梵妮坐进车中,想了想,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到手了吗?”凌迦枫的语气十分迫切而充满焦虑。
狄梵妮回答道:“东西不在了。”
“什么意思?”凌迦枫的声音变得有些紧张。
狄梵妮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说道:“崔永英把资料转移了,需要重新找,回头再说。”说完,她挂断了电话,坐了很久,最终发动了车子。
那天淋了雨,伊千黛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三天,病愈后瘦了两公斤。她接受了金在元的建议,报名参加了“纪梵希之星”比赛。
辰浚雅得知她参赛,邀请她去他的个人工作室画图纸,金在元继续照顾奶奶。崔秀娜每天会来工作室,三人一起吃饭、开玩笑、在花园里讨论设计问题。三人从来没有谈起过凌迦枫,似乎那是一个禁忌,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禁地。
辰浚雅笑称伊千黛是他的“新晋竞争对手”,表示她的设计充满了才华。
得到了辰浚雅的认可,伊千黛对自己更加有信心了,她日夜作图,不让自己休息。
伊千黛的设计图顺利通过了书信式的初赛。
时间过得飞快,二十天过后,复赛来临了。
伊千黛的图纸已经出了模型,是一座占地两公顷的植物园图纸。她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却又说不出具体的问题所在。她只能带着这份自认为不满意的图纸登上了复赛舞台,终于争取到了进入决赛的资格。
在连续几周的电视台热播和媒体热炒下,“纪梵希之星”这个比赛已经成为话题,每位参赛选手都成了所有人谈论的焦点。每个人都在期待决赛的到来,唯有伊千黛抗拒这天的到来。
决赛的评委之一就是凌迦枫,伊千黛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听到凌迦枫的消息了。在她心中,凌迦枫的模样已经变得模糊,像年代久远的旧黄纸上的图像,只有线条,没有了神采。她回首往日,惊讶于自己为何那么痴情于他,像扑进火焰中的飞蛾一般不顾死活。
她觉得力量重新回到了身边,她可以将过去抛开了。金在元好几次邀请她去家中做客,她都婉言谢绝了。她说现在满心都是“纪梵希之星”的比赛,希望一切等比赛后再说。但她没有说的是,她争取获得桂冠是需要那笔奖金,拿到那笔不菲的奖金,她将带奶奶离开这座城市,永远地离开。
绘图让她感觉得到了新生,她在绘图的时候可以忘掉一切、抛开一切,进入一个全新的完美世界。她希望这是她人生中的幸运时刻,参赛之后一直都很顺利,她直接进入了决赛。一周后的决赛,她也已经准备好了。但是那个关于图纸的问题,她还是没有找到答案。辰浚雅说这是一个几近完美的建筑设计,但是缺了点儿什么。
“你认为是什么呢?”伊千黛有同感。
辰浚雅皱着眉头反复看着图纸,最终摇了摇头,说道:“说不上来,我总感觉植物放在这里会失去生气,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千黛,如果你想拿到好成绩,就得修改这点。对了,你这个设计有名字了吗?”
“有,艾丽丝的梦境。”
“艾丽丝的梦境?好是好,可是太俗气了一点儿……算了,这个一时也想不出来。慢慢来吧,还有一周呢。”辰浚雅安慰她。
伊千黛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那个问题依然存在,的确,辰浚雅说得对,它是植物园设计图,可是它很冷。冷冰冰的,缺乏一丝活力和生气。
伊千黛卷起图纸,放进画筒中,盖上筒盖。她打算出去一趟,也许在外面能找到灵感。
她坐上公交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中穿梭,望着站牌下的人们,想着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到了某一站,她下了车。已经是傍晚,西边出现了火红的云朵,夕阳洒下金色的光芒。
伊千黛望了望周围,这里的空气有一股潮湿的味道。她并不知道这是哪里。
路上很安静,干净的柏油马路上没什么车辆穿过,行人也不多。她走了一段路,发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和灌木,绿草、野花,还有越来越浓的潮湿味道。
等她绕过一丛野玫瑰,看到面前的景色时,她定在了原地,脸色“唰”地变白了。
她认出了这个地方,一片如碧玉般的圆形湖,湖面上飘荡着数十排小舟,小舟正对面有一个巨大的铁架,铁架上挂着一块被黑布罩起来的幕布。
青鸟湖……
她的脚带着她来到了青鸟湖。她自认为她是漫无目的,其实内心已经决定了这个终点。落日悬在湖面上,湖面如同洒下大片大片的金箔,闪闪发亮。
她的心猛地一紧,突然疼了起来。她转身想跑,想逃离这个地方,可是她的脚仿佛被钉在了草地上,她惊恐地瞪着前方。
前面几米之外,拨开柳树枝条走过来的人在一丛野玫瑰旁站定,同样脸色惨白,双目瞪圆。显然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
仿佛点燃了一根导火索,导火索通往伊千黛遍布全身的神经网。万分之一秒中,伊千黛的整个神经网燃烧起来,冒出火花,发出猛烈的爆裂声。眼泪滚落下来,仿佛它们早已做好准备,根本不受大脑控制似的滚出了眼眶。
凌迦枫呆呆地看着她。
她惊讶地发现他瘦了,颧骨微微有些突出,下巴上布满了胡碴,眉眼间的锐利和潇洒不见了,仿佛他的体内住进了一个年迈的老人。
不该是这样的,他本该神采飞扬,眼神犀利。
“迦枫……”她喊出他的名字。整整一个月,她不让自己想起这个名字。她回避一切关于他的信息、他的新闻,甚至在睡觉前,她都祈祷不要梦到他。她认为自己恨透他了,只想永远与他断绝联系,不再让自己伤心。
但是此刻,她突然意识到她骗了自己好久,她根本没有忘记过,哪怕一分一秒都没有忘记。她依然深爱着他,虽然他那么冷漠无情,让她在大雨中流泪、让她生病,但是她依然爱着他。
突然,她明白了自己的图纸缺少的是什么,是感情。
她在绘制图纸时从不肯放纵自己的感情,探究自己的内心,她怕自己崩溃,所以按着理性,强迫自己完全客观地设计那座植物园——一座没有感情投入的植物园,如辰浚雅所说,是一座植物无法存活的死园。
两行眼泪从凌迦枫的眼眶中滚落下来,伊千黛突然明白,他当初让她离开,并不是她听到的那样。
“迦枫。”伊千黛朝前迈出一步。凌迦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愿意和你共同分担……
“别过来!”凌迦枫突然大喊一声。
伊千黛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
“别过来。”凌迦枫重复了一句,轻轻地摇着头,眼泪更加疯狂地涌出来,“求求你,别过来。”
凌迦枫几乎处在失控的边缘,他用力握紧拳头,保持理智。
两人隔着两米,谁都不敢动,仿佛脚下踩着一触即爆的地雷。只有眼泪,唯有眼泪。湖面闪烁的光芒像无数根尖细的刺,刺进两人的眼睛。
伊千黛想大吼一声跳入这片湖中。跳进去,将一切忘记,忘记这刻骨铭心、撕裂心肺的疼痛。
“我想你。”伊千黛的眼泪不断流进嘴里,“我好想你。”
凌迦枫看着她,喉结上下颤动,眼泪像两片金色的羽毛飞过他憔悴的脸庞。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一直注视着伊千黛的眼睛。
“忘了我,求你。”说完,他转过身飞快地离开了。
“别走,求求你,别走!”伊千黛朝前跑了几步,跌倒在草丛中。她没有力气爬起来了,她的双手埋在草丛中,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哭声飘过金色的湖面,飘向树林。
树林深处的狄梵妮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一幕。
十点多,伊千黛拖着沉重的身体走下公交车,在车站的长椅上坐下,拿出镜子看看眼睛是否还红肿。她不想让金在元看出她哭过,可是眼睛肿得厉害,完全无法掩饰。该找个什么理由呢?
“千黛。”听到有人喊自己,伊千黛合上镜子抬起头,看着站在她对面的人。
“我能坐下吗?”狄梵妮问道。
“可以。”
“谢谢。”狄梵妮将黑色外套拉紧,坐在伊千黛的身边。
此刻,最后一班公交车已经离去,没有任何等车的人,唯有路灯和虫鸣。夏天快过去了,虫鸣声在日益减少。
“千黛,我想给你讲个故事,好吗?”狄梵妮的声音十分平静,带着一丝忧伤。
伊千黛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狄梵妮笑道:“也许这个故事讲完后,你会恨我,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你想听吗?”
伊千黛缓慢地点了点头。
狄梵妮用一种平静却隐含着忧伤的语气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从一个神秘人资助她读书开始,到她答应为神秘的“先生”刺探内幕,包括那把钥匙、凌迦枫、凌迦枫的童年和他的妈妈,还有那种叫蒲公英的花朵;到迫使凌迦枫离开伊千黛,答应和她在一起,以及最后她行动失败,“娜美利尔”的资料被销毁都讲了出来,连她为了继续和凌迦枫在一起,隐瞒了资料被销毁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她巨细无漏地讲述着,表情安静平和,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其间伊千黛好几次想打断她的话,都被她制止了,最终,她的故事讲完了。伊千黛呆呆地看着狄梵妮,直到狄梵妮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她的眼珠才开始转动。
“你是说……资料没了?”伊千黛问道。
狄梵妮古怪地看了伊千黛一眼,笑道:“千黛,你果然是真心爱迦枫的。”
“啊?”伊千黛垂下了眼帘。
“没想到你的第一句话是这样,我要是你,会确认迦枫是否真的不得已离开我。资料恐怕真的烧了,崔永英自言自语时透露出来的。”狄梵妮说道。
夜风拂过,伊千黛抱紧了胳膊。
“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伊千黛喃喃地问道。
“剩下的都是冒险的招数,失败的可能性太大了。要把两个商界巨人同时扳倒,让他们承认所犯的罪行,简直是天方夜谭。”狄梵妮的眉头微微皱起,“我已经苦思冥想了好久,办法倒是想出一个,但是我一个人无法完成。”
伊千黛的眼里闪现出一丝光芒,她又有些犹疑,最终说道:“你觉得我能帮你什么忙吗?我知道我很笨,但是我真的愿意做任何事扭转这个局面。”
狄梵妮静静地看了伊千黛许久,最终说道:“不,千黛,没什么你能帮得上的。我得走了。”她站起来,却被伊千黛一把拉住。
“你有办法,对不对?我能帮忙对不对?”伊千黛急切地说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可以把功劳让给你,让迦枫永远不知道是我帮的忙,真的!你告诉我吧!”
“如果这个计划会让你失去很多东西呢?”狄梵妮深不可测地看着伊千黛。
伊千黛呆住了,半晌才问:“什么?”
“这个计划虽然有成功的可能,但是会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换成是我,我会就此打住,忘记这些话。”
“什么影响?只要能让我和亲人待在一起,能继续画图,什么影响我都不怕。”伊千黛说道。
狄梵妮的眼神暗淡下去,双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但她终究说了:“它可能会让你断送设计师的前途,你还愿意吗?”
伊千黛呆愣了半天,身体摇晃了一下,仿佛风可以将她吹倒。
“有多大成功的可能性?”伊千黛试探性地问道。
“如果我们幸运,有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狄梵妮微微一笑。
一阵风穿过两人之间,路灯完成了当日的任务,熄灭了,路面一片漆黑。
“我接受。”伊千黛在黑暗中说道。
过了好久,狄梵妮的声音响起来:“我今天才知道,这世上真的有肯为别人牺牲自己的人,我很荣幸。”
“我有了收获,我知道我的设计图该叫什么名字了。”伊千黛答非所问,语气格外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