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年的春天,我们迎来了又一段雪上加霜的日子。
那天上午,燕箴跑到回收站找我,跟我说燕寻生病了,很严重。我一听心里就是咯噔一下。随后我拉着燕箴的手跑回家,刚到家我就看到燕寻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个破旧的毛巾被。小脸蜡黄,额头布满虚汗,浑身发抖。
我记得我当时的心狠狠地一抽,像是被人用刀子捅了似的。
我二话没说,在燕寻还没有注意到我们回来的时候上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一脚踹开家门,就往医院跑。
我很紧张,很恼怒,很害怕,这要是病情严重了,我们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怎么就一下子病成这样了!我之前怎么就没有发现点端倪呢!该死!
在燕寻急救的时候,我问燕箴:“燕寻怎么会突然病得这么严重?!”我的语气很生硬,很严厉,甚至很愤怒。
燕箴被我吓坏了,脸涨的通红,就快要哭出来了。她怯生生地说:“之前他只是有点发烧,没怎么样,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严重了。”
我怒斥道:“你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连照顾弟弟都不会!我每天在外面干活,累的要死,什么时候让你们受过苦?!你怎么就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
这下燕箴真的哭了,用颤抖的声音跟我说着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但是,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这件事,我不会轻易的原谅她。
这个孩子只顾着自己,从来都没有理会过别人,太不懂事了。
我担心的事最终还是来了。医生说燕寻得住院治疗,由重感冒引发了肺炎。这样的消息也就意味着,我们需要交付大量的医药费。该死的!我们的日子已经是有上顿就不知道有没有下顿了,我上哪去弄那么多钱?!
我站在燕寻病房外面的走廊里发愣,燕箴看到我的脸,哇的一声哭的更厉害了。我想我是把她吓坏了。我的脸色应该很吓人。后来她告诉我,当时我的脸色白的就像是身上的血都被抽干了,像张白纸。
我该怎么办?上哪里去弄那么多的钱?!一时间,我也有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爸爸,妈妈,你们在天上看到这些了吗?你们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吗?
后来我去过邻居家,他们见我们兄妹三个人实在可怜,原本不想借给我们钱,但是后来还是借给了我们一些。我知道他们没打算让我们还钱,他们知道我们还不起。
我去找过回收站的郑老板,说想预支工资。有过前车之鉴,我就再也不想接受那些因为可怜我们而无奈给我们的施舍。
郑老板问我想预支多少,我说两千。他说这是你将近一年的工资。我硬着头皮点点头。我很怕他不答应。他沉默了半响才开口,“您能跟我说说你要这么多钱要干什么吗?”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此时耐心的看着我,让我觉得有种亲切的感觉。但是他那双犀利的眼神还是让我觉得不安和害怕。
我有些怯懦,但是还是硬着头皮挺胸抬头,底气十足的对他说:“我弟弟生病出院,需要医药费。”
他微愣了一下,说:“哦?你还有个弟弟?我还以为你是孤儿呢!”
我依旧挺直了腰杆,纠正道:“我不是孤儿,我有家,还有俩个弟弟妹妹。”。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我从来没有承认过,我是孤儿。我不是孤儿,我有家。燕箴和燕寻更不是孤儿,我就是他们的家长。
老板又静静地盯着我的脸看了良久,虽然我着急,害怕,不安,但是我依旧让自己保持着挺直的腰杆。我要让你能够信任我,然后借给我钱。我需要钱!
后来郑老板笑了,他用他大大的非常粗糙的手手掌拍拍我的肩膀,然后从身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叠钱给我。
我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看他,又看看他塞到我手里的那一叠钱。良久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笑着说:“钱我可以借给你,但是活儿你可半点不能给我少干。”
我用力的点头,坚定而又信誓旦旦地说:“您放心好了,我一定好好干活儿。这钱我会尽快还上的!”
他又拍拍我的肩膀,说:“知道就好,去吧!记得每天都得按时上下班,别想着偷懒,要不然我饶不了你。”
我压抑着心里无以言表的感激和激动,对他点点头,说我“知道了”说完我拿着那一叠钱转身就往医院跑。
太好了,燕寻的医药费解决了。
老板,你放心好了,以后我跟定你了,不管刀山火海、枪林弹雨我都跟定你了!
我在医院意外的见到了徐夕雁。我问她:“你怎么来了?”
她依旧会直勾勾的盯着我的脸看。让我有点不自在,伸手擦脸,说:“我脸上有东西吗?”
她说:“没有,我是看到你笑了,笑的很开心。”
顿时间,我的脸像是让火烧了,烫得要命。我想此时我的脸一定红的像个苹果。但是按照燕寻和燕箴的话说是像猴子屁股。
隔了好半天我才跟他们说出话。我说:“我们老板借钱给我了,这下就交得上医药费了。”我很兴奋。
他们看着我的眼睛发亮。然后他们都笑了,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犹如银铃。让整间病房都明亮起来,其他的病人和家属还有打针的护士也都笑了。
徐夕雁笑着说:“这下好了。”
那天她走后,燕箴告诉我,徐夕雁来的时候身上带了八百块钱。是她在蛋糕年打工的小半年的工资钱。我当即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来她听说我借到钱了就没有把自己的钱拿出来。
我猜这笔钱数目不小,对他们家是非常重要的,既然我有了钱,就不用勉强借给我了。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她没有拿出来的原因是为了不伤我的自尊心。她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看透我了,这一点连燕箴和燕寻都不及她。
但是,我没有想到事情这就样顺利的解决了。很惊讶,但更加感动。为此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
燕寻住了七天医院,回到家的时候原本就瘦小的身体更加憔悴瘦弱了。他的班主任老师去医院看过他,又来家里看过他,出院以后又放了他几天假,让他好好休养。
我跟老师说谢谢您。那位女老师笑着说不用谢,是燕箴和燕寻要谢你,是你养活了他们。我说我是他们的哥哥,自然要养活他们。
其实自从燕寻住院以来,我并没有好好的照顾他,每天除了要去回收站上班以外,晚上我还得去给一家小餐馆刷盘子。那家小餐馆老板见我可怜才收的我,要不然我早就以童工的名义给赶出去了。
这样借邻居的钱就能早点还上。我不想欠他们钱,一定要原数奉还。
同时也有钱给燕寻买药买好一点的吃的东西。这对养好身体很重要。这次的事给了我一个深刻的教训,那就是一定要保持健康,要不然我们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而照顾燕寻的事只能交给燕箴,虽然我对她不放心,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幸好这几天夕雁常来家里,帮着燕箴照顾燕寻。有她我就放心多了,虽然和她接触的并不多,但是我对她就是有一种强烈的信任感。或许是因为她也和我一样这么大就出来挣钱养家吧,在我心里她懂事、能干,像个大人。
我记得那段时间虽然她常来我家,有时候还会住在我家,但是我和她见面相处的机会并不多。见到了也只是简短的说两句话而已,之后就各忙各的了。
有一次,我从饭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进门的时候,里屋的灯还亮着,我边推门进去,边说:“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睡觉?!”
“你才回来。”是徐夕雁。这个时候她整坐在椅子上看书,旁边床上的燕箴和燕寻都已经睡着了。
我有些意外,问她:“这么晚了,快睡吧,明天还得上学呢!”
她歪了一下头,直勾勾的看着我,说:“你每天都打两份工吗?”
我点点头,她又问:“要到什么时候?”
我说:“不知道,我得还钱。什么时候还完钱了,我就不用打两份工了。”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说什么。
说实话,我很喜欢和她说话,不管说的是什么,时间长还是短,我就是喜欢和她说话。虽然她每次都瞪着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让我很不自在,但我还是乐此不疲。时间长了,她再怎么看,也就都没什么关系了,已经习惯了。
我又一次跟她说:“早点睡吧!”
她嗯了一声,我转身离开里屋,去沙发上睡觉。
静静地夜空里,我的耳边依旧可以传来里屋一些细碎的声音,不大,但是我却可以清楚的知道她在给我的弟弟和妹妹盖被子。一时间,心里面泛起一股很强烈的酸楚,为什么明明是我该尽的义务和责任,明明是燕箴该做的事,现在为什么是这个跟我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人在做!我真切的体会到一种悲哀,一种自我的父母离开我们开始第一次深切的悲哀。
很多人说过我们三兄妹可以不依靠任何人的帮助生活到现在是一种奇迹,也有很多人说过我们很坚强,尤其是我,毕竟我才只有十四岁,就可以独立支撑起一个家庭,养家糊口。但是现在我才知道其实我们三个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真正坚强的,独立的。燕箴燕寻都在依靠着我,没有我,他们就只是个无助又无望的孤儿,而我……
现在,我知道真正坚强的人是这个也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她的坚强超越了我。对此我深感惭愧。我还是个让她开口叫做哥哥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