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杰为黄敬凯注射两支杜冷丁,服侍他躺下后退到自己的房间。
手机如同期望的那样又响了起来,显示的是同一个号码。反复想好该说的话,他才接起电话。
“江少杰,你敢耍我!”听上去兰妮在电话另一端肺都气炸了,“为什么不回我电话?”
“讨厌你跟我装腔作势。”
“我哪儿得罪了你?”
“你心里清楚。”
沉默片刻,兰妮带着哀求的口吻:“我要见你。”
“什么时候?”
“现在,来我家。”
江少杰笑了,看来她不可救药地掉进情网了。他要的就是她神魂颠倒失去自信。
一个小时后,江少杰赶到黄家别墅。他把宝押在了今晚。
不可避免的一通颠鸾倒凤肉搏之后,兰妮呻吟着搂住整整小她20岁的年轻情人。
“知道吗,我愿意做你的奴隶。”兰妮陶醉得像个初尝禁果的小姑娘,“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太突然,好像在做梦。我是不是有点可笑?”
“这得问你自己。”
“少杰,别离开我。尽管不真实,我宁肯溺死在梦里……”
“靠什么维持?”江少杰开始适时引导她。
兰妮痴迷地望着他:“你是说,我们长不了?”
“差别显而易见,更可怕的是还有黄敬凯。适可而止才是明智的。”
“不,”兰妮搂紧了他,“我要和你长远下去,除非你讨厌我。”
“除了自身需要,你是不是在借此报复黄敬凯?”
“也许吧。我甚至都不想离婚的事了。你已经让我有了新婚感。”兰妮不经意地摆弄起他脖子上的木制护身符,“干吗戴这么土气的东西?以后我给你买个金的吧。”
“省省吧,”江少杰不失时机地坐起来,“不过我现在确实需要一笔钱。”
兰妮一怔:“多少?”
“20万。”江少杰克制着自己的语调,努力保持平和,“是借。”
兰妮亦坐起来,语气明显降了温:“胃口不小嘛,张嘴就是20万。”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江少杰冷笑着准备下床,“你不肯就算了。”
兰妮一把拉住他:“别误会,我是说,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江少杰点上一支烟,直到抽了半截,才慢腾腾把母亲的诊断书递给她。
“是为我最爱的人。”江少杰说,“手术费需要20万。她只有我这么一个亲人,我得救她的命。”
兰妮细细地读着诊断书上的每一个字,忽然问道:“你是为了这个和我上床的?”
江少杰直视着她的眼睛,“是吧。我并不觉得这有多丢人。当然,你可以拒绝。”
兰妮心中涌动着被欺骗的感觉,但另一种情感很快取而代之了。她张开双臂,将迟疑中的江少杰揽入怀中。“你是个好孩子。”兰妮温柔地说,并试图把自己依然坚挺的乳头塞进他的嘴里。此刻她并不是怀着性的冲动,而是一种母亲为儿子哺乳的感觉。“让我考虑一下,至少……你得给我准备的时间。”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兰妮光滑平坦的小腹上。这一夜,江少杰竭尽全力让兰妮屡上高峰。他很清楚,今夜必须彻底出卖自己。
但江少杰并没察觉,在他穿过黄家别墅漆黑的大厅离去时,佣人房的门缝后面闪动着一双眼睛。正是由于这双眼睛,不久之后让他几乎丢掉小命。
实际上,江少杰滴在她小肚子的眼泪,已使兰妮相信了一半。
她拿着江少杰母亲的诊断书跑了趟容海人民医院,首先在那里印证了诊断书的真实性。接着兰妮含糊其辞地向王凤英进行电话咨询。
“这问题太蠢了。咱这脸、这岁数,拿什么拴住人家?”股票大鳄的老婆在电话里大呼小叫着,“没钱在马路上他看都不带看我一眼的。千万别往两情相悦上想,这种事也就是闹个心理平衡。不瞒你说,他家的两室一厅都是我给买的。不过,喂也得有分寸,不能伤筋动骨,得让他觉着亏你的,老实听话也就足够了。兰妮,你这阵子可不大对头啊。”
兰妮一笑之后收了线,她需要的是答案而不是回答问题。心里有了数,她马上约见江少杰。
就算被小兔崽子涮一把,20万块钱有什么大不了,你不是得到了你要的?
如此想来,兰妮满怀释然。黄敬凯那个王八蛋花在女人身上的钱,肯定比这多得多。
本来兰妮打算去宾馆开房一沐春风,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肌肤之亲。但她不想让这件事沾染上更多的交易色彩,所以在最后一刻改在了咖啡馆。
是那间他们来过的咖啡馆。光线昏暗不只是视觉需求,对兰妮来说心理隐蔽作用更重要。
“告诉我,你究竟看上我哪一点?”兰妮隔着桌子拉住江少杰的手。“我这么问不算过分吧?”
江少杰慢吞吞地说:“说实话或许你并不高兴。你更多地让我想起母亲。
她很善良,我想你也一样。”
“坏蛋,你有恋母情结。”
“确切地说叫俄狄浦斯情结,一种人之常情。”
“你这个乡巴佬懂得挺多嘛。”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尽管光线暗淡,兰妮还是看得见他变了脸色,“对不起,我道歉。你对母亲的感情这么深,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也会有……长长的未来?”
“男人是感情古怪的动物。”江少杰有些不安了,他可不是来抒情的,但他自己必须忍受下去,直至游戏结束,“男人有见异思迁的本性,内心也有恒定不变、难以割舍的东西,像亲情和家庭。比方说,你和黄敬凯互相讨厌,他却不肯离婚,你问过为什么吗?”
“你少提他。”
江少杰翻转过自己的手,温柔地抓住她的:“那么,我也道歉。咱们扯平了。”
兰妮不言不语直视他,突然打开手袋拿出一张银行卡推过去。
“不是我小心眼,我还真去过医院。你说的是实话。20万我全掏了——虽是露水夫妻,我也算得上半个儿媳吧。”
江少杰捧起那张银行卡,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兰妮,兰妮……你这是在救她的命啊!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我发誓……”
“应该的。”兰妮看到他语无伦次的样子,内心洋溢着一种鲜见的满足感,“你妈有病,哪有我在一旁看热闹的道理?对了,你不必考虑还钱的事。”
江少杰脸上骤变。他马上找出纸笔,借助烛光飞快写下一张借据。
“请你收好。”江少杰说,“肯借已经让我感激不尽了。将来我一定要还的。”
烛火把借据烧着了。“钱是送给你的。”
“不行,这是原则。如果接受你的钱,我们之间关系的性质就变了。”
兰妮掩饰着内心的小小失望:“原来你这么有性格。但愿我没看错你。这样吧,我们定个口头协议,你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没有期限。如何?”
江少杰捧着那张卡,如同捧着一颗心,一个生命。他成功了,而且意外得到了另一颗心。由此引起的麻烦会很多,但无论怎样,他可以堂堂正正地拿上这笔钱去救母亲的命了。
兰妮留在咖啡馆里,悠然地品尝着又苦又甜的咖啡,还有江少杰带给她的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可惜她无法料到,送给江少杰那张救命的银行卡太迟了,他母亲于金花已在此之前撒手人寰。
江少杰先是向黄敬凯告了假。尽管黄敬凯一百个不愿意,还是准了他回老家接老母亲看病。江少杰回头给韩子成打电话,告诉他到车站和自己会和,坐晚车回大岗村。
“不用了,”韩子成在电话另一端吞吞吐吐道,“我正要去找你。”
江少杰听出话音不对,忙问怎么回事。
“杏妹打来长途电话,说今晚到容海,她已经在路上了。”
“她来干什么?”
“来了你就知道了。”说完,成子撂了电话。
江少杰满腹狐疑,心头产生了不祥预感。当他赶到希格尔大酒店,杏妹已经到了。在第一眼中江少杰的不祥预感便得到了证实——杏妹的手臂上戴着黑纱。
当天晚上,江少杰表现得极为镇静。他向酒店借了一辆皮卡,带着杏妹和韩子成连夜赶回大岗村。在母亲那口薄薄的白茬棺材前,他一个人守到了天亮。第二天下的葬,由于江家、于家在大岗村没什么亲戚,一切按照江少杰的主张,从简从快,甚至没提给他母亲于金花和父亲江卫东并骨这茬儿。
大岗村人莫不惊异地看到,从始至终,江少杰没掉一个眼泪疙瘩。
临回城,江少杰做了他在大岗村的最后一件事:把家里的三间房子顶给村里,抵了陈年旧账。
杏妹急了:“你这啥意思?将来不回来过日子了?”
“是的,”江少杰说,“我不会回来了。”
“那我呢?”
“以后我会回来接你。”
“不行,我现在就辞职跟你走。”
江少杰没拗过,只好依了她。孰料回程车上杏妹忽然想起一件事,在江少杰深及心灵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她想起来的是于金花的遗书:“妈临闭眼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这几天忙忙活活忘了。”
江少杰迟疑着打开信,惊呆了。
“杰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妈已经不在人世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相信你会走好自己的一生,今后一定错不了。妈只有两件事放心不下,一是你和杏妹的婚事。她是个好姑娘,娶了她是你的福分,答应妈,好好待人家。将来你们领孩子给妈的坟头填把土,我就知足了。另一件是一桩压在妈心头二十几年的秘密,妈不想带到九泉之下——在你5岁时死去的江卫东,并不是你的生身父亲。你的生父叫王建,是20多年前你姥爷家蔡家沟劳改监狱一个服刑人员……”
用力辨识着,纸上的蝇头小楷千真万确是母亲的笔迹。
余下的内容是韩子成和杏妹一起读完的。于金花告诉儿子,他的生父王建来自容海,是一桩斗殴伤人案的从犯,被判三年。由于不是重刑犯,会做饭,可以自由出入劳改监狱买米买菜,王建一来二去和蔡家沟村的于金花认识,好上了,她从没把这个高大帅气、满嘴俏皮话的小伙子看做坏人,但两人是偷着好上的,因为江少杰的姥爷反对女儿跟服刑人员谈恋爱。后来江少杰的亲爷爷去世,王建刚好刑满回城奔丧,从此便杳无音信。偏偏这时母亲怀上了他,而一去不回头的王建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在80年代初未婚先孕不啻奇耻大辱,江少杰的姥爷怒不可遏地将丢尽于家脸面的女儿远嫁给邻县大岗村的江瘸子……
成子和杏妹都想起来,小时候常听大人背后嘀咕,当年于金花是大着肚子嫁给江卫东的。只因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他们从没好意思对江少杰提起过这茬儿。在江少杰记忆里,村子里的风言风语20多年来他并非一点没听到。还是在上初中的时候,江少杰曾把父母的结婚证和户口簿上自己的出生日期指给母亲追问究竟,江少杰记得母亲的回答是无言的哭泣,从此再也没敢提起。另外一点,江少杰从未听母亲说起她的娘家人,他从小到大没去过姥姥家。而今,一切都证实了:他是个私生子,他在世上还有一个生父。
被欺骗的怨恨和羞辱感一起搅和在胸腔里,他不知道朝谁发泄,总不该冲着尸骨未寒的母亲吧?看他极度郁闷的样子,杏妹也不知道怎样安慰才好。
“杰哥,你看这是啥?”
韩子成手上忽然多出一个信封。那是一只很旧的信封,邮戳是1981年的,收信人是蔡家沟于金花,寄信人的地址则是容海市朝阳区反帝胡同31号。韩子成和杏妹都很兴奋,不约而同想到凭这条线索,十有八九能找到杰哥的生父!
黄敬凯一个人来到肿瘤医院特诊部。他是来看穿刺化验结果的。
“情况很不妙。”医生不很情愿地把化验报告交给他,通常医院是吝于让绝症患者看到自己的“死刑判决书”的,“你的全身淋巴系统充满了癌细胞,就是说,已经发生了转移。您还是拒绝化疗?”
黄敬凯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何不把最后的时间留给您的家人?”医生说,“如果您在家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走了,他们会十分难过,照顾您会缓解他们的痛苦。这是您家人的权利。”
这一次黄敬凯犹豫了。
回到容海,江少杰和韩子成都没去上班,领着杏妹住在一家小旅店里。翌日,在成子和杏妹的强拉硬扯下,江少杰开上皮卡开始寻找旧信封上的反帝胡同31号。还真找到了,只是反帝胡同早已改成尚义路,是一条宽敞的马路,而且原先这里的平房都变成了一栋栋漂亮的居民楼。尚义路所在的湖滨派出所民警倒是十分热情,听他们说出原委后立刻翻起辖区户籍底档,结果找到了3个“王建”:一个78岁,一个35岁,一个只有6岁,没有他们要找的大约43岁的“王建”。
“你们最好去一趟城建部门。尚义路一带是1995年前后拆迁改建小区的,原住户名单他们应该有底子,去那儿大概能找到点线索。”派出所的李所长最后建议道。
不料赶到城建局,对方歉意地告诉他们,2000年城建局办公大楼曾发生重大火灾,由于当时尚未实现微机化管理,所有的原始档案都在那场大火中化为灰烬了。目前他们仍在艰难地恢复建档,依据只能是派出所现存的户籍档案。
说来说去,等于绕回去了:派出所没有,城建部门也不会有。
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小旅店,都有些绝望了。
“要不在报纸、电台上发个广告吧?”韩子成觑着死人一样的江少杰小声对杏妹说,“杰哥觉得脸上不好看,可以用我的名义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