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哥终于来电话了。
翔哥突然约我在纲岛前一站的新丸子站的检票口等他。
翔哥从检票口出来说一声你好就牵着我的手走。我们在一座咖啡色的五层公寓前站定。翔哥带我走进公寓,带我乘电梯又在四楼出来,最后带我在四○六号房间的门前站定。翔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间的门,走进去,转过身来对我说:“进来。”
我也走进去,翔哥随后将门关上。
翔哥脱掉鞋子,灰色的袜子上有可爱的兔子的刺绣。日后我慢慢地了解到一些衣物的品牌后知道翔哥当日穿的袜子是花花公子。我也脱掉鞋子随翔哥进房间。咖啡色的双人床上是米色的床单和被褥。米色的地毯、米色的窗帘、橙黄色的灯光、洗澡间里翠玉色的浴缸、温馨的房间。有一个这样温馨好看的房间是通向我欲望中的第一个目标。
翔哥说他认识的一个台湾女孩因为必须回台湾帮她妈妈酒吧的忙,将这间刚刚签约不久的房间转租给了他。翔哥说:“从今天开始,你就可以住在这里。”
翔哥说:“你再也不需要害怕那条坟地里的小路。”
像翔哥的阴谋,像我想象中的神话。四○六号房间对于四月六日为生日的我来说,简直就是传奇小说离奇得近于失真。和翔哥认识后我一直在等这样一间小小的属于我自己的房间,天啊我真的有了。翔哥说:“明天我帮你去胜见的家里搬你的东西。”
翔哥说:“你的那点儿随身之物一辆的士就够了。”
翔哥问我:“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是否可以携带两把钥匙中的一把。”
翔哥说:“以后再约会就在这里见面。’翔哥看着我等我的回答。
我看翔哥,发现翔哥的眼睛里除却等我的回答还隐藏着另外一种意思。我当然明白那意思。翔哥此刻的眼神早在那家叫富士的情人旅馆中就抚摸过了。我曾拒绝过翔哥这眼神中的意思,但是后来我发现我会时常想起它并留恋它。我点了点头。
今天是我休息的日子。和翔哥第一次在大白天约会。天晴万里无云。
和那一次去富士情人旅馆一样,翔哥开始说好了是吻,结果一开始就脱裤子。翔哥后来一直都是如此,翔哥是一个不做前戏的人。我们上了很多次床,但是我们好像一直也没有相濡以沫的爱情。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流水声。流水声也很快就结束了。日后我和翔哥一起入浴,唯有入浴才是我们上床前的前戏。挥之不去的腾腾热气之中本来可以有无休无止的想象或行为,但是翔哥直接到只那一个地方用洗洁精。一瞬间的热浪一瞬间的濡湿然后就是通向床的目标。其实我喜欢洗洁精的香味,缭绕着似抚摸。
我在中国国内的时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用洁花。用洁花是因为和我在同一家杂志社工作的瘦马参加洁花广告募集大奖活动居然中了个三等。瘦马的广告用语是你与洁花同在青春与你同在。洁花是人与青春长伴。洁花是泛滥着朝气与快乐的泡沫。
与翔哥上床前想起瘦马和瘦马的广告,我已经幻影交错。
提到瘦马,大头在国际长途电话里告诉我说瘦马现在是鼎鼎有名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著名的古董家。他不仅拥有自己的古董博物馆,央视每天还给他半小时做古董解说。他已经是家财万贯。其实我在一次回国的时候,在国际饭店的房间里从电视上看到过瘦马的古董解说。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感慨万千,觉得很难与我印象中的瘦马对上号。在我的印象中,瘦马是一个瘦瘦的文学青年,喜欢穿带皮筋的裤子和凉鞋。瘦马的位置就在我旁边,我记得有一次我告知瘦马,我说你的脖子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洗过看上去像铜墙铁壁。我还记得瘦马将我带到他的家里向我显示他珍藏的几件古董。是的,那个时候也就是几件古董。由几件古董到博物馆,我想说的是命运。也许连瘦马自己也出乎意料。命运是什么?是礼物,来自于上帝的礼物。
洗洁精令我想起洁花。洁花令我想起瘦马。逻辑上和瘦马当年所做的广告一模一样。瘦马万万也不会想到,多少年以后我会在海外和一个台湾男人上床时想起他和他的广告来。我更没有想到翔哥会因为洁花而改变了他的习惯。
翔哥说做那种事时芬芳固然重要,但是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更加刺激人。翔哥在床上铺了一块四方形的大极了的毛巾。毛巾是红色的,鲜红鲜红的好像凝聚着某种强烈的欲望和激情。翔哥让我睡到毛巾上,轻轻地剥掉我的睡衣、乳罩和内裤。
就这样躺着不要动。
翔哥命令过后走到厨房。厨房里赵小姐留下她搬不去台湾的冰箱和微波炉。不知道是赵小姐留下来的还是翔哥事前预备好的,我没有问翔哥也没有解释。翔哥从冰箱里取出一筒蜂蜜走回我的身边,“会很甜蜜的。”翔哥在我耳边小声地说。翔哥说这话的时候不看我脸也没有任何表情。继零儿之外,翔哥是我喜欢的第一个男人。是的,翔哥是我和零儿离婚后的第一个男人。我无法不用零儿来比翔哥。床上有翔哥在我的身边我的眼前却摇晃出那个大男孩,我原来的丈夫。零儿是什么?是我的初恋初吻初夜,是我曾经的柔情和幻想。
初恋零儿笑眯眯地站在画廊前和一个女孩说话。女孩子大大的眼睛,黑色的皮肤飘出一股含蓄的诱惑力。我散散漫漫地将目光落在零儿身上。男孩子里竟会有这样粉白的肤色这样淡远的唇?而且这样的肤色和嘴唇在男孩的身上竟会构成那样一种脱俗的潇洒和飘逸?零儿的嘴闭上了,闭上的嘴唇荡出一股宁静的回波。突然,零儿的脸转到我这边儿来了。看到我零儿粉白的面颊上一下子挂上了两个金色的光晕。零儿美极了。零儿向我弹过一丝淡远的微笑。刹那间我被零儿的微笑的美震得心都摇荡起来。我想一定是我目不转睛地在光天化日之下盯视他的缘故。在男人的眼里,我有着一种媚入骨髓的犹豫的散漫,这一点儿我知道。我真想走上前去亲手抚摸一下零儿脸上那美丽的光晕,我始终没有动。零儿也没有动。大眼睛黑皮肤的女孩子踢踢踏踏地走了,零儿开始朝我这边走来。天啊,零儿好雄伟,零儿走过的地方,天空和大地突然都异样灿然地空旷起来。我被灿然的空旷占有且充满了。一种暗自被我苦恼过的期待因为零儿的出现而实实在在地降落在犹豫的我的身上了。
零儿问我:“是不是想看电影?”
我说:“想。”
零儿又说:“大白天看电影不会满场?”
我回答说:“应该。”
零儿要求我和他一起去看电影我答应了。看完电影零儿执意要送我到家我也答应了。到了王府井近处的灰色公寓前,零儿意外地告诉我原来我们住在同一所公寓。
第二个星期天零儿来找我,我们又坐在电影院里了。晚场的。散场后我发现我们看电影的期间里下过雨,大约是粉丝般洋洋洒洒地飘了一点儿。零儿带我到树丛里,薄薄的树叶上湿一层薄薄的水。零儿随随便便地牵过我的手。零儿对我说我的手好软,软得可以让他联想到弹一首好曲。零儿浪情起来。看着站在我的对面抚着我柔软的手的美丽的零儿,我觉得好像在欣赏一棵漂亮的小小白杨树。零儿开始摘眼镜,眼睛望着我笑嘻嘻地将眼镜揣到衣服的口袋里。我当然知道零儿接下去会做什么。零儿的美丽令我的身体僵住似地动不了。零儿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没有胡须的柔弱温情的肌肤在我的面颊上摩擦着,一种痒痒的感觉向我袭来。丛林的路灯突然熄灭了,黑暗推出大块大块的浓雾。零儿很激动,甜丝丝的口水好多都湿在我的耳际我的睫毛我的面颊我的口里。
在我和美丽的零儿交往期间,有半年的时间就是这样,零儿只和他的朋友我的朋友谈我,和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就只是享受来自于肌肉的温馨。在我和零儿之间好像从来不曾有过过去也永远不会有将来一样。我们只是相亲相爱。
有一天零儿突然买了各式各样的香水和化妆水送给我。我们洗澡,洗完澡我将香水洒一点在耳际。或许是幽香令我神清气爽,天已经很晚了我心血来潮地和零儿来到了我们那条街上尽头的一个小湖边坐下。近午夜了,清幽的月映得湖水雾蒙蒙的。我们依靠的大树纹丝不动似在酣睡。零儿拾起一块小石头向湖中抛去,小石流星般跌入湖间。
零儿说他喜欢这里,这里是一个好地方。
零儿又说他如果有了自己的小孩子,他会每年领小孩子到这里拍纪念照。
我忽然觉得有这种想法的零儿好可爱。
零儿察知到这一点儿,零儿先是对视着我后来一下子扳过我的肩头。在这个午夜的时刻,零儿需要我,在静静的午夜的时刻,我和零儿被一种刚刚认识的新奇激动得哭泣起来。“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零儿对我说。
因为零儿爱我需要我,因为我们和其他男男女女在一起时一样做了习惯做的事,零儿更加孤零零地来爱我了。有一句话为情到深处孤独,零儿到这种时候已经是痛苦不堪了。于是零儿和我结了婚,我和零儿成了夫妻。
直到我和零儿离婚为止,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不过是零儿的一个物体,只要零儿想要我们就来。直到我发现我是零儿寻欢作乐的最好的场所而我已经变得无动于衷。我知道于我柔软手指的抒情曲已经结束。短短的几年时间,我和零儿没有留下属于我们共同的小孩子。没有纪念照可以拍,所以也不曾有褪色的担心。与零儿的婚姻不过就是一场初恋。是我通向下一个男人的练习和实验,零儿将我的身体缔造成女人。
尽管零儿满足不了我虚脱了多少年的饥饿,我居然却学会了成熟女人的演戏。我注意讨好我的男人的兴趣和爱好,注意他们各种各样的心理状态。我发现忧郁的散漫加上温柔的微笑会使我适合所有男人的趣味。我身边的男人多了起来,包围我的是令我疲倦的电话和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