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土匪骑兵一看到这个解放军排长可怕的力量,都紧紧挨在一起,以便合力抵抗。然而,这个打算反而招来更大的伤亡。因为高战元怒发冲冠,又气又急,狠狠地挥起刀来向那群夺去大队长和政委年轻生命的土匪砍呀,刺呀,劈呀,好不厉害,顿时,把马上的土匪一个个杀倒在地。地上溅满了一滩又一滩殷红的鲜血,好像一阵风暴把小丛林和大森林都一古脑儿地连根掀翻了。这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时刻,仿佛这个解放军战士单身一人就能把土匪铁骑统统杀光似的。
这些土匪武装就像一群狂吠的猎犬,没有猎人的帮助,就敌不过一头凶猛的野狼。他们在这场战斗中,实在敌不过高战元的威力,同他作战,即使不送命,也是一败涂地。
马老五见状,大吼一声扑过来,两个人在马上战了数百个回合,各自的马刀都满是豁口,两人索性扔了马刀,在马上扭打起来。高战元大吼一声,从马背上扑过去,将马老五扑倒在马下,马老五挣扎着站起来,同高战元徒手格斗。敌我双方几乎都带着鱼死网破的心理,激烈格斗了几十个回合,最后,高战元运用侦察兵的擒拿格斗战术,飞起一脚,踢中马老五的腹部,扑上前一个反手锁喉,将不可一世、杀人无数、恶贯满盈的青海土匪头子马老五生擒了。
黄昏时分,一场恶战终于结束了。满山遍野都是尸体。土匪的尸体,战士的尸体,战马的尸体相互枕籍,到处是破损的战刀和枪支。一把飘着红绸的马刀倔强地插在阵地上,闪动着一种属于铁血骑士的精神与魂魄。
生擒了马老五的高战元穿过弥漫的硝烟,来到副大队长张景涛面前,双眼通红地说:“副大队,巴赞喇嘛带人逃往骆驼山,我们侦察排请求追击!”张景涛望着浑身是血的侦察排长,担忧道:“你们十几个人能行吗?”班长鲁奇抹了一把眼泪,大声道:“副大队长,大队长和政委都牺牲了,我们要为他们报仇!”
“土匪欠下的血海深仇我们一定要报,但你们十几个人蛮干是去送死。”
“副大队长——”
张景涛降低了声调说:“清扫战场,掩埋烈士吧……”
高战元像火山爆发一样命令道:“侦察排——”杀红眼的战士异口同声地喊:“到——”
“上马!”
张景涛怒斥道:“高战元,你要干什么?”
“我要报仇!”
张景涛大声道:“我们骑兵大队在歼灭土匪马老五战役中牺牲的人还少吗?你们十几个人耍什么个人英雄主义?你们去骆驼山是白白送死!”
高战元大声问:“侦察排,你们怕死吗?”
“不怕——”战士的回答如同狮吼。
“上马——”
“高战元,你给我回来!”i马蹄声碎。侦察排存活下来的十几个人,在排长高战元的率领下,不顾一切行动听指挥的军纪,快马加鞭,穿过残阳的余晖,渐渐消失在去骆驼山戈壁的古道上。
追到红柳沟的时候,巴赞喇嘛已经带着十几个心腹,席卷了转轮寺的所有黄金白银,秘密从地道逃走了。
高战元在经堂里找到了满脸是血奄奄一息的宗咯活佛。他一把抱起宗咯活佛喊道:“卫生员——”
“到!”卫生员冲进经堂。
“快给宗咯活佛包扎眼睛。”卫生员用酒精棉球给失去了眼珠子的双眼消了毒,给伤口贴了消除感染的云南白药,用白纱布将宗咯活佛的眼睛包扎起来。
宗咯活佛用微弱的声音问:“是高排长吗?”
“活佛,我是高战元。”
“巴赞从暗道里逃走了……”
鲁奇道:“排长,我带人去追!”宗咯活佛摇头道:“不要追,他们逃走已经大半天了。”
高战元望着宗咯活佛被挖去眼睛后血肉模糊的脸,气愤地问:“活佛,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宗咯活佛道:“是马老五他们……”
“这群狗杂种!”
宗咯活佛关心地问:“高排长,把土匪都消灭了吗?”
“我们生擒了马老五,打死了白菊花,所有土匪除少数投降外,全部就地歼灭。”宗咯活佛长叹道:“我这双眼睛值了……”
“排长,我们送活佛去军区医院养伤吧?”
“好!活佛,我来背你!”高战元背着伤势严重的宗咯活佛走出转轮寺,沿着陡峭的石阶向山下走去。
庆祝剿匪胜利暨公审土匪头子马老五大会在震天动地的鼓声中进行。
干部群众纷纷上台揭露土匪杀人害命制造爆炸恐怖事件的诸多罪恶。群众要求枪毙马老五的怒吼声像潮水一样,要是没有战士维持秩序,大家你一拳我一脚都能把恶贯满盈的马老五撕成碎片。
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二书记,西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代主席,西北行政委员会副主席,第一野战军暨西北军区政治委员习仲勋历数了土匪头子马老五的种种罪恶,最后宣布:“查土匪马老五,解放前与其胞弟马耀清一贯靠杀人抢劫为生,先后投靠反动军阀马步芳、马鸿逵,土改以来,组织、策划杀害无辜干部群众数百人。解放后,仍然不思悔改,公然与人民为敌,勾结国民党反动残余势力头目白菊花、反动宗教势力代表巴赞喇嘛,在青海、宁夏、甘肃等地组织暗杀行动,炸毁兵工厂、弹药库两个,桥梁无数,多次带人冲击各级政府,杀害干部群众手段残忍,似此死硬顽固分子,不杀不足以平息民愤。我代表西北军政委员会、西北行政委员会、第一野战军暨西北军区,宣判马老五死刑,立即执行!”
高战元一挥手,骑兵大队侦察排的两个战士拖起马老五,像拖一条死狗。他们把马老五拖到那个残荷败草野芦苇丛生的池塘边缘。
两个战士往旁边一闪身,胸膛里填满仇恨的高战元对着马老五的后脑勺便开了一枪。
马老五一头扎进了池塘,腥臭的黑血很快在水面弥漫开来。
高战元提着冒烟的匣子枪,泪流满面地大叫:“大队长,段政委,我给你们报仇雪恨了……”
习仲勋宣布了剿匪立功人员名单和抚恤烈士名单,授予骑兵大队侦察排长高战元一等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习仲勋同高战元漫步在军区大院的林荫道上。
“小高,云汉牺牲了,不知道他的爱人和孩子怎么样?”习仲勋动情地问。
“报告政委,商大队长的爱人生了个双胞胎。”
习仲勋“哦”了一声问道:“是两个儿子还是两个丫头?”
“是龙凤胎,一男一女。”
习仲勋长叹道:“英雄有后了!”
高战元点了点头。
“小高,我和彭总交换过意见,考虑商云汉同志的爱人肖爱莲同志孤身一人带两个孩子,打算把她从野战部队调回军区医院工作,你回去把军区党委的意见告诉她,如果没什么意见,这几天我就安排人去接肖爱莲同志。”高战元的眼睛潮湿了,他紧紧握着习仲勋的双手,激动地说:“谢谢,谢谢习政委,我代表商大队长感谢军区党委!”
习仲勋的眼睛望着波涛汹涌的黄河:“谢什么?战争总要死人,英雄虽然不计身后寒,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一定要照顾好他们的遗孀遗孤,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那些战争中牺牲的弟兄,才能告慰烈士的在天之灵!”
“习政委,朝鲜战争爆发了,你和彭总一起去朝鲜吗?”
“中央已经决定调任我到北京担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兼政务院文化教育委员会副主任。”
“怎么?习政委要离开西北?”
习仲勋感叹道:“在西北呆了几十年,真舍不得啊……”
3个多月后的一个黄昏。
云罅中透出几道夕阳的余晖,斜照在一排排汉白玉做成的墓碑上。数千个墓碑座落在红柳沟南边的山坡上,周围是胡杨和在风中摇曳的红柳。躺在红柳丛中的烈士墓碑,在西风残阳中显得苍凉而悲壮。西部惨淡的落日沿着骆驼山西北方向缓慢地下沉,血红的残霞映耀着红柳沟里季节河的河道,给从祁连雪山缓缓流淌下来的河水泼了一盆胭脂,使浅蓝的水面溢光流彩。
三匹战马雕塑一样静静地站在血色黄昏里。
墓碑前,生完孩子百天的肖爱莲,抱着一对儿女来看望长眠在红柳沟的丈夫,同行的还有女兵小唐和警卫员小张,两个小战士一个抱着商云汉尚在襁褓的儿子,一个抱着他的女儿。
肖爱莲强压心头的悲痛蹲下,伸出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摩着墓碑,仿佛那墓碑就是丈夫英俊刚毅的脸庞。墓碑上“商云汉烈士之墓”七个大字显得特别醒目。肖爱莲嘴唇剧烈地抖动着,眼睛里溢出了泪花,她的手抖抖索索,几次都划不着火柴。“哧啦”一声,随着一股浓浓的硫磺味,火柴终于点着了,肖爱莲点燃了两根蜡烛和一把香。取出一些瓜果点心供在墓碑前,按照八百里秦川的风俗,将那些纸钱、纸衣物、纸棉被、纸褥子等一件一件地烧。她用嘴咬开酒瓶盖,给一个小酒盅里连倒满满三杯酒,浇在火堆里,泪流满面道:“云汉,我带着孩子看你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的孩子吧,他们已经过百天了……”
听见肖爱莲的哭诉,抱着商钢的唐雪雁抹起眼泪。
“不是说好了,等打完仗你要回家吃我做的油泼面吗?你怎么就一个人悄悄地走了……”肖爱莲将脸贴在冰凉的墓碑上,流着泪说:
“云汉,我不相信你会死,你回来吧,我和孩子在等着你……”
一只乌鸦“啊啊”地啼叫着掠过大戈壁惨淡的黄昏和黄昏里依然挺立的烈士墓群。
“云汉,按照你给孩子起的名,儿子叫商钢,钢是钢铁的钢,女儿叫商柳,柳是红柳的柳……”
哭红了眼睛的小唐将襁褓里的小商钢抱过来,递给肖爱莲。婴孩伸出胖胖的小手,摸到妈妈泪水涟涟的脸上。肖爱莲捉起儿子的小手,给丈夫的墓前倒了一盅祭奠的酒水。
“云汉,B秢你生前最喜欢听我吹胡笳,今天我再给你吹一曲。”肖爱莲取出胡笳,流着泪水呜呜地吹起了枟昭君怨枠,呜咽的笳声在残阳如血的黄昏里弥漫开来。她吹得既哀伤又凄婉,在场的男兵女兵无不泪流满面唏嘘不已。
墓碑后面传出来一阵男人压抑的哭声。
“谁?”肖爱莲警惕地问。
从西风晚照的墓碑后面走出穿着一身没有帽徽领章旧军装的老周。
肖爱莲惊呆了,她做梦也没想到,在丈夫的墓地里竟然能碰上红柳沟剿匪战役之后就失踪的管家老周。
“老周大哥,你怎么在这里?我们都以为你已经牺牲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老周伤心地哭道:“老爷临出门,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照顾好少爷,如今少爷长眠在这里,你说我能去哪里?我哪里也不去,我已经在山上挖了个地窝子,长住下了,永远陪伴少爷和那些牺牲的骑兵兄弟,我要为他们守墓!”
肖爱莲抹去眼角的泪水劝道:“老周大哥,你的这份情意,我和孩子心领了,云汉地下有知也会对你感激不尽,只是你现在已经是革命军人了,是军人就要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怎么可以为了个人的感情,不顾组织纪律私自离开部队,你就是在红柳沟守上一辈子,云汉也不可能死而复生。是战争就要流血牺牲,不是敌死就是我亡,云汉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比泰山还重,这也是他军旅人生最理想的归宿,你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还是跟着我们一起回部队吧!”
“不!”倔强的老周哭着吼道,“我没有看好少爷,我对不起老爷的信任,你们谁都可以走,但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来陪伴少爷,你看我把帽徽和领章摘掉了,我已经不是军人了,我只是一个放羊人,组织纪律对我已经没有任何约束了。”肖爱莲生气道:“云汉如果活着,绝对不允许你这么糟蹋自己!”老周一边跪着用红柳棍拨弄着燃烧的纸钱,一边流泪道:“可是,少爷已经死了,段政委死了,还有骑兵大队那么多的兄弟战友都死了,他们长眠在这里,需要有人管理他们的墓地,清明冬至为他们上坟,就让我这个没用的人做少爷的守墓人吧!”肖爱莲做了半天思想工作,老周说什么也不离开红柳沟。
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马蹄声。
肖爱莲回头望去,逆光中驰来几个骑兵,跑在最前面的人正是生擒回回土匪头子马老五的侦察连排长高战元。
“小高?”肖爱莲惊讶地抬起头。高战元从马背上跳下来:“肖大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骑兵大队不是在凉州城集结,要坐火车去朝鲜战场吗?你怎么有空到红柳沟来?”肖爱莲疑惑不解地问。
“彭总调我去志愿军司令部担任警卫排长,明天我们就要过黄河,坐火车到东北,穿过鸭绿江,开赴抗美援朝的战场,今天我们特意请假,来向大队长他们告别!”
看见跪在墓碑前烧纸的老周背影,高战元惊讶地瞪大眼睛:“老周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大伙都以为你牺牲了。”老周抹去脸上的泪痕,坚定地说:“你们就当我在剿匪战役中牺牲了。”肖爱莲道:“小高,你们劝劝老周大哥,让他跟你们一起走吧,他要留在红柳沟了,为云汉和牺牲的战友守墓!”
“老周大哥,你真的要脱下这身军装,一辈子在这里为牺牲的大队长和政委守墓?”
老周站起来平静地说:“我一旦下定决心,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你们就不要白费口舌了!烈士坟墓需要有人来守护!”高战元奔上前,紧紧握着老周粗大的双手:“老周大哥,这里也是我们骑兵大队的另一个方阵,它虽然永远留在战争里,但这个方阵将比我们挥师千里的骑兵大队更威武更雄壮,更有军人的钢铁意志!老周大哥,管好我们的方阵,如果我不幸在朝鲜战争中牺牲,就把我的骨灰也埋在这里,在另一个世界里,我还是大队长的侦察排长!”
“小高,”擦去眼角泪水的肖爱莲打断他的话头,“瞎说什么,还没上前线就生呀死呀的,你还是不是个革命军人?还是不是骑兵大队的枪神手?小唐跟你一起去朝鲜,你可要照顾好她,毕竟都是我们骑兵大队出去的。”肖爱莲一句话,羞得女兵唐雪雁一张白皙的娃娃脸,像秋天里熟透的红苹果。
高战元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穿着红绳的鸟化石塞在肖爱莲的手里,噙着热泪道:“肖大姐,这是我在巴丹吉林里大沙漠追歼土匪残余势力时拣来的。我给起名吉祥鸟,但愿它能保佑烈士的遗孤健康成长。18年后,如果高战元命大不死,不管天涯海角,就让孩子拿着这个鸟化石来找我。”在扑簌簌飘落的树叶中,肖爱莲泪光闪动,她双手颤抖着将那晶莹剔透的鸟化石轻轻挂在儿子的脖子上。那鸟化石有鸡蛋那么大,很漂亮,像两片圆鼓鼓的白玉一样的扇形贝壳扣在一起,纹路清晰而均匀,尖锐的一端略略勾起,上有两个琥珀色的圆点,真像鸟儿的小眼睛小脑袋,两片扇形贝壳则像鸟儿蓬起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