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王九郎这等人,那直言不讳的说自己宁愿住这花街柳巷也不往王府中而来,必定是有自己的一份心性,千娇楼是淮南城中最热闹的不夜市,此刻却只是点着几盏灯照明罢了,没有往日的喧闹,倒是让来往的人有些诧异。
未央信步往里头去,站在阁楼之下,沁人心脾的果香从里头传来,金陵的男子总是喜欢熏香,王九郎也不例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果香气息。
“姑娘请止步!”未央才刚刚走进了一点,门前一个腰间别着剑鞘的侍卫就已经伸出手来拦住了她。
“请通报你家公子,淮文王侧妃未央求见。”未央扬起头来,打理好衣衫,在红灯之下不失风范。
那侍卫上下打量了长乐片刻,才点点头,转过身快步的往里头而去,清风袭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侍卫就已经走了过来,“夫人请。”这一趟下来就已经是换了一副态度一样。
千娇楼这种地方未央没有来过,可走进去,那屏风之上话的花鸟图却是前朝名士所作,一看这地方便不是那些寻花问柳的庸俗之地,所谓雅妓,便得做到如此地步,欲拒还迎,满腹诗文,气质高贵。
未央所见这楼中女子,个个都是绝妙姿色,气质出众,想着王九郎果然是会找地方,随之侍卫往花楼上行去,推开牡丹间的大门,正是王九郎一身便服,正握着杯盏,嗅着其间的芳香,那衣衫之上绣着翠绿竹子,脱俗出尘。
听到推门的声音,王九郎才抬眼看向前头,“来了?”似乎是猜到了未央今夜会前来,檀木桌上,正好还放着一个空茶杯。
“王家九郎果真好兴致,无论在何处都能够如此淡然吗?”未央也不客气,随意的坐在王九郎的对面,王九郎笑了笑,那笑容却是倾城的很,这世间少有这样的俊俏郎君,这副皮囊居然比之女子也不差分毫,他为未央斟了一杯酒,缓缓递给她。
“敢问夫人是谁,因何原由来到淮文王府?”他顿了顿,那烈酒自唇间入喉,他又道,“据我所知,淮文王府是没有女眷的,如何会出来一个侧妃娘娘?”
未央震惊不已,回想起初初醒来,虽然脑子失忆,可王府之中所有人全然将她作为了正经主子,丝毫没有提到以前的事情,她只以为是因为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才会让府中人忌讳,连陈子恪也不曾说起往昔。
而今细细想来,这一切破绽百出,她所住的侧院乃是刚刚新建,里头东西一应俱全都是崭新事物,更别说那些华丽衣衫,一看便是今年新款,若真如陈子恪所言,她嫁给陈子恪许久,那么也应该有些旧物,如何会找不到旧日的一点痕迹。
“我失忆了。”未央犹豫许久只说出这句话来。
王九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未央,厢房之内清香沁人,可未央却觉得有一张无形的网在将自己束缚,连喘息也很难,她觉得自己应该相信陈子恪的,可自从见到那荒废庭院中满地的百合花,和那画中女子与静全皇后的灵位,总觉得一切并不简单。
“今晨你见我,为何那样神情,难道你我,是旧识?”未央话音刚落,面前之人手中杯盏一顿,连美酒都溢出来不少,他满饮一杯,才抬头看未央。
“你可知晓已故的静全皇后?”
未央身子一僵,静全皇后这四个字让她猛然站起身来,脑海之中浮现的还是那灵位,白烛点燃,映衬着那仕女画像,“郎君是何意思?”
“自见到你第一眼开始,我就将你当作静全皇后了。”王九郎恍若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一片惆怅,“静全皇后,卫国长公主,与当今陛下伉俪情深,却因卫国灭亡而殉国。”
未央点点头,只说这些事情她知道,王九郎的父亲曾是太子太傅,所以也曾经进过宫闱,当时的王九郎意气风发,自然也随着父亲来到建城见一见世面。
“静全皇后舌战群儒,让整个陈国的文臣都不敢小觑于她,这份胆识与气度一直以来都是我所敬佩的。”王九郎说到静全皇后入陈国为质子的事情,眼眸之中都是光芒,未央能从王九郎的话语之中感觉得到当时的情况,静全皇后的确是个巾帼英雄,不畏强权,也不肯低头的女子。
“你却不知,当年淮文王与静全皇后两情相悦,本已定下婚约,却不知为何,静全皇后最后却嫁给了太子殿下。”这事情本就蹊跷,但未央听来却觉得一切都合理了,只是因为陈子恪一直对静全皇后念念不忘,在会在王府之内私设灵堂,满园的百合花则必定是静全皇后喜欢的东西,而她,算是什么人呢?
“太子殿下对静全皇后万般宠爱,甚至不惜与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相抗,非在即位之后不娶皇后。”只因她是贵妃,所以陈慎便不能让别人压在她的头上,他也心知他这妇人心高气傲,必定不会受她人羞辱。
静全皇后还曾是太子妃的时候,一日重病不起,陈慎守在她塌间整整三日,忽听到她口中喊出一个“梨”字,当时建城的梨子还未熟透,陈慎便孤身只马往南边去找梨,冒着大雨回了建城,狼狈不堪,也只是为了让她开心。
“若不是因为我亲眼得见静全皇后灵柩,恐怕我会以为你就是静全皇后的。”王九郎轻叹一口气,始终没有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未央大概知晓了,她也许只是陈子恪找来的一个替身,陈子恪对她这样好,就如同将一件至宝握在手心,合拢手指,不敢有丝毫怠慢,恐怕也只是因为她这张酷似静全皇后的脸。
未央不知为何,心里头突然空落落的,也怪不得她觉得陈子恪虽然是在看着她,但她总觉得他是在透过自己看着别的东西,原来她不懂的,现在明白了,原来,她只是一个替身?
“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王九郎忽然放下杯盏,五指修长,轻轻敲着檀木桌,却不看未央,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这问题我自己都不知晓。”未央哑然失笑之间,看着王九郎眼神深邃,神情变幻着,未央站起身来对着王九郎徐徐一礼,“但请王公子放心,我必定是不敢得罪王妃娘娘的。”
未央本想着王九郎千里送嫁而来,必定是担心自家妹子,岂知不说还好王九郎听到未央言语,忽然大笑不止,“你是说十三?”讥诮至极,恍若王慧根本就做不了他与未央的话题。
未央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王九郎虽然奇怪,但也看得出来未央自己都是个不知实情的,于是派了人将未央送下楼去,只是瞧着未央熟悉的背影,王九郎忽然收敛了笑容。
那青衫襦裙似乎是让王九郎想起了许多过往,想起了在御花园秋千之上的一片欢声笑语,翠绿枝蔓缝隙之处,能够看到陈子恪俯下身来,薄唇在她脸颊之上停留,那个时候的陈子恪,并不像现在这样,总是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说几句话都要咳嗽。
王九郎微微叹息,闭上了眼,一阵无奈。
未央不曾有一丝停留,径直的往王府中而去,她只是想要问清楚,而不是什么要等到建城才能够知道以前,她曾经一直以为陈子恪是她最亲的人,而今却那样不同,自从见到了荒原之中的灵位,未央总觉得有种恐惧笼罩在心头。
淮文王府门前的灯笼是整夜不熄的,未央是快步奔进去的,往正院赶去,一路之上却没了下人,月光倾洒,未央一身青衫越发清冷,本奇怪这一路之上为何没有个下人,在跨过门槛的一刻,却见到整个院子里头乱成一团。
“娘娘你可回来了!”就连本应该在床上休息的锦绣都跑了过来。
此刻药香气息越发浓厚,未央都没有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侧的女子声音便传来,“殿下发病,你这做侧妃的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竹林边上,缓缓行来一华服女子,后头跟着许多奴仆却都是生面孔,一看便知晓是从浔阳带来的人,前头的正是王慧,发间别着镂空的金步摇,发间还镶着牡丹华胜,步子不紧不慢徐徐走来。
未央心头一紧,看这阵仗,想必是陈子恪很是严重,王府之中的大夫都唤到了此处,还有几分淮南城中的知名的问诊大夫,也不与王慧争辩,着急忙慌的就要往厢房里头去,门内忽然走出一身脏乱的文墨,见到未央前来,连忙道,“夫人快些入内,王殿下药汤不进了。”
文墨说着说着都要哭出声来,这情景看来危险至极,未央这才看到文墨衣衫上头,的确是些汤药模样,想必是陈子恪不得下咽,未央虽然知道陈子恪一向身子不好,但也没有料到会成这副样子,恍若在生死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