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王子的宫殿非常美，用浅黄色闪光的石头漆成，有着高大的大理石台阶，台阶一级一级地伸向海边。宫顶非常宏伟，镀金的圆顶高高地耸立着，宫殿的周围全是石柱，有一个大理石像立在柱子中间，这个石像看上去像是一个活人。从那个高大有着透明玻璃的大窗子看过去，可以看到在美丽的厅堂里挂着价值连城的真丝窗帘和挂毯，四周的墙上都有画装饰着，看上去令人兴奋。在大厅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喷泉在向外喷洒清凉的水。水丝一直向上面的玻璃射去，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水下，映照在生长在大水池中的植物上，美丽极了。
现在海的女儿知道王子住在什么地方了，她在这附近的海面上度过了好几个黄昏和夜晚，她远远地向陆地游去，任何姐姐都赶不上她。她游到了那个狭小的河流里去，好看到阳台上长长的身影映在水面上。她坐在那里，看着那王子在阳台上走来走去。
有好几个晚上，小公主都看到那王子在音乐声中乘着那艘飘着许多旗帜的华丽大船。她从绿草中向上偷望，当风吹起她白色的长面罩时，即使有人看到她，也会以为那是一只大天鹅展开了它的翅膀。
有好几个夜晚，在渔夫们出海捕鱼的时候，他们点燃火把，还说着称赞王子的话。每每这时她都不由想起王子的头曾紧紧地贴在她胸前，她是多么热情地吻他。可是，这些事王子一点也不知道，就连做梦也不会想到是海的女儿救了他。
海的女儿渐渐地与人类产生了感情，她盼望着自己有一天会生活在他们中间。她觉得上面这个世界比她们住的地方要好得多，他们能乘船到海上去，也可以爬到高耸的山上，他们的土地上森林和田野都向远方延伸开来，她无法望到边际。她想知道关于这里更多的事，可是她的姐姐们对此却没有兴趣，所以她就回去问老祖母，老祖母对上面的世界知道得很多，并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海面的陆地。
“如果人不会被淹死的话，”海的女儿问，“他们会永远活下去吗？他们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会死去呢？”
“一点不错，”老祖母说，“他们不但不会永远活着，而且生命比我们还要短。我们的寿命是三百年左右。不过当我们的生命结束的时候，我们的身体就会变成水中的泡沫。在这里，我们甚至连一座坟墓也没有留给亲人。我们没有一个不灭的灵魂，我们从来得不到死后的生命，我们就像绿海草一样，只要一割断，就再也绿不起来了。相反，人类有灵魂，它是永远活着的，即使身体化为尘土，它仍是活着的。它可以穿过蓝天一直向上升，直到闪亮的星星那里。正如我们升上海面，看人间的世界一样，他们升向那神秘的、华丽的星空，那个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不会看到的地方去”。
“但为什么我们没有一个不灭的灵魂呢？”海的女儿悲哀地问，“只要我能够变成人可以进入上面的世界去，哪怕用我的一生换来上面的一天我也愿意。”
“你决不该有这种想法，”老祖母说，“比起上面的人类，我们在海里生活幸福得多。
”
“那么，我们只有死去变成泡沫浮在水上了。我就再也听不见水的浪涛声，看不到美丽的花、树和那火红的太阳！难道我们就没有办法得到一个灵魂了吗？”
“没有办法，”老祖母说，“只有当一个人爱你，把你当作比自己的父母还亲近的人的时候；只有当他把他的全部思想和爱情都献给你的时候；只有当他让牧师把他的手放在你的手里，答应现在和将来永远都对你忠诚的时候，他的灵魂才会分给你一个，同时他也可以保住自己的灵魂。但这种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也从来不会发生的。我们认为海里最美好的东西，是我们的鱼尾，但他们却认为非常难看，他们不知道什么叫丑美，在他们那儿，如果想显得美，必须生有两个呆笨的地柱——他们把地柱叫腿。
海的女儿听完这些话叹了一口气，悲哀地看了看自己的尾巴。
“让我们快乐些吧，”老祖母说，“在我们这能活三百多岁，让我们来跳个舞，我们毕竟有很多时间，如果是人类，那早就悲哀地躺在坟墓里休息去了。今晚我们有一个王宫舞会！”
那可真是一个壮丽的场面，是人类世界从来没有过的场面。这个空旷的舞厅是厚而透明的玻璃砌成的，成百上千的蚌和绿色的草立在四边，她们排着队立在两旁，手里拿着火把，蓝色的火光照透了墙壁，同时也照亮了外面的海水。此时，无数的大小鱼群朝这里游来，它们有的鳞上闪着紫色的光芒，有的像白银，有的像金子，一股宽大的激流穿过舞厅的中央，发出美妙的歌声。海国中男男女女唱起优美动听的歌曲，这种优美的歌声是陆上的人找不出来的。
当然，海的女儿小公主是他们中唱得最好的，大家为她鼓掌。此时她心中充满了快乐和喜悦，她知道，无论海里还是陆地上，她的歌都是最美丽的。不过，她想到了海上世界，也想起了那个王子。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也忘不了她不能像他一样有一个不灭灵魂。所以她就偷偷地跑出了宫殿。正在宫殿里充满欢乐的时候，海的女儿却悲哀地坐在自己的小花园里。忽然，她听到一阵号角声从海面上传了下来，她想：“王子一定又是出航了。王子，我爱他胜过自己的父母亲，我时刻都在挂念他。我愿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放在他手中。我愿牺牲一切来换取一个永不灭的灵魂在身上。”这时，她的姐姐们和大家一起正在王宫里跳舞，可她却一个人想到海底女巫那里。其实她很怕那个女巫，可是，除了找她以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她便离开小花园，一直游向那个湍急的漩涡，因为那个女巫的家就在那个漩涡的后面。她从来没有到过这里，这里既没有花，也没有水草，只有光光的一片灰色的砂底向漩涡那里伸去。水在这里像被什么东西追着一样来回旋转，把所撞到的东西全都卷到海底去。
要想找到女巫，她必须通过这里，不然，就很难见到她。有很长一段是一条冒着热气的泥土，站在上面就会掉下去。但是她除了走这条路外别无选择，女巫把这片泥地叫泥沙田。在泥沙田的后面是一块非常奇怪的森林，女巫的家就在这里。这些树木和草都是半动物半植物的东西，有的还张着大口，嘴里有着尖尖的牙齿。她忽然看见右边有一个长着三个头的大虫，身体的一半生长在土里，它的枝子又细又长像是人的手臂，上面长着像手指似的东西。这东西很凶，能一下抓住任何东西，然后就把它紧紧缠起。看到这里，海的女儿非常害怕地站那林子外。她被吓得浑身发抖，她真想逃回去。但她又想得到一个灵魂，想到了那个王子，所以她又鼓足勇气。她将自己的长发牢牢地缠在头上，不让那些东西有任何机会，又把手紧紧贴在胸口上，这时，她才出发，在水中她像鱼似地跳游，在那丑恶的虫子树中一直向前跳着，而那些不知名的东西一直向她抓去。海的女儿看到有无数的“小手”在她身上抓来抓去。
那些沉船中遇难的人类被那些不知名的东西吃得只留下残骨。还有一些从船上掉下来的箱子和铁棒也被它们抓得牢牢的，还有一些大小不同的鱼也被掐死。最可怕的是有几个人鱼也被它们抓住了。
海的女儿又来到了森林中的一大块粘糊糊的空地，这儿有一条又大又肥的水蛇在蠕动着，它露出淡黄色、奇丑的肚皮，在这块地中央有一座用死人白骨砌成的房子。那女巫住在这里。此时她正在用嘴来喂一只癞蛤蟆。女巫有自己的乐趣，她把那些奇丑肥大的水蛇叫小鸟，同时还让它们在她肥大的松软的胸前爬来爬去。
“我知道你来求我干什么！”女巫说，“你真傻！不过，我能够满足你的要求，不过它将会带给你一个悲惨的结局，可爱的小公主。你真想去掉你的尾巴，换上两条人类的脚，像他们一样走路，你想要得到一个永远不灭的灵魂，还想得到那年轻王子的爱？”女巫发出了一阵可怕的笑声。癞蛤蟆在她的笑声中滚来滚去，水蛇也东爬西爬。“你来得正是时候，”女巫说，“等到明天天一亮，我就有办法帮助你。我现在煎药给你，你在太阳出来以前带着它，向陆地游去，你坐在海滩上把药喝了，你的鱼尾就会分成两部分，变成人类所谓漂亮的腿。但这十分痛苦，就像是用尖刀砍开全身一样。以后有人看见你都会说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儿，而且你还能保持和游泳一样的步子。任何舞蹈也没有你跳出来的那么美，但是你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刀尖上一样痛苦。如果你能忍受这种痛苦，那么我就可以帮助你。”
“我能忍受！”海的女儿坚定地说，这时她想起那王子，想到她可以有一个永远不灭的灵魂。
“可是，你要记住，”女巫说，“你一旦获得了一个人的形体，就再也不能变回人鱼了，你再也不能下水回到你的父母和姐姐们跟前了，也不能回海底了。如果你得不到王子的爱，如果你不能使自己忘记父母，全心全意地爱他，让牧师来把你们的手放在一起成为夫妻的话，你就不会有一个永远的灵魂，在他和别人结婚的第二天早晨，你的心就会破碎，你也就会和我们一样变成水中的泡沫。”
“我不怕！”小公主说，但她的脸像死去一样惨白。
“但是你还得给我一点东西！”女巫道，“我要的东西可不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在海底下的所有人中，你的声音是最动人的。虽然你想用这声音迷住王子，但你也得把你的声音交给我。因为我必须得到你最好的东西作为我的贵重药物的交换品。
“不过如果你把我的声音拿去了，那我还有什么东西剩下呢？”海的女儿说。
“你还有你那苗条的身段，”女巫说，“你还有轻盈的步子和富有表情的眼睛，有了这些就足够了。怎么，你的勇气哪里去了？伸出你那小巧的舌头来吧，只有把它当作报酬，你才可以从我这里得到那种能使你变成人的药。”
“好吧！”海的女儿说，于是女巫准备好药罐开始熬药。“清洁是一件好事情！”女巫说，所以她把几条水蛇打了一个结，用它来擦洗药罐；然后她抓破自己的胸，把她那黑色的血滴进药罐里，冒出来的气奇形怪状。女巫不断地往药罐里添加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当药煮到滚沸的时候，就好像鳄鱼一样。药煎好了，样子像清亮的水。
“药好了！”女巫说。按照女巫的要求，女巫把海的女儿的舌头割下来了，以后海的女儿就变成了哑巴，再也不能说话和唱歌了。
“当你走过我的森林回去时，一旦大虫子抓住了你，”女巫说，“你只要把药水滴在它们身上，它们的手和手指就会裂成碎片。”可是海的女儿没有这样做，因为它们看见海的女儿手中亮晶晶的药水，就吓得四处避开。于是，海的女儿很快地穿过森林，来到了那个旋转的漩涡前。
她终于可以看见她的家了，此时那灯火都已熄灭的大堂上没有一个人，她们都已经进入了梦乡，但她不敢去看望她们，因为她现在已经哑了，她也不愿永远离开这里。她的心几乎都碎了。她偷偷地走进花园，从她每个姐姐的花园里都摘了一朵鲜花，并用她的手给了宫殿一个又一个的飞吻，然后她便浮出了蓝色的大海。
她望到了那个王子的王宫，等她上了那个庄严的大理石台阶上时，天还没有亮。天上的月亮发出明亮的光。海的女儿把那让人痛苦的药喝了下去，马上感到像有一把刀子劈开了她的身子，她痛得昏了过去，静静地躺在那儿，像死了一样。当她醒来时，太阳已经照到海面上了。她觉得心中一阵酸痛，可是她看到在她面前有一个非常漂亮的人，他就是那个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