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锐没有第一时间接她的话,过了很久才开口:“我父母不在国内,至于以前围绕在身边的那群少爷都是利益驱使的产物,哪里有钱捞就往哪里蹿,依着现在的状况我自然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免得被他们卖了。”
他伸直腿,结果碰到了冯婧,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挪了位置,他便继续把腿伸着,还用手在膝盖处捶了捶,转移话题:“你这么一直缩着不难受?关节不酸?”
“还好,这样暖和。”冯婧的声音依旧很模糊,“那你准备在这过年?”
“怎么?你不方便?”
“没有。”黑暗里冯婧摇了摇头,转而又道:“那你女朋友呢?”
陈锐捏着膝盖的手一顿,侧头面向声源,“为什么说我有女朋友?”
他明明从未提过。
冯婧便将那一次雨天偶遇简洁的描述了一遍,陈锐听完很意外,意外后是缱绻的笑声,细细长长带着跳跃的愉悦。
“原来还有这事,我倒是没什么印象,这么说在你带我回来之前咱们就见过了,你是因为那次见过才把我带回来的?”
冯婧对他这一理论挺不能理解,“见过你和带你回来有什么联系?”
他从喉咙深处带出一声轻笑,十足玩味,“比如一见钟情。”
黑暗里冯婧狠狠皱了下眉,尽管这样的排斥表情这个点无人能看清,“陈锐!”
她叫了声,一股子的清冷,冯婧很少叫他全名,因此从她口中吐出这两个简单平常的字眼让他忍不住挑了下眉,心脏诡异的犹如被人戳了一下,“嗯?”
“这样话以后别再提了,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也最后说一次,我对你没那个心思,完完全全一点都没有。”顿了顿,她补充道:“但这段时间你帮过我很多,我很感激,这也就是最多了。
森冷的室内,她的语音平静有淡漠,毫无起伏到波澜不惊,陈锐的手指轻轻的揪着质量不怎么样的毛毯,刚才的愉悦一扫而光,就连心跳都缓了下来。
“别紧张。”他沉沉的说道:“开个玩笑而已。”
“我不喜欢。”
“好吧!”
又是好一会,他动了动身子,漫不经心的问她,“对了,你恋爱过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
“怎样算恋爱?”冯婧打了个喷嚏,“男女走一起约会算恋爱?或者是吃个饭看个……”
“非彼此不可。”陈锐打断她的话,“有没有遇到过一个让你一眼就觉得:对了,就是他。这样想法的人?”
冯婧顿了顿,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儒雅的身影,她很快摇了摇头,“没有,这就算恋爱?”
“不算,恋爱是个漫长的过程,但最完美的恋爱是由那样一个不可或缺的人所产生的。”
他拿脚踢了踢冯婧,“喂,我也没有。”
冯婧往旁边又退了退,“你不是有女朋友?”
“那不算,和她在一起的前提是两个人的身份,我现在就一穷光蛋自然就作废了。”
这就是有钱人的悲哀,很多人眼中再自然不过的抉择都无法随心所欲,身后越是家大业大就更需要做到冷情冷心,因为这些也都是明码标价来卖的。
冯婧不说话,他又道:“要么咱两试试吧!”
语气就像那些大妈每天讨论天气。
冯婧瞠大眼望着前方的虚无,惊声道:“开什么玩笑!”
陈锐便开始给她分析,“我这辈子最狼狈的样子都被你这个女人见到了,想来时光倒转也找不出第二个,能让我如此坦然的用着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你可算是我人生的见证者,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一件事?如果我们两人还可以促成佳话不更是意义非凡?”
“到没想过两个人在一起的原因除去感情和现实因素,还能有你这样的。”冯婧吞了下口水,“长见识了。”
陈锐顺着杆子往上爬,“谢谢我吗?”
“算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寂静如水般流淌开来,到了后半夜,周围依旧是漆黑,光亮并没有因着他们的渴求降临,残余的温热也已经消失殆尽。
棉被已经给不了她多少温热,陈锐提议回房窝床上去,冯婧拒绝了,她不想动,床铺是冰冷的,没有电热毯的帮助只有她给被供暖子的份。
冯婧连着又打了几个喷嚏后,陈锐突然再次起身摸黑进了卧室。
这次他并没有马上回来,寂冷的客厅只剩了她一个,冯婧沉沉的把身子缩在被子里,默然抵抗着蚀骨般的冷意,在她以为将独自在这枯坐一夜的时候陈锐又回来了。
他重新打开手机上的灯源,迎着冯婧疑惑的目光将人捞起来,长时间的蜷缩让冯婧四肢很僵硬,动作稍显不自然。
她僵僵抵抗着,“你干嘛?”
“带你回房。”他说完这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后,将手机叼在嘴上,不顾冯婧的挣扎连人带被拖拖拉拉的给拽进了她的卧室。
冯婧的床上还有被子,他把她身上裹着的也扔上去,然后把人塞进去,冯婧刚要挣扎,动作到一半顿住了,没有预料之中的冰冷,相反是薄薄的暖意。
冯婧惊讶的拿手按了按身下的被褥,真的是暖的。
身后带起一阵风,下一秒伴随着冰冷被人抱了个满怀,冯婧瞪大眼终于大力挣扎起来,但四肢仿佛被嵌死了一般,她喝道:“做什么?”
陈锐抱着她往里缩,两床被子重重的覆盖在他们身上。
短暂的凉意过去,是务实的温热,仿佛热量被浓缩紧紧的包围在身侧。
“睡吧,这样暖和。”陈锐低声说道,喷吐的呼吸暖暖的撩拨着她的脖颈。
“那也不是这个取暖法。”冯婧瞪着前方,严肃道:“放开我,这像什么样子!”
陈锐紧紧箍着不断挣扎的人,双脚轻轻摩擦着她的,声音冷下来,“不然呢?你倒是说个好方法出来?难道傻不啦叽的蹲地上就是好方法了?”
“那也不是像这样躺在床上!”冯婧吼了声。
“躺床上怎么了?我又不是脱了个精光在睡你,你激动个什么劲?”
对方的大言不惭让冯婧差点没气晕过去,他们就不是这样可以抱一块的身份,就算只是穿衣纯睡觉也说不过去。
不等她开口,陈锐又道:“睡吧!被窝捂好一会的,别浪费!”
语气很淡,薄的仿佛是层透明的纸,一戳就能破。
陈锐又紧了紧搂着她的双手,之后不管冯婧说什么都没再开口。
已经是凌晨,离天亮没几个小时,冯婧眼睛睁得大大的,准备就这样等天明,耳畔是陈锐平稳的呼吸,她一下一下数着,不知道数到多少的时候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经天光大亮,金色的光线洒了满室,束缚感已经消失,也不知道陈锐是什么时候走的。
电来了,空调又开始哗哗的吹,满屋子干燥的暖气。
她坐起身抓了抓头发,脸色郁郁的换好衣服走出去。
陈锐和以往坐门口在做手工,长手长脚,干的越发得心应手。
见她出来,指了指桌上,“趁热吃,刚才买的豆浆油条。”
神色自然,仿似前一晚的事没发生一般,冯婧努力压下心头的尴尬,去卫生间梳洗过后出来吃早餐。
这天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彼此默契的分工干活,天又黑时这天便结束了,两人谁都没提那个冰冷尴尬之后又好眠的夜晚。
临近年关的时候什么都空闲下来,工厂里都开始放假,间接表明他们也不用继续做收工了。
大街上到处是置办年货的普通人家,而他们两情况都比较特殊,这种喜庆的日子反而更寂寥起来。
陈锐最近也没外出,每天呆在家看电视,什么都看,家庭剧、动画片、综艺、甚至漫长的一个接一个的广告。
冯婧在完成这期的杂志插画交稿后出去租了一些片子回家,和他杵电视机前轮流播放着打发时间,这样闲散的日子并没预料中过的欢快,相反缓慢的让人不禁感到暴躁。
“你以前过年怎么过的?”陈锐嗑着瓜子问道。
冯婧盘腿坐在他旁边,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手上捧着杯热茶,淡淡的茶香萦绕在鼻端,氤氲的蒸汽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和家人一块过呗!”她犹如感叹般的说了句。“你呢?”
“一个人。”电视里在播放男女主外出约会的场景,两个年轻人身上的笑容灿烂美好的让人羡慕。
“节假日是我父母最忙的时候,大肆没完没了的应酬,不过也习惯了。”
冯婧端起杯子抿了口,滚烫的液体一路灼热到肚子里,“那差不多,这两年我也是一个人。”
她倾身拿了两个橘子,递给他一个,自己也慢慢的剥,“没进戒毒所之前我妈除非没钱了,不然不会回家,我每天出去找,但也不知道她躲在哪,感觉把城市翻遍了都找不到。”
陈锐的橘子有些酸,他痛苦的张了张嘴,把剩下的放到一边,“难得今年咱们俩一块过,也不至于太清冷!”
“嗯。”冯婧应了声,将自己的橘子分了一半给他,“我的甜。”
年三十那天迎来了全国范围的大降温,马路上的尘土被一波波卷起飘荡,冯婧把脸捂的只剩两眼睛,行色匆匆的来到戒毒所给韩雪梅送衣物。
依旧是空荡的小房间,隔着长木桌相对而坐,韩雪梅身上穿着破旧的棉袄,头发枯燥,神情烦躁。
冯婧往下拉了拉围巾,“妈,我问过他们再几个月就能回家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韩雪梅往她身上瞟了眼,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低头没吭声。
探视间里没有很好的光照,因此格外阴冷。
冯婧搓手看着对面神色郁郁的妇人,缓声道:“到时我们就好好过日子,以前的都忘了,成吗?”
那段时间于她们两人而言都是噩梦,腐败的,森冷的,令人望而生畏的,人一辈子其实没有多少时间供人挥霍,冯婧不认为她还有能力再承受第二次。
好半晌韩雪梅才点了下头,嘴角带起残酷的笑意,“那是,总不能让亲生女儿再把我往这送第二次。”
冯婧揪着围巾流苏的手松开,清凉的目光更淡了几分,“妈,别恨我!”
韩雪梅拍着膝盖站起身,“没经历过强制戒毒的人永远不会知道那种痛苦欲死的滋味,我不恨你,我恨这个世界!”
她转身往外走,步履散漫,“走吧,我的女儿,下次门外见!”
韩雪梅受过高等教育,她曾经的优雅尊贵都是托殷实的家境和丰富的学识堆积的,因为太高,所以摔得太狠,影响力也就更大。
以至于无法接受现状,自暴自弃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冯婧不知道在戒毒所这么久,除去她的毒瘾外,是否连带那份消极也能一并消失。
陈锐跟之前一样等在外面,冯婧走出去,随后一块回家,这年最后一天的公交依旧挤得满当当的,她拽着陈锐的衣服稳住摇晃的身形,已经没有初次的尴尬和不适应。
街上繁华多样的商铺挂着红色喜庆的灯笼和春联,年味在这一刻稍稍浓郁了些。
冯婧望着车窗外出神,公交车旁停了辆骚包的红色名贵私家车,正是红灯的档口,她无意间扫了眼,发现里面坐着的是个女人,而且还是和很养眼的女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红灯过,骚包车超前开了过去,冯婧低头想了会,随后面带惊讶的转向陈锐,扯了扯他,“哎,你看见刚才那辆红色的车了吗?”
“怎么了?”
“好像是你女朋友,就很早之前那次,我说过的第一次碰见你那次。”
车子来了个大转弯,车上乘客晃动的更加厉害,陈锐扶住她的肩,声音平静,“记得倒是挺牢。”
“你看见了?”
“嗯。”他淡淡的应着,漫不经心的岔开话题:“等一下去超市吗?我的床单破了个洞。”
冯婧愣了下,眼睛依旧看着窗外,嘴上顺着他的话道:“噢,那去超市买一条吧,顺便买些洗浴用品,家里的也快没了。”
他们在离家最近的一家大型超市下了车,门口广场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车辆,进出的顾客无一不是采买年货的。
冯婧抬头看了看建筑顶上几个艺术大字,紧接着跟着人群走了进去。
超市里的暖气开的很足,扑面的暖意让她舒服的眯了眯眼,一楼是卖场出租的商铺,二楼是食品区,他们坐电梯直接去了三楼。
过道里堆满了促销商品,闹哄哄的喧哗声衬的拥挤感更甚。
四件套的货架前几个大妈正人手一款商量着花色,过了很久才选了两套走出去。
冯婧快速走到她们刚才的位置蹲下,抽出其中一款打开看,边道:“刚才就看中这款了,还怕那几个大妈挑走来着。”
她细细的感觉着面料,之后递给陈锐,“你看看,怎么样?”
银灰色,四个角带花样的珊瑚绒,看着很是大气。
陈锐拿手在上面摸了把,点头,“挺好的。”
“那就这套了。”冯婧把被套收好,拉上拉链拎起来,看见标价时动作顿了下,随即起身走向卖洗浴用品的地方。
超市一圈逛下来,等出门两人手上都拎满了购物袋,收获颇丰。
到家后照常吃了饭,晚上便一块窝沙发看电视,夜深了各自回房睡觉,这个年也就过了。
步骤和往常一样,没多出什么有新意的东西来,但多了个人,就单单那么坐着似乎也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