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依真,号小岑,生卒年不详,清广西临桂人,乾嘉间粤西(今属广西)诗坛上的重要诗人。“乾隆三大家”之一的袁枚晚年至粤西,常与朱依真唱和,推之为“粤西诗人之冠”[1]。有诗集《九芝草堂诗存》、词集《纪年词》、杂剧《人间世》、《分绿窗》等,但仅见其诗集传世。
一、宦门子弟布衣终身——朱依真的生平
朱依真出生在官宦家庭。其父朱若炳乾隆二年进士,官至南昌府知府、江苏粮储道。着有《火余诗》、《补闲词》二卷。大伯父朱若烜以监生授江西新建县县丞,累摄南丰等县事,有政声。二伯父朱若熜丁卯举于乡,当地名士。伯兄朱依程为府学廪膳生,着有《耐寒词》。仲兄朱依韩为乾隆三十九年举人,镶蓝旗官学教习,着有《秋岑诗草》。[2]朱依真在父辈及兄长的影响下,“髻龄即嗜声律,…于十七史,丹铅数过,诗格亦日高”[3],“小岑之学,自六经诸子下及百工技艺,……各诣其极”[4]。但其思想、性格有迥异于父兄之处,即“幼立志不为科举业”[5],“狷性狭中,冷面隔俗,不乐进取,以布衣终身”[6]。朱依真不为仕进,却以其渊博学识和赤子之心热衷家乡的文化事业。嘉庆五年,广西巡抚谢启昆开志局,朱依真为《通志》分纂;嘉庆三年至七年,朱依真与安徽桐城胡虔总纂《临桂县志》。
朱依真一生交游较广。当他因父、兄早卒,家道中落,生活窘困时,其好友李秉礼倾情相恤,“每为之营致生业,图升斗以养母”[7]。朱依真诗集《九芝草堂诗存》也正是由于李秉礼的鼎力资助,才得以在道光二年刊刻于世。朱依真的另一挚友黄东昀,少受业于浙派诗人杭世骏,诗、古文皆有渊源。着有《南溪诗草》。朱依真与黄东昀作诗皆“以唐宋为则”,曾结诗社于桂林隐山,互相唱和,共同的艺术追求使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朱依真与“乾隆三大家”之一的袁枚也有深交。乾隆四十九年,袁枚第二次来广西,与许多诗人亲密交往,特别欣赏朱依真的诗才,常与之唱和,推之为“粤西诗人之冠”。朱依真亦云“海内为词章,心服袁与蒋”(朱依真《题蒋湘雪诗册后》)。《三管诗话》载有一则袁枚、李松圃、朱小岑联句咏钟馗画像佚事:“袁简斋重游桂林,主李松圃比部家。有持钟馗画像求售者,作捧一大钱睥睨状。袁曰:‘此画命意甚奇,不可无诗。’相与联句。李首唱云:‘老钟何事把钱看?’袁续云:‘进士从无捐纳班。’久之,尚无继响。时朱小岑在座,摇笔立就二语,云:‘我为老钟参一解,功名容易发财难!’次日传诵遂遍。”[15]袁枚七十大寿时,朱依真赋诗《寄寿随园先生七十》以示庆贺,并表达自己对前辈的仰慕之情。朱依真结交的士人,还有刘映棻、冷昭、汪修德、朱文震、胡德琳、李南涧、李宪乔、李怀民、蒲铣、吴嵩梁、李宗瀚等。
二、杂家观点隐逸心态——朱依真的思想
读书——科举——入仕,是封建时代科举制度建立以后一般读书人共同遵循的道路,把成就抱负与入仕联系起来,也几乎是所有读书人的理想。朱依真生当乾隆盛世,其布衣心境的冷峻与众人的热衷进取,构成一道时代色调的反差景象。正如其《闲居感事》诗云:“闭户宁分雨旧新,频来瓦雀号佳宾。门前纵设漫天网,不是寻常逐热人。”诗人不追逐仕途的淡泊心境历历可辨。
朱依真的布衣心态,与中国古代隐逸风尚和清中叶的社会状况有密切关系。相传在唐尧时代,就有拒绝禅替尧位的隐士巢父和许由。春秋末至战国,开始把隐逸从个人行为上升到普遍的人生信念。从汉至宋,尚隐之风从未停息。明清易代之际,以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等为代表,或积极从事反清斗争,或以遗民自居,不仕新朝,甘愿老死山林泉石。清中叶乾隆盛世,其浓厚的文化专制主义色彩更甚。与此同时,以清前、中期商业的繁荣为背景,乾嘉之际大僚养士以其鲜明的时代特色令人瞩目。商业的自由精神也在逐渐改变士人传统理念。他们在经济上不专恃于科举、皇权,可通过寄食于热心艺文的富商大吏之门,恃其诗书画等方面的一技之长被礼遇为上宾,与主人一起从事吟社等活动,或者将自己的创作直接投入市场来解决生计。
朱依真宁困穷而不求仕,除上述历史和现实的因素,更有其保持心理平衡的思想支柱。他的思想特点,表现为杂取多家。其中主要是儒家安贫乐道、独善其身的道德观,道家解脱羁绊、自由至上的人生观,佛家身心皆空、苦行涅盘的修行观。
朱依真早年丧父,兄长亦先他而去,“小岑孤孑零落,生意索然,益无以为家”[9]。“瓶盎屡告乏,妻孥颇号饥”(朱依真《岁杪病中读杭大宗〈小除简何监州〉诗,戏用其韵简南溪》)是他贫困生活的真实写照。但贫不足以挫其志,“方头少媚骨,冻饿亦其宜”(同前诗)表现了他不事权贵、甘守贫困的独立人格。“痴儿学写宜春竟,弱女初裁彩胜成。贫里莫嫌无节物,比邻丁壮尽从征”(朱依真《岁朝雨中作》)表现了他对贫困生活的乐观态度。“虚名多累吾弗取,庚桑愿学东周聃”(朱依真《家镜云弟见和参字韵诗并题拙画,因叠前韵奉答》)、“愿学东臯子,结庐田野闲”(朱依真《东郊》)则表现他蔑视富贵功名,渴望高蹈隐逸的道家思想。朱依真喜游佛寺、投宿禅房,并写下不少与佛寺有关的诗作。从其具有禅味的诗句,如“不知风动缘心动,细认秋坛无影旛”(《光孝寺》)、“老僧闭户习禅静,疑是小儿羊鹿机”(《光孝寺》)、“勘破羊鹿机,知具龙象力”(《南华寺》)、“不知莲界阔几许,彷佛香螺旋”(《舟由瓜步趋銮江……》)、“憩阴息影禅榻据,芬陀利香自何处”(《夏日访吴兰雪于永福庵……》)、“寺门闭曛黑,梵放银铛静。我心恒河沙,见佛众生并”(《泊昭山,山巅有观音禅院……》),等等,可窥见其佛家思想的一面。
三、时代印记心路历程——《九芝草堂诗存》的思想内容
朱依真的作品集今仅存《九芝草堂诗存))(道光二年刻本),凡八卷,四百二十余首。
朱依真学识渊博,又远游四方,对社会生活有一定了解,故其诗歌题材较广,大致可分为七个方面。
(一)政治诗。朱依真生活在清朝由盛转衰的乾嘉时期,作为一个正直的诗人,他能够体察民生疾苦,洞察统治阶级的腐朽,诗集中不乏直接反映现实之作,继承了汉魏乐府和杜甫、白居易等人诗歌的现实主义传统。如《岁歉》“岁居非火次,尔来旱亦甚。高田无青草,低田失润浸。去年岁在酉,弗协浆酒谶。加之疫疠作,薄槥不遑锓。米价三倍增,一饱力难任。柳象宾邕闲,死者每相枕。……困苦乞为奴,逃亡乃连袵”,描写旱灾、瘟疫肆虐、人民颠沛流离、无以为生的悲惨命运,并与官吏“于悒坐中堂,笙歌且高饮”的生活作鲜明对比,反映了时政的腐败和社会的不公。《书所见》“河怒董用威,川骇走畏逼。……有户皆鴈凫,无田供稼穑。……蛟龙百战余,膋血千里赩”,写山东、江苏一带水漫千里,灾民流落无助。均是时代乱象的实录,具有批判现实的意义。
(二)感遇诗。朱依真社会地位接近下层人民,对自己艰难生活的吟咏屡见于诗。如《岁晚即事》、《粮艘中覆板多罅,雨下如注,床榻尽湿,戏作解嘲》、《咀虱》、《雪中四咏》等。如后者之《拥炉》“闭门三日雪,肝肺皆冰霜。地炉寂无烟,瓦檠黯无芒。撤屋取旧茅,持斧斯枯桑。熚剥发纤响,爣烺生微光。……渐忘裋褐单,宁羡狐裘黄”,贫寒而至于撤屋取茅供暖活命。诗中所描绘的极度愁苦的生活状况,既是属于他个人的,也在客观上反映了乾隆盛世下一部分侘傺失意、穷困潦倒的士人的生活境遇。
(三)亲(友)情诗。抒写亲情的,如《除夕》“得年饮酒输儿辈,守岁传柑让后生。两字虀盐儒者事,一瓯饘粥故人情。在家贫好非虚语,况是高堂鹤骨轻”。作此诗时,朱依真父、兄已故,诗中“高堂”指其母。全诗勾勒出除夕诗人一家老少虽清贫却也其乐融融的喜庆气氛。
朱依真与十余位诗友的友情,都可在其诗集中觅到踪迹。如《寄李石桐、少鹤兄弟》先自叙“余生托寒素,依人比赁舂”的身世,然后追念对方“顾我蓬蒿中”、“欢然采我诗,牛铎应黄钟”,与己相知、相惜、共鸣的深厚情谊,结以“重子类古人,聊复披心胸。引领望朝日,寄怀东海东”,表达自己对对方的敬重和怀念之情。《哭黄南溪》四首、《徐临谷学谦孝廉挽辞》,则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诗人在挚友去世后内心无法驱遣的悲痛。
(四)题画诗。朱依真能诗工画,其诗集中不乏题画诗,而且诗人常常借题画寄兴发慨,扩大图画的思想容量。如《题人种竹图》,通过描述画中人自辟庭园种竹的高行雅意,流露出诗人对种竹人的羡慕、对竹的无比倾心。画中种竹人是蒋诩一类的隐士。蒋诩,曾任兖州刺史,因不满王莽专政,告病辞官隐居,于院中自辟三径,杜门谢客,唯与羊仲、求仲来往。此洁身自好的隐逸之思,与竹君的潇洒瘦劲融为一体,互相映衬。诗末用晋人王徽之的典故,以其自比,表明自己爱竹之深。
(五)咏史诗。朱依真“于十七史,丹铅数过”,其诗集中反观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以影射现实的作品颇多,如《西厂叹》,叙述帝王从亲政到荒政、从清正到听谗的转变,回顾了宫廷的历史,历数明代特务机构西厂、东厂的罪恶行径,最后点明深刻的主题:“耳目聪明国恒失!”映射清朝大兴文字狱必将贻害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