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幺姑唱歌,我就像进入了童话世界。唱着唱着,我就瞌睡来了,她一边抱着我摇,一边给我唱《宝宝乖》:
哦哦歪,小宝儿乖,小宝儿乖,快睡觉,风不起,树不摇,蓝蓝的天静悄悄。
幺姑唱啊唱,唱着唱着,我就睡着了,好几回,我在睡梦中发出甜甜的笑声。
幺姑照护我,我很开心,很快乐。
幺姑照护我的那段日子,是母亲离开后最开心、最快乐的日子。
但后来,因我的年幼无知和不应有的顽皮,亲自粉碎了这种甜蜜、快乐的时光。
幺姑毕竟年龄还小,要照护好我,还要做家务,劳累过度,看到看到消瘦了。我却经常要她抱着我睡觉,用背篓背着我睡觉。她人小力弱,背得很吃力。有一次,我又要她背着我睡觉,那一次其实我没有瞌睡。她背着我,我在背篓里突然一阵乱蹦乱跳,幺姑稳不住,一阵摇晃,就跌倒在地,我从背篓里摔了出来,额头上撞起了一个大包。我疼得大叫,幺姑也吓得大哭。父亲帮工回来,看见我头上撞起了大包,就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脑地斥责幺姑:“你在怎么搞呀?哪来这么不小心哪!撞这么大个包,他不疼哪!他是你的亲侄儿,你就不晓得心疼他呀!他是一个没有娘的伢子呀!他没有娘,你知道不知道呀?你是长辈,是他幺姑,你像他前辈、像她幺姑吗?……”
父亲不轻易发脾气,他一发脾气,就凶得吓人。我幺姑被吓坏了,吓得嚎啕大哭,大喊大闹:“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一连几天,不吃也不喝,半句话不说,一直哭,不住声地哭,眼眼都哭肿了,声音也哭哑了,怎么劝也劝不住。
父亲知道事情的真相后,向幺姑认错、赔不是。幺姑还是不理不睬,吵着要回家,铁了心要回家。
父亲没有办法,只好把幺姑送回了家。
幺姑走后,我哭了好多天。
幺姑走了,快乐也离我而去。
幺姑一走,父亲帮工也就去不成了。可东家逼着要父亲上工。不上工就要加倍赔偿损失。
没有办法,父亲就打算把我送到清溪湾家公家,请家家照护一段时间再说。
父亲连夜背着我,把我送到了清溪湾。
也真巧,同住九峰山的我幺姨,也在我们前一个时辰到了家公家。我幺姨接给九峰山一户尹姓人家做姑娘。
幺姨家离我们不远,但很少来往。见面多在家公家。见到幺姨,父亲就说:“奎生,怎么不喊幺姨?”
我不冷不热地喊了一声:“幺姨。”
幺姨也不咸不淡地答应了一声:“喂哎!”
这时,家公双眼一下紧紧地盯住了幺姨,盯了好长时间,幺姨发现了家公盯住她不放,很不自在起来,问:“爹呀,您为什么这么盯住我呀?”
家公“哦”了一声,回过神来,两眼又紧紧盯住了我父亲。
父亲被盯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伸出手在火上烤。
家公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接着,他朝家家递了个眼神,家家知道家公有事跟她说,就随着家公走出去了,进了他们的卧室。
家家问:“老头子,什么事呀?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家公反问道:“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家家没摸着头脑,问:“什么他们怎么样呀?”
家公说:“你怎么就没看出我的意思呢?”
家家说:“鬼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我又没有钻进你心里去,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呀!”
“嗨,你呀,真是的,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
“你把肠子扯直点,不转弯抹角不行呀?”
“那我就直说啰!”
“云里雾里搞半天,何必呢?有屁快放,有话快说。”
“你看让幺姑娘填她五姐的房怎么样?”
家家一听,火冒三丈,呵斥道:“你胡说!幺姑娘才多大呀?十八岁不到啊!一个闺婚嫁给一个结婚生了伢子的男人,亏你想得出呀!你不怕遭雷打呀!你怎么就不为幺姑娘想一想呀?”
“那你为五姑娘想过吗?奎生是她的亲儿子,她管不了,我们不管谁管?那么多热心人给五女婿提亲,他死活都不同意,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他就是怕儿子没人心疼没人管哪!他是怕他对不住我们的五姑娘呀!他怕给奎生弄个后妈,把他和五姑娘的亲生儿子不当人哪!你看我们二姑娘给他讲的哪个女人,模样儿不差吧,还干得一手农活,挺能干的一个人,他也看得上她,婚期都订了,怕儿子遭罪,硬犟着把婚退了,你知道为什么吗?都是为了他儿子呀!为了不辜负我们的五姑娘呀!你知道他有多难、心里有多苦吗?年纪轻轻的男子汉,他不需要一个女人吗?他不想有一个女人吗?可他为了儿子,他舍去了自己的一切啊!我们的幺姑娘能有这么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也不亏呀!要是我们的幺姑娘嫁给了他,她对五姐的亲儿子总不能不心疼吧!自己家里人总放心些吧!奎生他爹年纪又这么轻,奎生又还这么小,他们往后的路还很长,他们总还得过日子吧?我们当大人的应该帮他们想条生路呀!再说,哥死弟续弦,姐死妹填房,自古就是这么传教的,又不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事,于情于理都讲得通啊!”
“你说的道理是有道理,可幺姑娘她会答应吗?”
“这就不能由她啦!父母之命她敢不服从吗?你就在这屋里,我把她喊进来,你给她过细点讲,把话讲透,把道理讲明,我想她不会不同意的。我出去给明俊讲。就这么定了,好歹不能让他们犟过去!”
幺姨知道我家公说一不二的脾气,经家家连唬带劝,只好哽咽着答应了。
家公给我父亲说,父亲一派硬。父亲说:“您这是强迫幺姨妹往火坑里跳,这样对幺姨妹不公平,是害了她!我绝不同意!她五姐死了还不到两年,我就同她亲妹妹结婚,她五姐九泉有知,不骂死我、咒死我呀!我又怎么面对世人?我的脸往哪儿搁呀!这事我万万不能答应!请您二老放心,我孤身一人,就是孤苦一生,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一定要把奎生拉扯成人!他妈临终前的话我会永远永远牢记在心头!我决不会辜负她!”
家公接过我父亲的话头,说:“我们知道你的心!正因为你的心好,我们才操这番心啊!你把奎生看得比什么都金贵,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也才更加为你着急呀。你沉下心来想一想,你为了儿子,甚至一切都为了儿子,但你们父子俩总要生活吧,总要吃、要喝、要穿、要住吧?这一切又怎么来?要劳动、要干活才挣得来呀!可你带起儿子怎么干活?带着儿子给人家帮工,人家不要你呀!在家种田,田都是人家的,你没得田种!你出去背脚,出去放排,能把儿子带起吗?为了生活,为了你儿子,你必须出去干活呀!你出去干活,儿子哪个来管?靠谁来照护?这你都回避不了,必须面对呀!我们要你娶幺姑娘,不是没有道理,不是心血来潮,不是为难你们,也是为了你儿子,为了我们的外孙子。我们心想,姐姐走了,姐姐没做完的事,妹妹接着做,抚养姐姐留下的儿子,天经地义呀!幺姨变成妈,那是亲上加亲呀,还怕奎生没有人心疼吗?我们就都可以放心了哪!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呀!只要你们结婚之后,你对奎生他幺姨好,像对奎生亲妈妈那样体贴、心疼她幺姨,我们就放心了、满意了哪!你们日子好过了、过好了,把奎生拉扯成人,我们死后也就瞑目了,奎生他妈也会在那边为你们烧高香,道万福,祝你们百头偕老啊!”
家公一席话,不容父亲插嘴,不让父亲争辩,也不要父亲表态,最后铁定一句话:“就这样定了!”稍稍停顿一下,接着说:“你们明天就回九峰山,选一个日子,把奎生他幺姨接过去!她的养父母,我去说。他们不会不同意的。我的亲姑娘,还得听我的,她的事还是由我当家,该我做主!”
这时,家家牵着幺姨的手出来了。幺姨低着头,我看见她眼角挂着泪花。家家朝家公点了点头,家公长长吁了一口气,说:“好!好啊!谢天谢地,这事成啦!”
大家又都坐在火坑边上。家家抱起我,放到幺姨身上,要幺姨抱着我,对我说:“奎生呀,我们给你找了一个妈妈啦!从今天起,幺姨就给你做妈妈啦!你现在就要改口喊妈妈啦!奎生,当着我们大家的面,喊一声妈妈!”
我陡地一下从幺姨身上跳下来,一边往外跑一边喊:“她是我幺姨,不是我妈妈!”幺姨顿时变了脸色,怨怨地、恨恨地瞪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