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想中的美国人的共识常常遭到乌云的遮蔽,而专家则直接忽视了这些乌云的存在。美国南方的封建和暴力一直被视作历史遗迹,其等级森严的民俗体系很快就会被前进的潮流所淹没,而这一进程会由于联邦的干预而得以加速,就如同在塞尔玛地区一样。可是左翼的社会评论家认为人们在南方看到的暴力代表的不仅仅是过去,很有可能也代表着将来。但是这些评论家也被无视了,他们被看作是三十年代的遗骸,在美国缺乏共识的时候卷土重来罢了。
1964年的夏天在纽约、费城、新泽西、罗契斯特都发生了种族骚乱。随后,当戈德华特在选战中惨败时,权威人士不约而同地吁了一口气。《纽约时报》曾用头条报道说“白人的反对浪潮不会进一步发展”。可是尽管《纽约时报》作出了胜利的结论,白人的反对浪潮却一直在高涨中。在加利福尼亚州进行的全民公决中,投票人否决了加州的“开放房屋法案”。这条法案阻止房屋所有者因为种族的因素而对购买者或者租房者加以歧视,这场反民权的投票正如同约翰逊当选总统时那样高票通过。
在南方五个州偏向戈德华特之后,一位著名的南方报纸编辑,自由主义者萨缪尔·雷根宣称,“两党的领袖都很自信”地认为,“选举的结果取决于问题而非民权”。这是一个错误的理解:在密西西比州,反对约翰逊1964年民权法案的总统候选人取得了84%的选票,而尼克松在1960年则只在这儿得到了24.7%的选票。然而雷根的结论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最有声望的杂志——《美国学者》这份严肃的季刊之上;而美国的学者则与1965年初任何地方的自由主义者一样选择沐浴在阳光下。
总统选战的双方都存在着暴力:选战的一方故意破坏对方的选举办公室,民权积极分子和保守的党员之间互相攻击,候选人甚至遭到死亡威胁。在选举权法案通过之后的六天内,瓦茨暴动发生了,这好像是来自另外一个星球的惩罚。“我们做了能做的一切,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呢?”约翰逊总统痛苦地喊道。“怎么会这样,难道这个世界颠倒了吗?”洛杉矶KNX电台解雇了其最受欢迎的电话连线节目的主持人。他坚持要在节目中讨论瓦茨事件,他的老板则禁止他这么做。共识就是以这么一种方式被体制化的。
越战使得这种迷局更难以维系。约翰逊就任总统的头十三个月都处在难以入眠的状态中。维系现状而不让共产主义的骚乱进一步蔓延到越南北部;维系现状避免让美国的承诺不断升级而导致中国和俄罗斯卷入冲突,甚至引发核战的威胁,约翰逊总统针对越南的这一思路无异于夹缝中求生。有段时间这一难题甚至让他头都要炸了。1965年的元月,越南南部最新的一系列政变使得美国国家安全顾问麦克·乔治·班迪督促说,美国现在的做法,即对西贡进行大规模援助,加上秘密的小型破坏活动和空中骚扰,“只会带来灾难性的失败”。班迪提醒他的老板,选举结束了。选举中,约翰逊作为主张和平的参选人制定了详尽的计划,不仅要报复共产主义的骚乱,而且还要找出报复的借口。
借口在2月7日自动出现了。致命的炮弹袭击了位于越南波来库市的美军军营,里面驻扎着两万三千名美军“顾问”。发动袭击的是越南中部高地的前哨部队——巧合的是,几个月之前,在鲍勃·霍普主持的圣诞特别电视节目中还特意将这支部队向美国人介绍过。接下来当然是美军发动了代号为“雷霆”的军事行动,对越南北部进行了持续的空袭。接着两个营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员从天而降,登陆的目的是确保发动空袭的美军基地的安全。在整个春季,美军已经出动了三万六千架次飞机,并派出了九万地面部队来进行掩护。到了六月中旬,矫饰的自卫的姿态已经彻底不需要了,一队队的士兵被派出去执行他们第一个重要的使命——找到并摧毁敌人。
约翰逊撒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弥天大谎。到了夏季的时候,约翰逊总统已经计划在越南再投入十万兵力,但他对美国民众说只打算投入五万,并否认政策发生了任何的变化。“很少有美国民众会和总统约翰逊就在越南增兵这一不可更改的决定展开争论。”在消息发布的当天《记录报》的社论这么评论道。
越南问题评论家们极其频繁地聚会。他们中有14人在二月份因为阻止美国使团进联合国大楼而被逮捕。就在第一批海军陆战队员登陆越南岘港之后才几天,一连上百场的时事宣讲会就在各大校园内拉开了序幕。“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这一最有影响力的新左派团体组织了美国史上最大规模的和平集会,4月27日该组织将两万集会群众带到了华盛顿。他们在讨论一个“神风特工队式的计划”,督促年轻人不要参与通过明显违反1917年间谍法案的草案。
可是当年春季参议院通过了总统提出的给越南战事拨款7亿美金的提案,88票赞成,仅3票反对。《时代》杂志报道“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时选用的副标题是“没有考试的假日”。一份民调显示,更多的美国人认为,这些抗议者沦为在越南问题上与总统持不同意见的共产党人的工具。
约翰逊总统一直在构造“大社会”:让穷人孩子享受学前教育,给贫穷的青少年开办大学预科课程,给没钱的被告提供法律服务,为落后地区注入发展资金,进行里程碑式的移民政策改革,成立一个房屋和城市发展的部门,对人文艺术学科进行国家资助,甚至还有一整套有关环保主义的概念也提上了议事日程:高速公路美化法案,保障水质法案,清洁空气法案,这些法案得到顺利推进,仿佛来自三大汽车制造商、广告商和化工业的反对根本未曾有过一样。共和党全国委员会每月几乎筹不到维持其办公室正常运转所需的20万美金。保守组织奋力拼斗,譬如约翰·波斯组织就曾对戈德华特的溃败成功地施加了影响。可是这些保守组织行为过于极端以至于共和党领导人不想和他们有所牵连。《华盛顿邮报》发表社论说,这是一个试图摆脱少数狂热分子实施的惊天政治绑架的政党,一个在尚未燃尽的废墟中抢回唯一生命标志的政党。
只有在事后人们才发现33岁的莫里·随夫8月5日从越南兰蒙尼村发回的报告看起来已经预示了瓦茨事件的发生:海军陆战队将打火机扔在茅草搭就的农舍的屋顶上,结果整个村庄都着火了,而士兵们称之为“打火机轰炸”。
“这就是越南战争,”随夫记述道,“对于一个越南农民来说,房子意味着一生辛劳的成果,总统的承诺再也无法说服他们美国是站在越南人民这一边了。”
在美国随之出现了第一次大规模逮捕反战人士的行动。三百名参加纪念广岛和长崎核爆20周年的群众被逮捕,来自伯克利的越南日委员会随之进行了最为激进的反战干预行动,明确地将自己与反对希特勒的德国人相提并论,委员会的成员挡在运兵去越南的火车前,像英勇的斗牛士那样只在最后关头才让出路来。一名成员说:“我觉得我要死了,那也不错。”其他人则烧掉征兵证,尽管最近通过的一项法令使得这一行为是违法的。埃德加·胡佛把这些人称为“道德、精神和情感上都不成熟的半合格国民”。
打开电视:越南到处是被焚烧的棚屋;打开电视:瓦茨处处是着火的大楼;打开电视:一群年轻人把另一群年轻人看做**分子,而越南的大朗则被视作日本的长崎。
林登·约翰逊遭到人民的嘲笑。他已经失去了民心。
最可怕的瓦茨的镜头根本不需要直升机的航拍。第一天之后的清晨,一段平静的间歇期使得官员错误地以为暴乱最糟糕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洛杉矶人际关系委员会在雅典公园召集暴乱中心地带的十一个社区开会。一位留着整齐小胡子的黑人牧师呼吁人们远离街头:“我认为美国的民权运动已经证明,我们的悲情不应该导致暴力。”他很快就失去了对会议的控制。一群本地人以越来越悲愤的心情大踏步地迈向讲台,对着麦克风控诉警方的不作为、悲叹付之一炬的房屋,以及声讨黑人高达30%的失业率。
随后一名孩子走向麦克风。他十六岁,不过显得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小。
“让我来告诉大家该怎么做,”他开始说,“我会告诉你们一些东西,不管你喜欢还是讨厌,今晚还将有一场暴乱。”
人们低声地抱怨着。
他举起手引起人群的注意,脸上呈现出坚毅的神情。“等一下,等一下,大家听我说。我们这些黑人都彻底厌倦了。你们知道我们的同胞今晚都做了些什么。他们不会再控制自己了。你们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们要追逐白人,他们将坐着大篷车去恩格伍德,去马里纳戴尔伊尔。”有人试图将他从话筒旁推开,可他接着喊道:“不管白人呆在哪儿,他们今晚都将干掉这些白鬼。”人们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