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好还只是小事,偏偏他头脑又非常好,几乎每次他在课堂发言,大家都觉得讲得太好了,很多人甚至开始记笔记;我们要看三四个小时的Case个案,他不到一个小时就能看完,并且讲得头头是道。脑子好有钱又帅,这也就罢了,这种男人不少,多半性格使人讨厌,偏偏他做人又非常谦虚有礼、圆融可爱,英文叫做“Smooth”,让别的男人想批评他,嫉妒他,也找不到机会。有一次到餐厅去吃饭,没有空位了,他走进去和女服务员聊天,软语哀求,最后女孩子收拾出来一个角落,专门从厨房搬出一张桌子,铺上一块白桌巾,让我们坐下,他就是这样一个非常圆融可爱、让人无法拒绝的人。
哈佛MBA不仅教人赚钱,教人做事,更多的是教人做人。这点非常特别,让我印象很深刻。
每课必须有一部分人不及格
哈佛MBA第一年的读书压力特别大,每课都有Forced Curve,也就是规定每课必须有一部分人不及格,大家都满分,你99分就不及格了。而且很多课没有考试,50%~70%的成绩来自教授的主观评分。
什么是主观评分?哈佛MBA的特点是所有课程都是以案例教学,每天课程中教授会通过问问题、回答问题,带着大家讨论,引导大家互相学习。在这个过程中,教授会评估你的参与度如何,对大家的学习是否有贡献,等等。但完全是他的主观判断。他认为你好可以是满分,觉得你不好就可以给你不及格。
我记得有个教授特别凶,开始没多久就打算杀鸡儆猴。他选了坐在我前面的同学针对昨晚读的个案开题:如果你是总经理,你会如何销售这个产品?这位同学刚回答几句,教授就打断他说,你讲的完全不合理,你有没有考虑过别的方法?那位同学答不出来,就僵在那儿。教授故意不急着问别人,只是瞪着眼看他。
坐在我的位置,可以看到那位同学拿笔的右手开始发抖,当时教室极其安静,可以听见他的笔打在纸上的声音,还可以看到他额头侧边的汗慢慢流下来。过了好几分钟,教授才点了别人回答。
那位教授很坏,应该是想在头几节课来个下马威吧。当同学发言后,他时常会问大家:谁知道他讲的哪里有问题?大家就会举手发言批评,每到这节课,大家都特别紧张。
几乎每天晚上两三点钟,所有宿舍都还灯火通明,因为每天要看两三个个案。比如在会计学课程上,还没有上过课,第一个个案就要我们分析公司的财务,到第三节课就要制作财务电子表格了。在这样的压力下,有一位非洲来的同学就自动退学了,蛮可怜的。他是他们国家的一位银行高层经理,但是从来没用过计算机,所以完全没办法适应,就读不下去了。想想看,能进哈佛是何等开心,但如果中途被淘汰掉了,回去之后对所有长官、同事、下属、朋友、家长怎么交代,这个压力很恐怖。
由于我在大学是学电机计算机的,那时的英文仍远不如同学们,因此读书压力更大。平均一个个案要准备3小时,然后还要小组讨论,以备第二天教授和同学们的挑战,所以基本上所有时间都用在读书上。
辩论与朋友
但是这种辩论式的学习方法,对于我的思考也有很大的帮助。像我曾经选修的第三世界经济课,我和老师之间就有过激烈的辩论。那位老师是美国人,而美国人经常会用自己的逻辑和道德标准评判第三世界,当时我有一个受到父亲影响的观点——贪污在很多发展中国家,其实是个润滑剂,很多事情没有它就动不了,所以不能简单本着道德观反贪,而是要分析根源,再慢慢用制度来规范它。
虽然我的家族几代以来都是极度清廉的公务人员,但我们并不觉得自己的道德观有多了不起。每个国家,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情况。之所以出现贪污,一定是权力不清楚,资源分配不合理,制度法规不透明,不公开,等等。要去找原因,而不是批判。举例来说,如果飞机不论经济舱、商务舱、头等舱的价钱都一样,走后门就肯定盛行,一定会有人塞钱,有人拿钱,这就是制度体系不对称所造成的。
如果不去找根源,而是一下子把贪污全掐掉,润滑剂突然没有了,有的国家政府运作就可能会大幅减速,甚至于停顿,并带出很多新的问题。当然,放任贪污自流肯定是不成体统的,重点是处理时要有次第,有时间性,找到根源,再配合道德观的力量,国家民族的使命、愿景、尊严,甚至用高薪养廉,和其他很多东西加在一起,慢慢扭转。我和教授针对这个问题有很多辩论,到最后他仍然觉得我不对,还说了一些很不客气的话,等到我再回辩的时候,他转头找了别的同学继续讨论了。
那节课结束之后,至少有十几个同学专门写了字条给我说:你谈得太好了,我们非常认同你的说法。好几位都成了我很好的朋友。其中有一位后来成为麦肯锡台湾的负责人、摩托罗拉的策略长、Skype的总裁。他后来也练习开发觉性,并且有很多境界,相当特别。一次他向我父亲请教该如何修行时,我父亲教了他“禅睡”的方法。禅睡是一种帮助人能在5分钟左右达到30~40分钟睡眠的方法,对忙碌的企业家特别有用。大概一个月之后,他来找我,想好好谈谈。
原来他在自己的办公室——台湾敦化北路麦肯锡最好的办公室里——禅睡的时候,身心突然分开了,心离开身体到外面去了,然后又回到自己身体里。第一次他以为是幻觉,第二次他也只是觉得奇怪,第三次他离开身体以后,专门穿过门,出去看看别人在做什么,并且记住,回到身体里之后就赶快再开了门出去验证,结果他发现刚才看到的都是真的。
他说他体会到人的确好像有一个“心”或“不动的觉性”是存在于肉体之外的。肉体好像是个房子,心或觉性住在里面。他问我是否就是这个东西在轮回。我说可以这么说,但更重要的是,如果轮回存在,那么几万几亿生生世世下来,很可能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曾经做过自己的父母师长、兄弟姐妹、妻子儿女。若体会到这点,人生观肯定会得以改变。
当时我们计划要在千禧年举办一个大会,邀请国际的大政治家、企业家、科学家,以及有证悟的修行人,一起来专门探讨这类的问题。比如,如果轮回存在这个观念被证实并被普遍接受,对企业、经济、教育以及人类社会的制度,将会带来怎样的改变?如果不少日本人曾是中国人,有些中国人曾是美国人,我们的做法和想法会不会不一样?如果地球上70%的人都有这样的认识,对全球和平又有什么影响?
当时我们开始联络了一些人,也打算邀请前美国副总统戈尔、南非总统曼德拉、俄国的戈尔巴乔夫、苹果的乔布斯等人,我们还一起拜见了一些大修行人,并向父亲报告了这件事。不过可惜那时我的修行没有到位,因缘也没有成熟,所以这个大会没有开成,但我认为未来还是要做的。
还有一位有趣的同学,也是那堂课之后熟悉起来的。他是高盛证券出来的,后来也在麦肯锡工作多年,之后自己开了三家公司,都很成功地卖掉了,现在是一家大型上市公司的执行长。他告诉我他见到外星人的经历。那是他在高盛的第二年,一次他和三位朋友在Route 1上开车,Route 1是美国最东边的一条国道。他去找加油站的时候开车开岔路了,到了一个人烟比较稀少的地方,看到路旁有光,停了车去看,结果看到一个飞碟,差不多像房子那么大,两个灰色的小人站在外面,他们四个人当时傻掉了,那两个小人一看到他们,就走回飞碟,无声无息地飞走了。他说他从来没和别人讲过这件事,怕被人嘲笑,他说:“我认为你应该会相信。”我说:“是啊,本来就有很多不同的世界和生物,通过禅修,有时会遇到那些很不一样的生命体,知道宇宙中不仅仅只有我们人类而已。”
小趣事和我在哈佛的外号
在哈佛第一年,教室是固定的,不同课程换不同的老师,我们班的学生有70人上下。那一学年大概500人,我应该是唯一一个台湾去的,同级的还有两位大陆来的,不是很熟。
第一年暑假我已经开始学佛了,参加了几次连续七天的禅修,开始对心灵有一种完全不一样的认识。我那时就觉得佛法不像是个宗教,而是一套让人了解内心,甚至宇宙和生命真相的科学实验手册;佛陀也更像是一位超级科学家,找到了帮助人离苦得乐的配方,教人如何一步一步,以自己的身心做实验,开发潜能与智慧,亲身体悟生命的实相。
在学习方面,第一年刚从“Work Hard,Play Hard”的状态进到哈佛,虽然大部分时间在读书,但也还会偷偷溜出去玩,上课偶尔也迟到。因为之前做分析员赚的钱不少,开了台小跑车,穿的是满身名牌,连红利每年都有六七万美金,对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来说很不错了。
那时同学们给我的外号是“The Evil Doctor Chen,邪恶的陈博士”,和多年后许多欧美大家族称我为“Happy Buddha,快乐的佛”,真是天壤之别。
有一段时间我跷课太多,一天,我上课迟到,趁老师回头写黑板时,偷偷从后门进去,走过教室里一排排的阶梯,溜到我的位置坐下的时候,老师刚好写完黑板回过头,突然个子最大的两个从军队来的同学——海军陆战队员和坦克大队长——冲过来把我抓住,说:“你是谁,哪里来的,我们没见过你。”把我扛起来拖了出去,全班大笑。我们班是非常可爱又幽默和谐的。
前半年很辛苦,后半年课程压力小了,大家也熟了,到星期五的最后一节课,通常课还没有开始,香槟酒就已经准备好了,摆在桌上,下课前半小时,老师会说:开瓶吧。然后大家就开始喝酒辩论谈个案,特别开心。
我们还有一些评奖,每星期都要发好几个不同的奖项,我印象最深的是两个奖,一个叫鲨鱼奖,一个叫Chicken奖。鲨鱼奖发给本周最不客气地攻击别的同学的人,比如别人刚做完报告,他马上就举手说这个分析不对,然后猛烈攻击,让人家无地自容,这样的人就会得到鲨鱼奖。每周都会选一次,有几个人很坏,经常拿到鲨鱼奖。后来我听说有的班上几乎全是鲨鱼,如果在他们班的话,日子可能要苦一些了。
Chicken奖基本上是胆小马屁精奖。由于70%的成绩都来自老师的主观评分,所以就有很多人专门讨好老师,Chicken奖就是发给这种拉下脸讨好老师的人。另外一些奖,比如跟屁虫奖,别人回答完问题,他就在旁边举手发言说:我真的是很同意他的观点,他讲的真是非常好。如果总也不讲话,老师就对他没印象,于是这些人就想方设法插一句话进去,说了这种完全不知所云的,对讨论内容完全没有贡献的话的人,我们就会发一个跟屁虫奖。
大学时候我一直不擅长闲聊天,所以大家谈打球、游玩、喝酒、跳舞之类的话题,我就不知道该谈什么,所以朋友不多,像个书呆子。但是在哈佛,大家的谈话都有主题了,我就有话可聊了。尤其是第二年,我开始认真交朋友,时常专门请一些我觉得有特色的同学单独吃饭,了解他的成长背景、家族,这种交往所带来的学习是很深入的,别人也会觉得我是一个很认真的人。
在哈佛受到的很多训练让我受益一生,比如演讲的训练。现在我已经演讲过几百场了,最多的有三四千人,还主持过电视节目、广播节目,都没有怯场过,但我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哈佛有一节课叫“沟通”,其中最重要的课程内容就是上台去做一次报告,老师和同学们当场评判,有一台摄像机全程拍摄,事后再和老师一起看录像检讨得失。我当时讲完了以后,老师就问:“大家觉得讲得怎么样啊?有什么建议?”同学们争相举手,使我很紧张。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个同学,这家伙真的很坏,板着脸,很客气地说:“我给您一个重要忠告,建议您以后上台演讲的时候,把您的笔记写在一张小一点的硬纸片上,而不要拿一张A4的大纸。”
我说:“谢谢您的建议,为什么呢?”
他说:“因为你拿着大纸片发抖太明显了。”
全班哄堂大笑。印象中他得了那一周的鲨鱼奖。回头想想都是些蛮好玩的经历。
有点遗憾的是那时候我英文不够好,虽然在普林斯顿也拼了四年英文,但我智慧未开,英文离现在有很大差距。如果英文再好一点,在哈佛会学到更多,也会交到更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