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箱里有一叠信件,邱衍迫不及待地取出来翻看。前面两封是陌生的广告资料和银行寄来的信用卡账单,第三封信引起了他的注意。信封上面写着,“邱衍(收)”,是陆思亚的字迹。没有邮戳,说明信是由某人亲手放进来的。
他赶紧将信拆开:
亲爱的,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爱上了另一个男人。
千言万语只能化为三个字,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再多抱歉的话也无法弥补你的失望,只想让你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怪我,是我自己太自私。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和他去了另一个城市,过着崭新的生活,希望你忘记我。如果不能忘记,请原谅我。等大家都冷静地把这一切想清楚了,我会主动联系你。
时间会证明一切。
妻,思亚。
看着熟悉的字迹,邱衍鼻子一酸。
原来是这样……连亲口告诉我这一切的勇气都没有吗?
一个正方形牛皮纸袋从邱衍手中的信件里滑落出来。
这是什么?
“你确定这是陆思亚的字迹吗?”李茂直视邱衍。
“是的,再熟悉不过了。”邱衍的脸跟昨天比起来又消瘦了不少。
“这封信先交给我们保管。信封上没有邮戳,看来是由‘某人’亲手放进信箱的。会是谁呢?假设是陆思亚本人亲手放进去的话,很有可能是在她失踪之前。信里这样写道,‘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和他去了另一个城市,过着崭新的生活。’毋庸置疑,‘他’就是指的易峰。”李茂说话时一旦没有瞧着张琪格,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陆思亚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如果有了邮戳,就会暴露自己的大概位置。”张琪格在合适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没错。邱衍,这几天你都有检查信箱吗?”李茂抬起头来。
“没有。信箱一直是思亚在管理,我刚才是突然想去瞧瞧。”
“琪格,我们得赶紧去一趟小区保安处,看看有没有可能调出最近几天的小区监控录像。仙林一墅这块一定做得不错。”
“走吧。”李茂和张琪格在办案风格上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想到便立即行动。
邱衍的房子是仙林一墅第十九号别墅楼。正对十九号别墅楼,可以看到蓝色信箱位置的那台监控器坏掉了,保安处工作人员的检查结果是人为破坏。
这难道是巧合?显然不是。
李茂要求保安处出示更早一些的监控录像,可惜仙林一墅的监控录像只保留三天,那台监控器早在三天前就被人给破坏掉了。
送走两位刑警,邱衍回到一片花香中。站在一楼后院里,白色栀子花绽放出一种洁净。
有件事情他没有告诉警察,信箱里除了那封信……还有别的东西。
那令人无法相信的东西就握在他手里。
以下内容请务必仔细阅读。
傀茴。
可种于淡水(大量)中。
十二小时完成生长。
傀茴可以复制人。如果将某人(复制源)的毛发系在种子上,并将该种子置于淡水中,只需耐心等候,水里就会长出傀茴,傀茴便是那人真实的模样。
需要注意的是,发育成熟的傀茴虽然在外形上和复制源一模一样,却带有一种先天缺陷。缺陷因人而异,无法预测。
真的吗?
就这样一粒小小的种子能种出一个活人?
究竟是谁把种子放在信箱里?
难道是陆思亚开的一个玩笑?
天黑了,大地没有力气拒绝潮湿,垂头丧气地暗了下来。
6
暴雨袭击着城市,门铃和手机一直在响。
把这些该死的声音都当作是雨声的一部分吧。
一定又是那两个烦人的警察!
邱衍一头栽进沙发里。他今天拒绝见任何人,只想好好待在家里。
老婆……你快了吧……
不绝于耳的门铃声突然消失,新开的一瓶红酒已经见底,他跌跌撞撞地来到落地窗边。邱衍面带醉意,将金丝绒窗帘轻轻抚开一条缝来,他想从里面确认李茂和张琪格是否已经离开。
“啊!”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窗外有……一只眼睛。
谁?
当他鼓起勇气站起来再一次从窗帘缝隙看出去的时候,只瞧见一个中年妇人的背影。妇人身穿红色外套,手撑黑色雨伞。
她是谁?
在找寻什么?
如今不可能追出去问个究竟。邱衍必须守在屋里,他在耐心等候……
陆思亚归来。把刻录光碟放入播放机,用遥控器打开巨型投影仪,按下静音键,画面上出现邱衍和陆思亚结婚当天的影像。
“真美。”他一脸陶醉,歪歪倒倒地回到沙发上,盯着幕布一遍又一遍地欣赏起来。水晶玻璃杯倒在一旁,红色液体顺着桌面滑出蛇形,鲜血一般滴落在地毯上。就在一楼卫生间,温水也如红酒般慢慢溢出,漂浮在浴缸里的东西每长大一点,水就被挤出来一滴。
大概凌晨四点的时候,邱衍被雷声惊醒。他一路犹豫,最后还是从二楼卧室来到了一楼卫生间。
浴缸里放满了水。种子被一根长发缠绕着,一入水便沉了下去。没过一会儿,它动了起来,像蝌蚪般在水里游来游去。包裹在种子表面的黑发被它完全吸进去,整个变成了肉色。在水里静止了一小段时间,种子开始上下左右来回晃动。眼看它越长越大,逐渐分裂成一根根红色触须。浴缸里的水被染成了红色。
看来……傀茴开始发育了。
那东西突然睁开一只眼睛。
卫生间里的光景怪异恶心,令人作呕。逐渐分裂扩张开来的肢体形状各异,让他感到不适。邱衍没有胆量一直守在浴缸前。
只需等待十二个小时,就能见到心爱的思亚了。
电子投影仪上切换着各种幸福画面。
邱衍和陆思亚的婚礼是在一个露天高尔夫球场举行的。礼成之后,陆思亚幸福地笑着,邱衍深深地亲吻了自己的妻子。就在这一刹那,悬挂在半空中的巨型彩球分为两半,彩纸随风飘洒。
“说好了要一辈子在一起。”陆思亚朱唇微启,话带蜜意。
有东西在动,他感觉到了。
回过头,陆思亚一丝不挂地站在沙发背后。曲卷的湿发贴着身体,在室内昏暗光线的衬托下,她就像一尊雪白的玉雕。
“老婆,你回来了。”邱衍激动难耐,起身环抱住她。她没有说话,眼神迷离,面无表情。
“我好想你。”邱衍抱得更紧了。手指接触到的每一寸肌肤都是真实的,可闻不到陆思亚的味道。
老婆特有味道……熟悉的体香……消失了。她不是陆思亚,她是……
傀茴。
“快叫老公。”
她没有说话。
“快叫啊。”
傀茴站着一动不动,柔和的五官拼凑出一张冰冷的脸。邱衍拉着她去了卫生间,地上一片狼藉,浴缸里空无一物。
他想起了包装上关于先天缺陷的描述。莫非……自己亲手种出来的陆思亚是个哑巴。
“你倒是说句话呀!”邱衍轻轻地揉捏着她的耳垂。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陆思亚。
她摇摇头。
“说不出话来?”邱衍有些难过。
她点点头。
“没关系,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让我们慢慢来。”邱衍拿出浴巾给她擦头发。好一阵子没见到爱妻,干渴的舌头情不自禁地滑进了她的嘴里。
软软地……她配合着他的气息。
她的唾液有股混合果汁的味道,是甜的。
“知道我是谁吗?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还记得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吗?还记得我为你所做的一切吗?”强烈的拥吻驱散了舌尖的苦涩,久别重逢的愉悦感填满了邱衍的胸膛。
她摇摇头。
“没关系,老公会慢慢教你。”邱衍抱起陆思亚朝二楼卧室走去,他迫不及待地要教会她夫妻之事。
7
汽车行驶在公路上,缓慢得像只蜗牛。
邱衍从小就喜欢汽车。记得十岁那年,有次坐表舅的车穿越一条狭窄的街巷,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他坐在副驾上,贪婪地观察着车窗外奔跑
的人群。他们一个个表情痛苦,落荒而逃,自己却被汽车保护起来。
车里的世界永远是晴天。
自懂事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一定要努力。只有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够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雨刷摇动,像是在拍打企图逃出雨天的路人。
“我会永远守护你。”邱衍淡淡地说出一句话。
陆思亚坐在他身旁,默默地凝视远方。如今不会说话的她更增添了一份神秘,令人着迷。
“老婆,马路右侧的花店是你经常光顾的地方,过了前面干洗店就是离我们小区最近的大型超市。”一只手控制住方向盘,邱衍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娇妻冰冷的手。一大早开车出门带她熟悉地形,这会儿已经在附近兜了好几个圈。
从陆思亚的侧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肚子饿吗?”
她摇摇头。
“一会儿警察会来我们家,得趁早把这个案子了结。总之,一切按照我交代的做就行了。点头,摇头,用笔写下来,都可以。遇到无法应付的问题就表示自己累了,让我来代替你回答。”
“外出排查的民警回了话,暂时没有收获。鉴定科的结果也出来了,那封信的字迹的确是陆思亚的。”张琪格急冲冲地闯进李茂办公室。
“跟我设想的差不多。”李茂把玩着办公室新添的栀子花,表情凝重。
“这案子还要查下去吗?当初立案时就存在争议。我们没有义务替邱衍找回一个跟情人私奔还故意躲着他的老婆。”
“冷静点,琪格。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立场和判断。
我们至少得把摆在眼前的几个疑点弄明白。是谁在什么时候将那封信放进蓝色信箱?又是谁破坏了小区监视器?目的何在?还有,从昨晚开始联系
不上的邱衍,他又在做什么?”
“明白。”
桌面上的手机振动起来。来电显示是邱家。
“喂。”
“李队长,思亚回来了。”
“好……我们这就过来。”李茂睁大眼睛瞪了张琪格一眼,将电话挂断。
仙林一墅,邱家。
“快请进,我和思亚正等着你们呢。”邱衍开了门。
陆思亚身着一件宝蓝色长裙,端坐在沙发上。两位警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终于见面了。”李茂发了话。
她的脸色缓和过来。
“思亚这次外出不小心感染上风寒,嗓子哑了,不能说话。有什么问题请尽量简单一些,也可以直接问我。她这几天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事情,我全都知道。说了半天,都忘记给你们倒水了。”邱衍故作轻松,起身去了厨房。
“那我们开始吧。”张琪格拿出笔和纸,准备做笔录。
“易峰在哪里?”听了邱衍的一番话,李茂决定单刀直入。只要确定易峰是安全的,这个案子也算结了。
“就在我们家。”陆思亚竟开口说了话。
什么?
厨房里传来玻璃杯碎掉的声音。
“思亚,你的嗓子怎么突然就好了。别说胡话,先喝口水。”邱衍快步来到陆思亚身边,用眼神示意她闭嘴。
“是我老公杀了他,易峰的尸体就埋在后院。”陆思亚不顾邱衍阻止,
继续大声说话。
“贱人!别胡说!”邱衍怒火中烧,突然从袖口抽出一把水果刀。
陆思亚快速夺过邱衍手上的尖刀,用力朝他胸口扎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
李茂和张琪格没来得及出手,邱衍已经倒在了地毯上。
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
很快,警局来了大队人马。
邱家后院有三个花台,全都种满了栀子花。在陆思亚的指认下,警察从其中一个花台里挖出了易峰的尸体。
事后,陆思亚巨细靡遗地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和易峰早在半年前就开始秘密交往。前不久,易峰被公司派去三亚出差一个星期,邀她同行。
思来想去,陆思亚实在找不到可以瞒住邱衍的借口。纠结到最后,她决定坦白自己和易峰的恋情。陆思亚心意已决,直接向邱衍提出离婚。从银行提取现金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令人吃惊的是邱衍的反应,他竟一口答应离婚。邱衍提议把易峰约到家里商谈离婚事宜。就在易峰赴约的前一晚,他借着夜色破坏小区监控器,以便请君入瓮。隔天晚上,邱衍趁其不备,将易峰杀死并埋在后院花台里。
陆思亚吓得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囚禁在地下车库隔间。邱衍用胶带缠住她的嘴,将其捆绑在一张灰木椅上。当晚,邱衍还强迫陆思亚写了一封信。紧接着,邱衍报警,在后院栽种栀子花企图掩盖尸体的气味。
就在昨晚,陆思亚发现突然出现在地下车库的邱衍一脸茫然,他似乎忘记自己杀了人,还反复追问她为什么会被绑起来。陆思亚这才意识到,也许曾经发生在邱衍身上的选择性失忆再度降临。
邱衍十岁那年经历了一场车祸。雨天路滑,失控的汽车冲出坡道。驾
驶汽车的表舅当场死亡。邱衍轻度擦伤,躺在医院一天一夜,清醒过来唯独忘记了上车以后发生的事情。
陆思亚认为也许自己的背叛和由此引发的杀人事件再度让邱衍选择性失忆。她想抓住逃出来的一线希望,为此编造了一个理由。陆思亚称自己故意躲藏在地下车库只是一场恶作剧,想以此来测试邱衍找不到自己会不会伤心难过。邱衍立即将她放了出来。
陆思亚非常害怕,明知道邱衍杀死易峰,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却只能暂时配合他的一无所知。在伺机逃走之前,没想到邱衍会主动约来两位警察。
“你怎么会知道邱衍把易峰的尸体埋在后院?易峰处理尸体的时候你正被关在地下车库的隔间里。”
“在我被囚禁期间,竟偶然听见他和一个陌生男子的对话,那人应该是来送栀子花的,地下车库里满是熟悉的香味。被邱衍放出来以后,我在后院发现一把他新购置用来挖土的铁铲。”
陆思亚的供述几乎没有破绽。警方证实了邱衍的病史和他十岁那年发生的那起车祸。如今邱衍已死,李茂和张琪格竟成了陆思亚正当防卫的目击证人。
案件就此了结。
“我总觉得陆思亚很奇怪。”张琪格自言自语。
“邱衍岂不是更加奇怪。”李茂白了她一眼。
“整件事件都很奇怪。”张琪格还沉溺其中。
“大惊小怪。”
真相犹如狂风暴雨中忽然一现的闪电,很难追踪它的方向。就算你找对了方向,也有被其击毙的危险。
8
汽车疾驰而过,碾碎了朝马路中心奔去的遥控怪兽玩具,男孩在路边哭起来。
“不许哭。”身穿红色外套的中年妇人将男孩抱起。
“奶奶。”委屈的小手扶住她的肩膀。
“记住,你是一个男子汉。男子汉不会轻易掉眼泪,我迟早有天也会像爸爸妈妈一样离开小小。答应奶奶,无论如何都要学会坚强,独自活下去。”妇人眼神坚定,亲吻了男孩的脸颊。
易小小擦干眼泪,“奶奶,我们回家吧。”
我就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报刊亭外,老板在整理刚送来的报纸。
J晚报刊登了一组雨天拍摄的照片,其中一张是一个不慎跌倒的女人。
她看起来非常狼狈,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不是陆思亚吗……
不……是傀茴陆思亚。
我习惯这样称呼她。
放下零钱,我取走一份
J晚报。
作为陆思亚的完美复制品,傀茴陆思亚的先天缺陷是短暂失忆。没想到在邱衍的帮助下,她很快便恢复了记忆。
印象中,还没有任何一个傀茴企图成为真正的人类。
傀茴陆思亚是有野心的。
遗憾的是,傀茴始终是傀茴,它们不会知道说明书上是否有所缺失。
“傀茴一旦跌倒,便会在十二个时辰之后化为一滩污水。”
这样的消息,我想会让此刻还埋在邱家后院的正版陆思亚感到一丝欣慰吧。尸体的腐臭味……恐怕连栀子花也掩盖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