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只小虾,行进起来总是一蹦一蹦的,非常快,所以,大家都叫他虾蹦蹦。
虾蹦蹦从传媒学院新闻系毕业后,被分配到哗哗河《水族报》当了记者。上班后,报社总编鲤鱼先生就给虾蹦蹦安排任务,说:“我们《水族报》打算开辟一个‘伟大的母爱’专栏,宣传一下含辛茹苦孵育子女的水族妈妈。”
虾记者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在他们兄弟姐妹还没有孵化出来时,妈妈为了不让儿女受到侵害,一直将他们揣在怀里,游到哪就带到哪。等到他们孵化破壳出生了,又教他们学习捕食,训练避敌动作。妈妈为儿女历尽艰苦,母爱伟大,理当宣传。
“就拿鱼类来说吧,”鲤鱼总编介绍说,“产卵量有的一次就是上万粒,多的达到百万粒,可孵化成小鱼的总是只有少数。”
“产的多,成活少,已是普遍现象。”虾蹦蹦说。
“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鲤鱼总编愤懑地提高嗓门,“但问题是有些做父母的不负责任,不关心孩子的成长,产下卵后一走了之,让他们被强者当作点心吃掉。更为痛心的是还有些糊涂爹妈,连自己生的儿女都认不清楚,产下后当小虫吃得所剩无几。”
虾蹦蹦忧伤地问:“这样发展下去,那弱小的水族动物岂不是要绝种?”
“是呀,现在时值初夏,正是水族动物产卵下仔盛期,你去采访,写出文章赶紧回报社,以便我尽快编排发表。”
“好的。”能接到这样的任务,对刚走上记者岗位的虾蹦蹦来说,真是太高兴了。虾蹦蹦背起采访包,兴匆匆地离开了报社。
二
虾蹦蹦沿着哗哗河顺流而下,时值中午,不觉有些疲乏,想休息一下。他见河滩有一个岩洞口,那里的水清澈透底,便向洞口走去。刚走近洞口,“哗啦!”一股水流从洞里涌出来,劈头盖脸浇了他一身。他蹑手蹑脚靠近洞口,借着微光往里一看,嚯,原来这岩洞是个口小肚子大的葫芦洞,里面有块石板略高出水面,石板上横卧着一个怪家伙。你看他,身子光溜溜,四脚短又粗,头扁嘴巴大,眼小如绿豆。
“大白天躺在洞里睡懒觉,也不怕笑话。”虾蹦蹦鄙夷地说。
“谁睡懒觉?”对方瓮声瓮气地说,“我们娃娃鱼都是夜出晨归,捕食主要在晚间进行,现在不睡啥时睡?再说,我正专心孵化孩子,怎么能不在洞里,丢下小宝贝出去闲逛?”
“什么,”虾蹦蹦蹦上石板,凭着职业敏感,急切地问,“你明明长有四条腿,怎么说成是鱼?”
娃娃鱼扭动一下扁平的尾巴换了一个卧姿,慢条斯理地说:“大家都这样叫顺了口。其实我的学名叫大鲵,在动物界属两栖动物。按生物进化来讲,是从水中生活的鱼类演化到陆栖爬行动物之间的过渡类型。只是肺的发育还不完善,需要在潮湿的地方,湿润皮肤进行气体交换作辅助。这是所有两栖动物的共同生理特征。”
虾蹦蹦听到这里,才想起要介绍自己。他怕娃娃鱼的眼睛太小看不见,竟将记者证抵到娃娃鱼的阔嘴巴上,说:“我是《水族报》记者,很想了解一下你是怎么孵育孩子的,请你尽量详细地介绍一下。”
“要说咱们孵化养育后代也确实不容易,你看,”娃娃鱼笨重地蠕动一下身子,“我们呀,都体态肥胖,四肢短小,行动缓慢,每年产卵一次,也就那么三五百粒。要是随便产下,又不看管,岂不被别的家族吃光?”
虾蹦蹦深有感触地点着头。
“所以呀,我们得要选择荫凉、水清的洞穴栖身产卵。可等卵产下后,我们又担心卵被流水冲走,还怕遭受敌害。这样,我就只好留在洞里监护。”
“难怪你再怎么蠕动,总把身子弯曲成半圆形地向着卵带。”
娃娃鱼刚才向洞外喷水抵御,是把虾蹦蹦当成敌害水族。现在抵面之谈,他因自己刚才的不礼貌显得有点羞涩,急忙解释:“只有等到小宝贝们孵化后能够自己独立生活,我才能离开洞穴。”
“这得多长时间?”
“两个多月。”
“哎呀,”虾蹦蹦惊讶地问,“那饥饿能受得了吗?”
“这不要紧。”娃娃鱼吧唧吧唧阔嘴巴,“我不挑食,不论什么浮游动物进得洞来,就张开嘴巴取而食之。碰不上就算了,反正我们娃娃鱼的耐饿性极强,只要能生活在清水里,两三年不吃也不至于饿死。”
“你可以两三年不吃,那太神奇了。”虾蹦蹦从不同角度对娃娃鱼拍了几张照片,“从外表上看真还看不出你有这么大能耐,哺育子女这么倾心尽力。要是水族动物都能像你这样哺育后代就好了。”
娃娃鱼被夸奖得很不好意思:“其实我这也没什么。要是报道宣传,你最好到海洋去了解,那里水族动物多,才叫有普遍性、典型性哩!”
虾蹦蹦一面收拾照相机,一面说:“我是要到海洋去的。你做得的确不错,代表了一个水域。”
三
虾蹦蹦顺着长江漂游到了大海。嚯,这里水族动物真多,鱼类、蟹类、虾类、贝类、兽类,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忽然,他看见一条长不到一尺的家伙,上半身像马,下半身又是一节套一节的环节尾巴,正在吃力地一仰一俯。虾记者暗自好笑:“呵,咱水族动物也有打拳练功健身的。”再一细看,呀——每次俯仰,那家伙腹部下面的袋里就蹦出一个小家伙。原来不是在练功,是在生孩子呢。
虾蹦蹦迎上去:“我叫蹦蹦,《水族报》记者,请问你是谁?”
“我的样子像匹马,所以大家都叫我海马。”海马仰俯不停,“其实,我是鱼。”
“你是鱼?”虾蹦蹦新奇地说,“鱼的繁殖方法都是产卵孵化,可你的小宝贝们都是生出来的呀?”
“嘻嘻,”海马笑得伸不起腰,“连你见多识广的记者都认为我们海马家族是生孩子,可真冤死我了。”
虾蹦蹦明白自己闹了笑话,羞得不敢望他,半天才说:“请你谈谈怎样生育孩子的,好吗?”
“这有啥不行的。”海马连续摇了几下身子,胸前的袋袋里接连蹦出几只小海马,才将环节形的尾巴卷住海藻,稳住身体,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
要说我们海马家族生儿育女呀,和其它鱼类一样,也是产卵孵化。与众不同的是,我的腹部下面有几个环节的袋子,大家叫它育儿囊,就像袋鼠腹部的育儿袋一样。每到产卵季节,我就把产下的卵装进育儿囊。携带着孵化半个月后,小家伙们就开始破壳出生。等过几天,等他们能独自生活时,就一个一个放出来。”
虾记者:哦,是这样。这不就是二次生育?
海马:不这样能行吗?每到夏季,各种海生动物就要从深海或远洋洄游到浅海来,进行一年一度的繁殖。这时,海里弱肉强食的种族斗争愈发激烈,成年的小型水生动物都会大批伤亡,幼小的动物就更难逃脱了。
虾记者:可叹那些刚刚生下来的一粒粒卵,很快就成了敌害动物的美味佳肴了。这多么可怜!
海马:像我们这种行动缓慢的弱小动物,不采取随身携带的护卵保幼二次生育办法,恐怕早就绝种了呢。
虾记者:为了繁衍下一代,你们想得真周到,做起来更不容易。这种爱子之心,确实值得整个水族动物、尤其是弱小动物学习!
海马:过奖了。在海洋里,含辛茹苦哺育后代的多着呢。比如刺鱼,虽然没有像我这样的育儿袋,可他们就像陆地上的鸟,筑巢垒窝,在里面生儿育女。
虾记者:是吗?
海马:每到快要产卵的时候,刺鱼夫妇就要游到浅海来,忙个不停地寻找水草茎叶,用口里的粘液把枝叶粘连起来,做成一个圆筒形的小巢。等卵产在里面后,刺鱼更加精心地守护在小巢门口,照看着小家伙孵化成长。直到小刺鱼长到能独立生活的时候,才让他们出门。
虾记者:你们海洋动物为了儿女正常成长,含辛茹苦,费心尽力,在爱子上真是各有千秋。
虾记者流着泪写完这篇对话,结论是:“弱小动物要同凶猛的大体动物共同生存,就得千方百计保护自己,繁衍后代。”
“谁说不!”海马自豪地昂着头,继续道:“听说在很远的地方有个什么非洲尼罗河,那里有种叫雀鲷的淡水鱼,养育后代的方法独一无二。究竟怎么奇特我也不清楚,反正大伙都那么传,我看你最好去采访了解一下,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报道典型,服务读者,这是我们报社义不容辞的责任。路途再远,我也要去。”
四
虾蹦蹦告别海马后,日夜兼程,终于来到非洲的尼罗河。
雀鲷鱼是个什么样子,虾记者不知道。他问尼罗河里的黄蟹,黄蟹扬起比虾蹦蹦身体大十多倍的钳爪往前指了指。他问螺蛳姑娘,螺蛳姑娘摇着头顶的两根小辫:“往前走。”
他又看见前面有条鲫鱼,对,就问鲫鱼。不等虾记者走到眼前,鲫鱼猛地张开大口,忽啦啦将身边的一群小鱼全吸进嘴里,转头就走。
一口吞掉这么多幼鱼,非洲的鲫鱼怎么这样凶残?“站住!”虾记者十分愤慨,几下蹦到鲫鱼跟前,“啪”地亮出记者证,愤怒地问:“你干吗这样残忍?”
鲫鱼鼓着腮帮,并不答话。
虾记者更为气愤,掏出相机对准鲫鱼连连拍照:“你这样残暴掠杀弱小的幼鱼,不要以为沉默不语就可抵赖你的罪行。作为记者,我一定要将你这丑恶行径捅出去,让所有水族动物憎恨你。”
鲫鱼并不逃避,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开口。奇迹出现了,刚才吞进去的十多条小鱼竟忽啦啦一条接一条地奔出来,自由自在地围游在鲫鱼身边。鲫鱼这才来得及解释:“我怎么残杀幼鱼?这全是我雀鲷的孩子呀!”
“你就是雀鲷?我正找你呢。”虾记者惊喜地说:“你的体态同鲫鱼差不多,我以为是鲫鱼。”
“我就是非洲鲫鱼。”雀鲷说。
虾记者抚摸着游在雀鲷身边的小家伙,说:“这些小家伙真幸福,都这么大了,做长辈的还这样保护。”
雀鲷告诉记者,孩子们还是卵时,雀鲷就含在口里孵化,光孵化期就是半个月。
“哟,这么长时间,你把他们含在口里,吃东西时岂不误吞了儿女?”
“是怕误将孩子们吞进腹中,但又不能吐出来扔下他们不管呀。一次就那么百十粒卵。”雀鲷说:“为了保证儿女们正常卵化,我只好在整个孵化期里忍饥受饿,什么都不吃。”
虾记者深为雀鲷鱼爱子如命的牺牲精神所感动,很快写成一篇《雀鲷鱼不吃不喝,育儿女守口如瓶》的新闻特写。他向雀鲷念了一遍,流着泪告别了。
五
虾记者急急回到哗哗河《水族报》社,高兴地将这次采写的几篇稿件交给了鲤鱼总编。
鲤鱼总编一口气全部看完,把稿件放到桌上,抬起头,注视着虾记者。
“怎么样,事迹都还典型吧?”虾记者其实心里等着总编夸奖。
“这些报道材料不符合专栏要求。”鲤鱼总编敲着桌子说。
“什么?”虾记者没想到等来的是这句话,“每篇稿子都是我实地采访、亲眼所见写出来的。”
“没说你报道的材料失实。”总编说,“我们原打算开辟‘伟大的母爱’专栏,宣传尽心抚育儿女的水族妈妈;你采写的对象也确实事迹突出、材料新颖,就是忽略了我们要宣传的主题——报道‘妈妈’。”
虾记者非常惊讶,是呀,他本以为,既然是哺育子女,自然是妈妈们的事。于是,他对每个采访对象都忘了问他们是不是孩子的妈妈。
“你看看,娃娃鱼、海马、刺鱼、雀鲷鱼,孵育后代的都是爸爸。”
“那他们的妈妈呢?”虾记者想,“难道碰巧都是采写的爸爸孵育后代?”
鲤鱼总编像窥透了虾记者的疑问,说:“这几种动物在水族里,都属弱势群体,且产卵也很少。做妈妈的产卵后,身体已是十分虚弱,让她们孵化、看管孩子,遇上敌害动物也斗不过,逃不开。这样,孵育子女的义务,就义不容辞地落到身体强壮的爸爸身上了。”
“总编,我接受这次的教训。”虾记者说,“让我再按报社的专栏要求采访一次吧。”
“不必了。”鲤鱼总编欣喜地说,“你这次采访很有成绩,稿子不仅反映的角度新颖。而且深化了主题:哺育后代,不只是母亲的事,作为父亲,更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我决定把这个专栏换个题目——‘伟大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