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列日涅夫和波德戈尔内力劝谢列斯特与乌克兰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科罗琴科谈谈,此人曾多年与赫鲁晓夫共事,30年代任莫斯科州委书记。大镇压时期即将被逮捕,是赫鲁晓夫在斯大林面前为之辩解,救了他一命。
谢列斯特冒险摊牌。科罗琴科想了想后做出决断:
“我很早就认识赫鲁晓夫了。他是个优秀组织者,忠诚的共产党员,但在目前这个职位上他显然太刚愎自用了——认为自己就是领袖。他做了许多政治方面的错事。看来,让他从这个职位上退下来,对他,对党都要好一些,而且第一书记和部长会议主席的职务应当分开。年届70很难管理我们这样的一个国家,何况尼基塔已是一副老年人的脾气。”
“杰米扬·谢尔盖耶维奇,我该如何向勃列日涅夫和波德戈尔内转达呢?”谢列斯特问。
“你就说,我和你们站在一起,而且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就这个问题在任何场合发言。”
又有一个赫鲁晓夫的忠实战士,本来在很多方面都应该感谢赫鲁晓夫,却轻易地便叛卖了他。
猎物警觉
不过阴谋分子们也并非事事顺利。波德戈尔内告诉谢列斯特,赫鲁晓夫临动身休假之前,他俩进行了一场不愉快的谈话。
赫鲁晓夫将波德戈尔内请进办公室,直截了当地问道:
“波德戈尔内同志,这是真的吗?有一伙人想要搞掉我,而您与这个团伙有关。”
“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您这是哪来的消息呀?”波德戈尔内佯装不胜惊讶。而他自己心里却在琢磨:这可能是谁透露给他的呢?首先想到了勃列日涅夫。这家伙一度吓坏了。
不过赫鲁晓夫说,阴谋之事是克格勃工作人员加柳科夫透露给他儿子谢尔盖的。此人是伊格纳托夫当年的卫队长。伊格纳托夫被免去中央委员会书记职务,调任无权无势的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对赫鲁晓夫怀有怨气,确实积极参与了这场政治密谋的准备工作。他跑遍全国,说服老朋友们反对赫鲁晓夫。
赫鲁晓夫甚至还向波德戈尔内出示了克格勃工作人员交付谢尔盖的那封信件,并且询问道:“您了解有关此事的什么情况吗?”
波德戈尔内眼皮也不眨地说他一无所知,建议责成国家安全委员会查明全部事实。他确信,谢米恰斯内能摆脱困境。但赫鲁晓夫决定不找克格勃,而是私下请米高扬召见伊格纳托夫,与之谈谈。
密谋者们通过格鲁吉亚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姆扎瓦纳泽,得以向伊格纳托夫提醒大家所面临的威胁,吩咐他与米高扬谈话时否认一切……而为人谨慎的米高扬在完成第一书记的嘱托时,似乎也并未表现出平日的利落。他保持对赫鲁晓夫的忠诚,但也不想与其对手们闹别扭。
当时在外交部工作的扎米亚京告诉我,被撤职前不久,赫鲁晓夫突然出现在欢迎印度尼西亚总统的午宴上,并出乎人意料地发表了直言不讳的讲话。
主持宴会的领导人是波德戈尔内,因为名义上赫鲁晓夫尚在休假。尽管如此,他还是 来了,进入大厅时一边走一边说了一句绝非吉祥之兆的话:
“怎么,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吗?”
位置当然很快就找到了。赫鲁晓夫向波德戈尔内打了个手势:“继续进行吧。”
然而在宴会末尾,礼节性讲话已经发表过后,赫鲁晓夫却说:
“真是有意思。我刚刚休假回来,而大家都要我相信,我健康欠佳,需要去进行治疗。医生们说,这些人也说。那好吧,我去。可等我回来的时候,这整个‘中央堵塞’还得我来打通。”这时他指了指中央主席团委员们:“他们以为,没有我,他们一切都能解决……”
看来,赫鲁晓夫终归感觉到了些什么,他天生具有极强的敏感性,否则就不会在一场场的政治搏斗中硕果仅存。
很可能,正是这点才足以解释他突然给朱可夫打电话一事。1957年10月,赫鲁晓夫巧妙地解除了朱可夫的国防部长职务——这纯粹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他不愿意让一位大名鼎鼎、果敢坚毅、骄矜自大的元帅待在自己身边。七年来他们从未交谈过。朱可夫被勒令退休,常年处于克格勃的监视之下。
可是突然之间赫鲁晓夫给朱可夫打来电话,息事宁人地说:
“你受诬陷了。我们应当见见面。”
赫鲁晓夫的助手记载:已计划在皮聪达休假之后与元帅会面。当乌云渐浓之时,赫鲁晓夫感到他正在失去支持,便决定依靠这位民族英雄。从现象看来,他想让朱可夫元帅重返政坛,确切地说,是想吁请其助自己一臂之力。假如朱可夫在1964年仍是国防部长,赫鲁晓夫的对手们就不可能指望得到军队的协助。
赫鲁晓夫放话要解散主席团,只会让他的对手们团结起来。过于自信使赫鲁晓夫尚未来得及收拾掉对手之前,人家已经抢先一步迫使他退职了……
9月29日,波德戈尔内往切尔卡瑟给谢列斯特打电话,让他火速飞赴克里米亚迎接前去疗养的赫鲁晓夫,还要求事后详细转告谈话的内容,并让他在赫鲁晓夫身边安插一个可靠之人,留心其情绪变化。
10月1日,谢列斯特在辛菲罗波尔迎接到赫鲁晓夫。后者半开玩笑地问道:
“您为什么在这里呢?我这是在休息,而你应当工作呀。”
“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迎接您正是我的职责,您可是踏上了我们共和国的地面啊。也许,您这里会出现什么问题呢。”
赫鲁晓夫让他和自己同乘一辆汽车,随后又邀请他共进午餐。
谢列斯特觉得,赫鲁晓夫似乎有话要说。
他大骂意识形态战线的工作人员,称中央委员会书记苏斯洛夫为“套中人”,称勃列日涅夫为饶舌者。他埋怨波德戈尔内说,本来将其当作优秀的高素质干部调到莫斯科,却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作为。
“我们的主席团是一帮老头子,”赫鲁晓夫继续说道,“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爱说不爱做。眼看我已经年逾古稀,不再像往日那般意气风发、精力充沛,应当考虑合适的接班人问题了。必须将年纪轻、素质好、40至45岁的人推上领导岗位。我们可不是长生不老之人,再过两三年,我们许多人都得退休了。”
这并非赫鲁晓夫与谢列斯特的第一次坦率交谈。此次事件之前数月,1964年3月间,赫鲁晓夫让谢列斯特随同自己出访匈牙利。几乎每天傍晚他们都在专供苏联领导人使用的官邸散步。赫鲁晓夫屡次非议党的领导层中的同事,尤其是勃列日涅夫和主要思想家苏斯洛夫。
谢列斯特只是倾听,一言不发。据他观察,赫鲁晓夫处于十分激动的状态。他身后寸步不离地紧跟着克格勃九局(最高权力机关卫队)的一名工作人员。有一瞬间这名保卫人员太靠近赫鲁晓夫了,他便勃然大怒:
“您想干什么?您干吗要偷听和跟踪我?干你自己的事情去!”
谢列斯特试图说服赫鲁晓夫:“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他可是在执勤啊。”
赫鲁晓夫仍然怒不可遏地回答说:“如果他在执勤,那就让他执行自己的勤务好了,而不要偷听。我可了解他们。”
赫鲁晓夫感到,危险来自克格勃,而他所怀疑的并不是那些人。他认为克格勃主席谢米恰斯内及其前任谢列平都是忠诚于他的人。他亲手将这些年轻人提拔到高位,但关于他们的心思和计划,他却全然想错了……
此日赫鲁晓夫动身进山——猎取欧洲盘羊。赫鲁晓夫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枪手。但10月3日,他觉得克里米亚天气恶化了,他要转移到皮聪达去。更重要的是,米高扬也在那里休养。
赫鲁晓夫离开之后,谢列斯特用高频电话与波德戈尔内和勃列日涅夫通话。勃列日涅夫意味深长地向谢列斯特转达了波利扬斯基和乌斯季诺夫的问候,后者不久前刚刚就任政府副总理兼国民经济最高委员会主席。这就意味着他们也“入伙”了。
勃列日涅夫告知,他试图让国防部第一副部长格列奇科元帅共襄此举,但那一位吓坏了,避而不谈。
谢列斯特与国防部长马利诺夫斯基元帅数次交谈。马利诺夫斯基称,军队不会参与解决国内政治问题,亦即不会保卫赫鲁晓夫。10月10日则保证说,他将与大家一道反对赫鲁晓夫。
马利诺夫斯基元帅得以高升甚至保全性命,全都多亏了赫鲁晓夫。1942年,斯大林得到马利诺夫斯基方面军出了岔子的情报,打算将这位将军交付肃反工作人员。但赫鲁晓夫立即为其担保,照管了马利诺夫斯基整整一年,终于救了这位未来部长一命。
元帅又是如何报答恩人的呢?已经是赫鲁晓夫退休之后,11月7日的节日招待会席间,马利诺夫斯基高声为反对美国祝酒。中国代表团团长周恩来朝他走过来,祝贺他的反帝祝酒干得好。周恩来看看领导人更替之后莫斯科的情况如何。
马利诺夫斯基可能喝得有点多了,对周恩来说道:
“让我们为苏中友谊干上一杯。我们已经将自己的傻瓜尼基塔赶下了台,请你们对毛泽东也如法炮制。这样,我们的形势必定一片大好。”
怫然而怒的周恩来退出了招待会,爆发了一场风波。不过马利诺夫斯基这句话首先很好地说明了他自己的为人。赫鲁晓夫无望获得他所救助之人的最起码的感激之情……
最后的三天
10日,克格勃主席谢米恰斯内命令军事反间谍机关管理局,首先是莫斯科军区特别处的人员:部队的调动情况即便无关紧要的都必须立即向他报告。
撤换赫鲁晓夫的三天期间,克格勃的某些部队的人员,首先是第九局训练有素的军官们,一律奉命处于全面战斗准备的战时状态……
谢列斯特往皮聪达给赫鲁晓夫打电话后得出结论:赫鲁晓夫毫无察觉,心情很好。谢列斯特与第一书记的助手——舒伊斯基和舍甫琴科(他主管农业,是全苏列宁农业科学院通讯院士)聊了聊,确信他们也没有不安的征兆。
谢列斯特给勃列日涅夫去电话,他感觉勃列日涅夫讲话时有点缺乏信心。于是他与波德戈尔内通话,波德戈尔内安慰他说:“一切进展正常,并没有退却。”
撤换赫鲁晓夫的准备工作进入决定性阶段。
10月12日的早上,谢列斯特飞往莫斯科。他不作任何解释地指示乌克兰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第二书记索博利,要其将中央检查委员会和候补委员、在乌克兰工作的中央检查委员会委员召集到基辅,找个借口不许他们离开。在其他各共和国、各州里,也都采取了同样的准备措施。
波利扬斯基给哈萨克斯坦部长会议主席库纳耶夫去电话,提醒他说:
“预料有重要事变。如果认为需要,我们可以邀请你出席主席团会议。如果不来,你会知道结果的,等着电话吧。”
如若赫鲁晓夫坚决不肯让步,他们打算利用库纳耶夫。
1964年10月13日,赫鲁晓夫飞返莫斯科参加主席团会议。在政府机场伏努科沃二场,迎接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兼部长会议主席的只有一个人——克格勃主席谢米恰斯内。
问题不仅仅在于谢米恰斯内必须撤换掉赫鲁晓夫的卫队,而且要严加监视,不能让容易冲动的赫鲁晓夫采取什么突如其来的行动。并非任何人都能下定决心在那个时刻单独直面赫鲁晓夫。赫鲁晓夫总归还是全国第一号人物,人们都畏惧他。
根据另外一些说法,勃列日涅夫的神经一度经受不住,他放声大哭,吓得反复念叨:“尼基塔会杀死我们大家的。”
而眼下的谢米恰斯内却不怕赫鲁晓夫。别的不说,单是谢米恰斯内的坚毅、果敢和威严便无人能及。
布鲁斯尼岑中将当年是克格勃政府通信局副局长。他回忆说,那次事变发生的前一天,谢米恰斯内曾召见过他,当时赫鲁晓夫还在皮聪达休养。
谢米恰斯内语气威严地说,他需要了解,什么人、为什么给赫鲁晓夫去电话。
“弗拉基米尔·叶菲莫维奇,”布鲁斯尼岑坚定地回答说,“这种事不单是我,即便是您也无权了解。”
谢米恰斯内当即拨通勃列日涅夫的电话:“列昂尼德·伊里奇,政府通信局局长说,这种事不能做。”
听罢勃列日涅夫的回话,谢米恰斯内向这位政府通信局副局长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什么事可以做呢?”
“具体需要做什么?”布鲁斯尼岑想弄清楚。
“需要知道,都是谁给赫鲁晓夫打电话。”
“这个可以。专用交换机里就应该有这方面的信息。”
“好,每小时您向我报告一次,都是谁给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去电话。”
通往皮聪达国家别墅的政府专用国际高频通信线路经过第比利斯。它业已被切断,借口是设备损坏。于是,与赫鲁晓夫的电话联系便须通过莫斯科的专用交换机,这样就能立即向克格勃主席报告赫鲁晓夫所有的电话交谈内容。
赫鲁晓夫走下旋梯后问谢米恰斯内:
“其余的人都在哪里?”
“在克里姆林宫。”
“他们吃过午饭了吗?”
“好像还没有,都在等你。”
赫鲁晓夫从机场迅即前往克里姆林宫,进入自己的办公室。下午三点,主席团会议开始。赫鲁晓夫进门打招呼问道:
“喂,出了什么事情?”
他坐在主席的座椅,又问了一遍:
“谁来发言呀?问题的实质何在?”
与赫鲁晓夫自皮聪达同机返回的中央主席团委员米高扬,以及主席团候补委员——格鲁吉亚共产党中央第一书记姆扎瓦纳泽、白俄罗斯共产党中央第一书记马祖罗夫、乌克兰共产党中央第一书记谢列斯特,也应召参加10月13日的会议。
他们之中,站在赫鲁晓夫一方的只有米高扬(连那也是有条件的),其余的人全都猛烈抨击赫鲁晓夫。他平生还从来不曾听到过诸如此类的指责。
率先发言的是勃列日涅夫。赫鲁晓夫全然不曾料到,中央主席团会议会发生这样的转折。勃列日涅夫声称,主席团里并不存在集体领导,而是充满了对赫鲁晓夫的个人崇拜。他对同志极不尊重,结果经常做出一些考虑不周的决定。将州委分割为工业州委和农业州委是个错误,人民对此并不支持。
赫鲁晓夫反驳说:
勃列日涅夫在这里所说的一切让我感到难过,我可能并没有察觉。但是这方面的事情,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曾向我提起过。如果真是那样,便说明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凡人。此外,你们大家在各方面都一直支持我,总是说一切都做得很正确。我也把你们看作志同道合的人,而不是反对派。至于这里所提到的一些问题,其中包括州委的划分,也并不是我一个人做出的决定。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主席团会议以及随后的中央全会上我们大家共同讨论过的。我忠于党和人民。我和大家一样,为什么从前谁也没有对我说过这些缺点呢?难道这诚实吗?至于对待某些同志态度粗鲁的问题,我现在表示歉意。你们都知道,我对党是忠诚的。
赫鲁晓夫还在表示愿意“尽自己的最大力量”搞好工作。正如事前所商定的那样,谢列斯特发言。在他讲话期间,赫鲁晓夫不时插话。有好几次谢列斯特对他的回答都相当尖刻,往日的毕恭毕敬已荡然无存,最后还很不礼貌地打断第一书记的话:
“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我们听您讲过多少回了,您也听我们讲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