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说:“你也差不多过了吃青春饭的年龄了,其实我很希望你快点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然后可以做个全职家庭主妇,相夫教子,过幸福的小日子。你身边就真的没有一个合适的男人吗?”
珍妮告诉我说,大马曾经有个比她还小几岁、开跑车的男生追过她。他的年轻,他的活力,他的温柔,他的慷慨,曾经动摇了她,但是后来她发现了他手上的婚戒,原来所有的关怀与浪漫都是谎言,她不想再和这个给不了她未来的有妇之夫有瓜葛,所以中断了联系。
我赞成珍妮的决定,说道:“这个确实是早点了断好,不然也没有结果。一边追求你,一边娶了别人,显然你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不重。还有其他可以考虑的人吗?”
珍妮又告诉我,在中国有个香港男人对她也不错,追求了她一年多了,但她总是觉得两个人之间只能做朋友,无法做恋人,因为始终找不到那种心动的感觉,所以一直也没有接受他的追求。有时候她想想自己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索性嫁给他算了。但是,每当想起新郎会是这个人,涌起的不是喜悦的感觉,而是慌张的感觉。
我劝她道:“始终带着这种心有不甘的情绪过日子,估计那样的婚姻也不幸福。”
珍妮说:“所以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就是特别相信缘分、相信感觉的一个人。对方的条件再好,如果不来电,我也不想接受。”
虽然我自己也是这种人,但我还是对珍妮说出了更理性的建议:“很多人都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一个观点:结婚,你常常嫁给的不是你最爱的人,而是最适合和你一起生活的人。能有多少婚姻能真正‘让爱做主’呢?所以有的时候,你的爱情不得不向生活妥协。”
珍妮沉默了一会儿,消化着我所说的话。
不久,她又偷偷地告诉我一件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事。她说每每回忆起这件事,就让她觉得像是吃到了一只死苍蝇,恶心不止。
我问她:“什么事让你这么有苦难言?”
她忿忿不平地说道:“被抓的那天我想躲到卫生间,结果一个马来男警察找到了我,我被吓得蹲在地上,做出作揖的手势,哀求他不要抓走我。可是他猥琐地冲我笑着,双手故意伸进我的背心中,抓着我的两个乳头把我给揪起来的。气死我了!”
这牢房里,让我受刺激的消息真是一条一条接踵而来啊。那几个女警抓捕的时候,扇人耳光已经让我很看不过眼了。如今又听到这样的野蛮执法的行径,更是不齿,这不是趁火打劫的强盗行为么?谁说坐台小姐就可以恣意被侮辱了?
珍妮向我强调说,至少她不是那种为了赚更多的钱就随便跟客人出台过夜的女孩,而且她们工作的那家KTV也并没有规定小姐一定要陪客人出去的硬性要求,所以充其量她们算是非法务工而已,谈不上卖淫。她们那里只有极其少数的女孩子如果遇到特别喜欢的客人,有心交往,也许会陪客人出去,但那性质不一样,不是人们想象中那种随时备着避孕套和润滑剂、准备和男人上床的妓女。
我相信珍妮所讲的,她也无需向我隐瞒什么。其实她们也很纠结,这个“娱乐圈”也不是那么好混的。对于警察,有时她们唯恐避之不及,有时又要遵从老板的安排,去警察的包间陪坐。
而且男人的品味各不相同,相貌姣好的她,也有时候一星期连续两个晚上“吃鸭蛋”,没有客人选她,打击了她所有的自信。珍妮说,当地的媒体曾报道过有外国女子,以每月5000马币的高价租用当地的男子来当老公,就是所谓的真结婚、假夫妻,有名无实的关系,以换取长期居留权来务工,其实这样的报道并不真实。事实上利用此方法的人,一般是一次性支付一些钱,即使是每月支付的那种,也没有5000马币那么夸张,因为有时生意不好,或者遭遇警察扫荡,她们一个月的收入还不到3000马币,那样的报道误导了读者,让大家都以为她们的钱赚得又多又容易,可以任意搜刮宰割。
我记得《水浒传》里开黑店打劫、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还有个“三不劫杀”的放行政策,其中就包括不劫杀风尘女子。可是马来西亚却有许多“盗亦无道”的人。
珍妮给我爆了很多猛料,令我瞠目结舌。
她的一个中国女性朋友曾经在吉隆坡最有名的“天上人间”夜总会跑外围。也许中国的朋友对“天上人间”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因为北京最有名的夜总会也叫做“天上人间”。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难道都做成世界连锁了?吉隆坡的“天上人间”号称背景雄厚,很少被检查。而且他们很慎重,一般都用本地小姐,就是马来西亚的华人女子,她们是有资格在本地工作的,所以只要抓不到她们卖淫的现形,也没法拿她们法办。在夜总会的KTV包厢里,她们只是提供有偿的陪侍,跟客人一起唱歌、喝酒。中国女子都是跑外围的候补,如果当天生意好,本地小姐不够用了,她们才会让中国小姐来陪酒。所以珍妮的朋友,有时常常晚上7点就到那里等着,一直等到晚上12点多才有班上。
吉隆坡“天上人间”的消费很高,那些本地小姐才是每个人都背着LV、Gucci包包的交际花,来“天上人间”的客人们也常常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听说还有一些港台男星也是那里的座上宾。我的脑中忽然闪现了一部香港电影——《金鸡》,吴君如扮演的妓女阿金在上班的时候,遇到了前来消费的明星华仔,不禁大声高呼,还不忘索要签名,表达对偶像的崇拜之情。不知道在那里上班的小姐们,遇到那些男明星们是怎样的情景。
我好奇地打听道:“那里的小姐是不是都特别漂亮啊?”
珍妮说:“听说有几个还可以,有些也很一般,但是她们的优势是她们是本地小姐,不会被抓。但是据说‘天上人间’夜总会的老板后台很硬,所以即使是有中国小姐在那里工作被抓了,老板也能把她们保释出来。不过为了避免麻烦,‘天上人间’还是尽可能地选择雇用本地小姐。”
我听着这些在我的耳中类似于“传奇”的故事,才知道花花世界为什么要叫花花世界。生活也很搞笑,当我在KTV稀里糊涂就被抓进拘留所的时候,根本不了解大马的娱乐场所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个不折不扣的“冤大头”。所有的“知识”居然是在被抓后才恶补的,大马娱乐场所那些不为外人所熟知的神秘面纱,也在我坐牢的经历中、小姐们的闲聊中,以及后来的报章阅读中、知情人士的披露中才被层层剥开。
珍妮对我说,也有人因为来大马坐台而改变了命运。她的另外一个朋友贝蒂就是个“成功”的典范。
30出头的贝蒂也是个苦命的离异女子,在中国还有个7岁的小孩。她在大马的KTV坐台所赚的钱大部分都寄回去养家,但是吃软饭的丈夫花她的钱去搞别的女人,最后还犯事坐了牢。她的婚姻最终以离婚收场。她想在大马赚一些本钱,然后回归正途,做点小生意。
贝蒂在一次坐台中,认识了一位50多岁的华人拿督,拿督对她情有独钟,展开了追求。马来西亚的拿督有两种:一种是贵族;另外一种是一些有功的人士受封而得到的头衔(都是由苏丹或各州的统治者封赐的),但必须要有皇室成员、政府推荐,受封仪式是在皇宫进行的。比如知名华人国际巨星杨紫琼就是拿督,上届奥运会亚军李宗伟也是拿督。通常,在马来西亚,有拿督荣衔的人士,大家都会给他几分面子,做生意时会比较方便。所以,很多生意人都期盼得到这头衔。
在追求贝蒂的时候,拿督得知贝蒂老家要翻新房子,便慷慨地给了她6万马币,当时他们并无肉体关系。这样的强大攻势对于一个在大马无依无靠的异国女子来说无疑是一种致命诱惑,我想当贝蒂收下拿督那笔钱的时候,就该知道这故事后面的发展趋势了。后来她和拿督出去过了一夜,这一夜的报酬丰厚:第二天拿督给她买了一台最新款的苹果电脑,第三天拿督又给她买了一辆价值10万马币的车,第四天拿督让她搬离原来和朋友们合租的住处,开始了金丝雀的生活,第五天拿督已经开始着手为她准备办理工作签证了,以方便两个人的长相厮守。
我不知道贝蒂算不算苦尽甘来。我宁愿去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理解为真感情,而不是赤裸裸的钱色交易,因为有钱有势的拿督可以选择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子,而不是生过孩子、又离过婚的贝蒂,这说明他还是真心喜欢贝蒂的。尽管拿督现在对贝蒂宠爱有加,可我总觉得贝蒂这样的日子不踏实,女人还是要自食其力的。
贝蒂的“成功”结局难测,而且所走的道路也不具有可复制性,希望其他的女子不要效仿。
正如珍妮自己所说,各有天命。
深夜,牢房铁门响起,原来是又有“新货”到了。这里就像是个条件极差的旅店,而客人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很不幸,又是中国女孩子,一共有8个。我们牢房某些好奇心强的女孩,就隔着两道铁栅栏问她们为什么被抓。她们回答说是因为在酒吧工作。
也许我真的是远离她们这个圈子的人,所以我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在酒吧卖酒的也会被抓,是因为没有工作签证么?
这样一来,中国女孩子的数量就在这整个牢房里占有绝对优势了,但是作为一个中国人来讲,我真的很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场面,人家都说“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大喜事,可我希望这遇故知的场所不是监牢。我为我的同胞感到难过。
她们被收押完毕后,这牢房又恢复了原样。多几个人,少几个人,这里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因为过度无聊,条件又太艰苦,不方便入睡,同牢房的女孩子又开始躁动起来。聊天的聊天,讲鬼故事的讲鬼故事,我靠着牢房的栏杆,脑袋空白,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却又完全不记得。
过高的分贝数让看守的女警觉得大家无视她的存在了,她抄起一把木尺走到我们的牢房门口,见人就抽打。我的地理位置太差,来不及躲闪,后背被抽到了。
又是她,那个不包头巾的马来女警!看来这种暴力举动是她的惯性思维,一贯作风。她也是欺软怕硬的人,“黑头巾”早上飙过她一次,所以她从来不敢惹“黑头巾”,就是喜欢拿我们这些中国女孩子开刀。不过想到这里倒是忽然记起来,今天没有见“黑头巾”哭泣,莫非是婴儿的事情解决了?这倒真是个好消息。
看来今天晚上牢房的上座率颇高。不久之后,又抓来了一位50多岁的当地华人妇女,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理由被抓进来的。同牢房的狱友打趣说:“这是妈咪吧。”
紫色的囚服没有了,只剩下一套橘红色的囚服,她换上之后被关进了“黑头巾”她们那个牢房,她的橘红色在这片紫色的汪洋中显得似乎有点格格不入。
“骨感美人”今天谈兴很浓,跟我聊起了她的两段情史。一个是她国内的男朋友,痴痴地等了她很多年,对她死心塌地。另外一个是她现在在大马的华人男朋友,对她也是体贴入微,而且是真心想要娶她回家,还把她介绍给了自己的父母。
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就生存环境来说,肯定是中国更适合她;就情感而言,她又觉得感情的天平早已倒向了大马的男友。
于是我给她讲了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故事,让她明白,她无论做出哪种选择都会觉得遗憾。我偷换了张爱玲的名言:你嫁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你嫁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她频频点头,像是悟出了其中的玄机,相信在未来,她能做出明智的选择。
再娇艳的花朵,你只能选一朵,选了,就不必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