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夫妇的新婚生活,充满着浪漫和甜蜜。蜜月期间,他们畅游剑桥、约克、爱丁堡、格拉斯哥和爱尔兰等地,在泰晤士河迤逦泛舟,到苏格兰海滨呼吸新鲜空气,爱尔兰的祖业“新公园”庄园里更是到处洒下他们依偎漫步的身影,亨利夫妇流连忘返,尽情沐浴在爱河里。一年后,莫德生下了大女儿西比尔。接着又连生3个儿子哈罗德、唐纳德和伯纳德。三儿子伯纳德出生后两年,她又生了一个女儿尤娜。这样,莫德不到25岁,就已经是5个孩子的母亲了。亨利性情温和,心地仁厚,对待孩子无比慈爱,尽管教务工作琐碎,每天早出晚归,忙个不停,但再忙也要抽出时间,同儿女们呆在一起,看他们玩捉迷藏,做各种游戏,尽情感受孩子们的天真烂漫,享受天伦之乐。可对年纪轻轻的亨利夫人来说,从未遇到和想到的一系列难题,随着新婚燕尔美好时光的逐渐消逝,也开始接踵而来,天伦之乐被繁杂纷扰的现实问题冲淡了。
亨利夫人结婚时,还处在孩童嬉戏的年龄,她自己尚且童心未泯,此后又接二连三生儿育女,令她来不及细想,便处身婚姻生活的滔滔洪流中。罗伯特·蒙哥马利爵士的家规是如此森严和刻板:每天举行两次家庭集体祷告,然后是社交访问时间;每晚要等到罗伯特夫人护送她先行人房躺下之后,亨利才能进来。法勒和蒙哥马利一家对子女的教育方式大相径庭,起初她简直无法容忍这套家规。好在与亨利只是周末或者度假时才去爱尔兰,和爵士夫妇同住,在伦敦自己的家中,她完全可以不必受此束缚。但令人费解的是,后来,她也制定了类似这样的严苛刻板的家规,并强迫自己的子女们严格遵守。亨利夫人在婚后作为伦敦一个有地位的牧师的妻子,也要参与各种宗教活动,另外,还得理家和照顾孩子。除开他们自己的5个孩子,她和亨利一门在印度的远房表亲,也把3个孩子寄居到他们家中。繁重的家务和宗教活让年轻的亨利夫人里里外外,非常忙碌。而她的丈夫整日埋首于宗教事务,不问油盐柴米,俨然一个现世耶稣。这一切自然让她心烦不已,莫德的脾气开始日复一日变得乖戾暴躁。
1889年春,蒙哥马利还在咿呀学语的时候,他的父亲被任命为澳大利亚塔斯马尼亚地区的主教。亨利·蒙哥马利接受这个职位,一半是出于对神职事业的忠诚,一半是由于担任主教,意味着能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蒙哥马利家族此时已负债累累,不得已靠典卖产业维持开支,出任主教多少可以减轻家族的债务负担。尽管这也意味着艰辛和风险:塔斯马尼亚遥在万里之外,而且一旦任职,很可能终生永远留在那里。
蒙哥马利一家于这年初秋收拾行装,乘船历经7个星期,来到遥远的异乡——塔斯马尼亚。塔斯马尼亚位于澳大利亚东南部,是个海岛,以流放罪犯而闻名。这里阳光明媚,气候湿润,万顷碧波在湛蓝天空映照下闪闪发亮,远看海天一色,令人心旷神怡。当夏季来临时,海风穿过低矮的树丛和辽阔无垠的田野,携带扑面而来的湿气涤去太阳的阵阵热浪,光与影的奇异混合使海岛弥布梦幻气息。在风景如画的塔斯马尼亚,蒙哥马利一直长到13岁。
亨利夫妇到达塔斯马尼亚不久,大女儿西比尔患病天亡。后来他们又陆续生育了4个孩子,但另一个儿子也在1909年不幸夭折。蒙哥马利的父母一生共育有9个儿女,存活下来的7个当中,有6个长大后或因职业关系,或因婚姻缘故,定居在了异邦。
蒙哥马利被葬在故乡教学的莫穴中。
在塔斯马尼亚,蒙哥马利的父亲仍孜孜不倦,全身心致力于传经布道。每年当中大约要有一半时间,他穿着朴素的衣裳,头戴宽边帽子,跋山涉水,去偏远教区访问。家务活和管教孩子的重任,自然落到妻子莫德的肩上。莫德在家里像个男人一样颐指气使,发号施令,儿女们稍有违抗,便以棍棒“招呼”。大儿子哈罗德、二儿子唐纳德和女儿尤娜,由于一向柔顺乖巧,较少挨打。而三儿子伯纳德的秉性,却和他的兄妹们大不一样,很是任性,不肯服从,因而,总是受到鞭棍的特殊“关照”。对此,蒙哥马利一直记忆深刻,以致当他后来成为赫赫有名的英伦元帅和欧洲盟军最高副统帅时,仍念念不忘他母亲是如何管教他的。蒙哥马利曾回忆说:
确实,我可以说我本人的童年是不愉快的。这是由于我母亲同我在意志方面的冲突引起的。我的早年生活充满了激烈的斗争,而在这些冲突中,我母亲总是胜利者。我一不在,她就会嚷道:“快去看伯纳德在干什么,叫他停下来。”我经常挨棍打,但这些不断的惩罚怎么也没有制服我。
这些斗争清楚地表明了蒙哥马利倔强不羁的性格,这种性格使他日后得以克服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并终获成功,登上风光与荣耀的顶峰;但同时,也招来无数奚落和非议。
蒙哥马利的母亲莫德,倔强执拗丝毫不亚于儿子,她吹毛求疵、自以为是的毛病似乎还遗传给了他。在二战期间,这曾令他饱受讥讽嘲笑。她的专横跋扈,从她最小的儿子布莱恩的回忆中可见一斑。布莱恩说:
“无论是人是事,她都想伸手管一把,她对秩序和方法养成一种狂热,一切都得按照严格的规矩来。”
亨利夫人生性喜欢安静,她睡觉之时,不准旁人弄出任何声响。甚至半夜孩子生病,也不许唤醒她,要等第二天一早再说。她的古怪和不近人情后来发展到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步,在一次没有睡好觉的午后,莫德召集全家人郑重宣布:在她午休期间,所有人都必须出去,到户外呆上两个小时,哪怕狂风呼啸,暴雨倾盆,烈日当头。望着母亲毫无表情的脸,孩子们暗自胆战心惊,哪里有敢说不的勇气?除了老老实实照办外,没有选择的余地。每逢午休时,就连他们的父亲也窝在书房里,慢手轻脚,大气不敢出。蒙哥马利兄妹可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不得不恪守这条严厉的家规,不敢有丝毫懈怠,否则,惩罚的鞭棍便会像雨点般抡来。当然,挨打最多的,无疑是蒙哥马利。母亲宣布命令不久,他就触犯了戒条。他乘母亲午睡间隙,偷偷溜回家,蒙哥马利惦念着他的宝贝玩具,他怎么能忍受那些最珍爱的朋友孤独地躺在角落里,而没有人去陪伴?“不行!我可不能少了它们!”蒙哥马利一边蹑手蹑脚贴着墙壁行走,心里一边嚷嚷。不料,脚下一不留神,他被摆放在客厅一侧的花盆绊了一个趔趄,蒙哥马利惊呆了。没等他反过神,母亲已经怒气冲冲地站在了自己面前。蒙哥马利看见,她的手里分明拿着一根细长的柳棍。他结结巴巴地解释说:
“我……我……不是……故意的……”。
“住口!伯纳德,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不该碰花盆……或许……这是意外……”
“嗨,伯纳德,难道很多事情非要我用这个告诉你不成?”没等他说完,母亲就劈头盖脸给了他几棍。
“伯纳德,我看你该长长记性了!”打完后,主教夫人声色俱厉地朝儿子大吼一声,扔下棍子继续睡觉去了。
蒙哥马利摸着被打的部位,那里火辣辣地作疼,低头一看,开始红肿起来。他一言不发,径直走进屋后的花园,躺到柔软的草丛中,止不住暗自哀伤,委屈的泪水不自觉流了下来。他轻声嘟囔:“我是怎么搞的?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花盆,都是那个可恶的花盆!”他想,如果没有摔那么一跤,或许自己就可以安然无事,躲到自己的房间里和心爱的玩具为伴,而现在,他只有在外面逗留晃荡了!想起自己的不幸“遭遇”,蒙哥马利不禁更加悲伤,眼泪也流得更厉害了。他那颗幼小的心灵,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这么凶狠和不讲道理?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难道,难道这就是文明人的教育方式?不!这不是!它决不能使我屈服!永远不能!蒙哥马利坐起来,擦干两颊的泪水,揉揉身上依然红肿的地方,悄悄地又溜了回去。这次,他吸取方才的教训,小心翼翼,没再弄出任何动静,顺利蹩回自己的房间。
这件事情并没使蒙哥马利受到警醒,他不思悔改,无视母亲的种种规定,依然我行我素。他的母亲,亨利·蒙哥马利主教夫人,不得不腾出大部分精力,用来对付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似乎她瘦弱的身子里,生来就包裹着铮铮傲骨,她的权威震慑全家,连亨利主教都退避畏让十分,却在蒙哥马利那里受到惟一的蔑视、挫折和挑战,这是她怎么也无法容忍的事情。莫德所受的教育有限,除了动用棍棒,她似乎也想不出别的管教办法。
亨利夫人规定,每天早上与傍晚,家庭全体成员必须各做一次祷告,唱圣经诗。蒙哥马利很不以为然。每次,当父亲用浑厚、庄重,略带颤音的声调,带领大家轻声吟诵的时候,他不是跟不上节奏,就是唱跑调。在他看来,那些枯燥的说教尽管包装着华丽的外衣,可又有什么用呢?大地即使真的流出蜂蜜和奶浆,耶稣即使真的重生,也不能使坏人变好,世间的丑恶就此绝迹。有一天,蒙哥马利在晚祷告的时候,实在控制不了无聊的情绪,嘴里一面机械地跟着吟诵,一面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哈欠。哈欠出口后,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亨利夫人听觉灵敏,哈欠声没能从一串合声中逃过她的耳朵。
“谁?谁打的哈欠?”她高声叫道。
亨利主教和几个子女面面相觑,没有人吱声。亨利夫人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我再说一遍,谁打的哈欠?站出来!”
“是我。”蒙哥马利开口承认。
亨利夫人脸色变得铁青,她严厉的目光盯着蒙哥马利,使他几乎不敢对视。但蒙哥马利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勇敢地昂起头,也看着母亲。不过,他的眼光到底有点四散飘渺,显示出他的心虚。
“伯纳德,又是你!哼哼,你真是与众不同呵!”亨利夫人冷笑。
“不错,做了敢于承认,好啊,我们家出了一位英雄好汉!简直妙极了!,不过,要配得上好汉的称号还得付出些什么,拿出你的手!”她命令道。不知何时她已找到一根棍子,捏在手中。
蒙哥马利老实伸出手去,“啪”,棍子落在手掌心,他仿佛觉得被什么刺了一下,疼得一哆嗦,“啪”、“啪”、“啪”,棍子接二连三在掌心开了花,蒙哥马利的眼泪开始流了出来。他强忍住疼痛,拼命咬紧牙关,硬是一声不吭。亨利夫人想不到他今天如此坚强,打了几下,停下手看着他,以为他有所悔悟,又打了两下,方才作罢。重新合唱圣经诗时,莫德偷眼看了一眼儿子,他的嘴唇似张又闭,不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唱,脸上不见了泪痕,什么也没有,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蒙哥马利并没有悔改的意思,他仍然不断违犯家规,他的母亲也就经常打他。打到后来,使他产生了愤恨情绪,于是就同亨利夫人专门对着干。一次,亨利夫人召集蒙哥马利兄妹几个训话,她滔滔不绝地数落了半天,正要离去,蒙哥马利在底下低声咕哝道:
“狗屎!”
莫德听见了,霍然转身,厉声喝问他:
“你在说什么?伯纳德,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他果真又重复一遍。莫德怒不可遏,气得脸色惨白,抄起棍子,将他好一顿痛打。还有一次,莫德在家庭聚会上宣布:
“肃静!不许喧闹!”
话音刚落,伯纳德跳起身来,朝他的兄妹们大声喊道:
“喂!猪市里的小猪们听着,别吵!让老母猪先说!”
结果可想而知,他被摁住,又是一通暴揍。
蒙哥马利的顽劣行为,有时到了胆大妄为的程度。有一段时间,他鬼使神差迷上了集邮。一次过生日那一天,别人送给他一辆自行车作为礼物。第二天,他偷偷将自行车卖掉,用卖来的钱买了一大堆梦寐已久、渴望得到的精美邮票。亨利夫人得知后大发雷霆,于是扣发了他的零用钱,直到他自己攒够钱,赎回车子为止。更出格的是,某次,蒙哥马利竟恶作剧地挥舞一把刀子,满屋追赶一个对他出言不逊的女孩,把那女孩吓得要死。自然,事情从女孩的家长很快传至莫德那里,等到蒙哥马利回家时,鞭棍早已恭候他多时了。亨利夫人气得几乎发疯,她万万没有想到,蒙哥马利竞具有暴力倾向,挥刀弄枪,虽没伤人,但也绝不可饶恕!不然,发展下去如何了得?鞭棍如同暴风骤雨一般泼向他的后背、手臂和屁股,蒙哥马利遭受了有生以来最惨烈最痛苦的“洗礼”。
蒙哥马利在陪同朱可夫(其左侧)、罗科索夫斯基(其右侧)在柏林视察。
经受这次事件,蒙哥马利的行为不得不谨慎了,他开始意识到必须收敛一些自己的个性。他的几个兄妹都很听话,不愿陪他一起胡闹,他老是自找麻烦确实也十分无趣。他寻思找些有意义的事情来做,把目光转向塔斯马尼亚绮丽无比的自然世界,那里藏有许多他从未体验过的无穷乐趣。到大自然中去玩,是他最轻松最惬意的时刻。他最喜欢的是塔斯马尼亚的秋天,这是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海更蓝,天更高远,一碧如洗的空中,几朵淡云轻舒漫卷。风也变得更凉爽,懒懒地拍打着海岸。蒙哥马利和他的兄妹,得到母亲的许可后,可以尽情在海里戏水耍闹,或是到旷野上纵马驰骋。哈罗德练得一手好骑术,能倒骑无鞍马,往来如飞。唐纳德和伯纳德也成为搏浪的健将,能像鱼一样,自由出没惊波怒涛。不过伯纳德顽劣的个性依旧不改,总是不忘惹是生非。一次,附近居民的一个小孩子欺负他,他便施展诡计,将人家骗至海边,乘其不注意,推下海去。幸而那孩子也会游泳,呛了几口水,摸索着爬上了岸。蒙哥马利生怕孩子的家长寻上家门,为此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见一切风平浪静,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