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丁楠给孙国维写的是一封长信，不如说是一篇文章。她知道自己有个特长，写的文章深情感人，常常能先感动自己，再感动别人，从小到大无数次被称赞被获奖的事实给了她这种自信。为什么要那么费心去写呢？也许，她想赌一把，她还是想争取一下，尽管她对他没多少感觉，但毕竟条件太诱人了，她知道军人的便利，况且他也很不错。
她感觉孙还会再联系她的，至于两个人的关系会如何发展，她没有把握，只能边走边看了。但她愿赌服输！她那时年轻，还有些勇气，敢于去赌，去争取。
有那样的三个夜晚，她没有一如既往地收到他的短信。不知怎地，她有一点失落，只得安慰自己，他当然需要时间考虑，这不是小事情。第四个晚上，第五个晚上时，一切依旧沉寂。她的心就淡了，开始把心思又转移到考研复习上来。
周六黄昏时，她正平静地做着英语阅读理解，床上的手机亮了，接着响了起来。她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屏幕上闪烁着“孙国维”三个字，迟疑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你在家吗？”他的声音舒缓温和，很纯正的男中音，语气和平时说话时一样，并无二致，波澜不惊的样子。但由于是第一次通话，她仍稍觉陌生，之前他们一直短信联系的。
“我在呢。”她说。
“我在你家附近，你下来吧，我们还是在前两次吃饭的地方见，一起吃个饭吧。我先过去等你。”
“好吧。”
坐在他面前，她有些羞赧，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之前，他没有给她一个缓冲，她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这一周过得还好吗？”他问，一边喊服务员送过了菜单。
“还好。”她看了他一眼，努力让自己的笑容变得自然而清浅。
“邮件我看了。我的确没想到是这样的。”
“为什么还见我呢？”她正视着他问，她决定让自己勇敢一点，没什么可羞怯的。
“有些过去无法抹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最差，我们也能是很好的朋友。我觉得和你很谈得来。”他说，很坦诚的样子，并不给她什么保证和承诺，当然，感情这种事，他也无法给，她也不需要。
“哦，是啊。”她忽然就觉得放松下来了，何必想那么多，做朋友的确也不赖。两个人从来也没有开始时，关系无论以哪种形式存在其实都是轻松的，怕只怕曾经走近过，又退回去做朋友，就很痛苦和无奈。
她最爱吃的酸菜鱼送了上来，他端起她面前的小碗为她盛满，又送过来，眼里溢满了怜惜，说着：“多吃点，多吃点，你太瘦了，前两次见你，都跟吃猫食似的，你怕胖啊？”
她笑笑，低头喝汤。
之后，和以前一样，他每晚会给她信息，依旧是些不温不火的问候“在干嘛？”“今天看书了吗？”“天气凉了，出去多穿点”等。她的心也淡淡的，每晚有条不紊地复习着自己的英语，计划着再过段时间报个冲刺班。
每周六时，他都会约她出去，有时请她去他们单位玩，有时让她陪他去国家图书馆，他那时在编一本教材，经常会去那里查资料。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军人是没有身份证的，他们的军官证就是他们的身份证。
那种感觉，就是做伴的感觉，她觉得也很好，他没有女朋友，她没有男朋友，他们又谈得来，两个人在一起做个伴，又何尝不是一件温暖的事？
彼此喜欢吗？喜欢肯定是有的，否则一个不相干的人，你干吗要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陪呢？但那种喜欢在丁楠来说，不是那种飞蛾扑火似的已不能自已的疯狂投入，她已慢慢变得理智，变得淡然，变得现实。有他更好，没有，也不会多期待，多失落。但是，她陪他，仍然是在赌，想用这种方式赌他的感情，赌一个未来。
他也许觉得有些亏欠她，又或者仍然是怜惜，两个人在一起消费时，他从来不让她掏钱，尽管那时她的工资实际比他的要高一些，但他总会说，他单位福利好，他挣的钱没地方花。他会把单位分的福利统统给她提过来，她说不要，不要，他仍然提过来，说自己一个单身在食堂吃饭什么都用不着，什么牛奶鸡蛋水果油的，他还会让她尽管多买考研复习资料和电子词典，叮嘱她开发票，说他单位可以报销。
她的心也开始变得柔软，有时会请他去她住的地方，为他做饭。秋末冬初的夜晚，她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似有雾气弥漫的夜色，偶尔会有惆怅和茫然袭来，以后会怎样呢？
近段时间，亚婧和方园一直在到处看房子，目标主要锁定在通州周边地区，基于方便看房也方便搬家的考虑吧，小两口准备选一个小点的房子按偈付款，然后结婚。荣小真的老婆生孩子了，他经常周五回去，周日再赶回来，每次回来都眉开眼笑的，是个儿子，很像他。
很多时候，三居室的屋子里只有她，空空的。研究生入学考试的网上报名和现场确认她都已经弄好了，她报了本市师大的美术史论方向，因袭了她本科的专业，想报喜欢的中文相关专业的，又实在没信心。每晚的时间被分成三份，复习英语的同时，她也开始复习政治和专业。
孙国维的信息重点开始由生活的琐碎细节转向考研的话题。他周围有好几个考研的同事，他对考研的事是知道一些的。他会告诉她，他那个今年也考研的老乡兼同事王淑萍报了哪的考研班，效果怎么样，他另一个叫黄开的同事政治是怎么快速突击的，他又说，考研已经进入最关键的复习阶段了，她应该一心一意备考了，他怕打扰她，再见两次他们就不见面了，等她考完再见。
有一次他发信息说，他好像开始有点依赖她了，习惯生活里有她了。她默然，她何尝不是，到点收不到他的信息，她开始会胡思乱想了。
也许感情的真谛就是陪伴和习惯，没有其他。恋爱和失恋的实质都是习惯，习惯有你，习惯没有你。可是，对于感情，褪去浮华，我们是多么希望这一次可以天长地久，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这一次不会再有下一次。
十一月的第二个周六，他们一起去市里逛了逛，在西单图书大厦买了一些书，晚上回通州他们常去的那家川菜馆吃了饭，然后，一如既往地，他回单位宿舍，她送他。他们站在马路边等车。
“你爱过人吗？”他侧过身来问她。
“算爱过吧，不过我从没对人说过‘我爱你’。那三个字，只有值得的人才配得起的。我怕我说了会后悔。”她说，眼睛盯着朦胧夜色中马路对面正在施工的虚若幽灵的建筑，并不看他。
“挺深刻的啊。我也这样认为。”他说，看她一眼，也顺着她的眼光看到对面去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沉默着。
两道昏黄的光柱射过来，如水般倾泄在他们面前的马路上，他要等的车徐徐开近了。
他看看车，又看看她，她正要同他挥手告别，却被他瞬间拥入怀里。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可是我好像爱上你了，我有些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