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午夜梦回之际,陈慎总是能够想到,白雪皑皑,她赤足而行,在栖鸾殿之外,轻点脚跟,乃是绝佳的风景,那笑容有些化不开的苍凉,脸上什么神情也没有,如那塌间放置的玉石观音一样,白衣轻荡,与整个世间的雪景合于一处。
那日的雪下的很好,恍如将这世间所有的污秽都洗尽,包括这宫闱之中的肮脏,她在雪中飞舞,谪仙之姿,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怜惜,却不敢有半分亵渎。
那日,是淮文王就藩的日子,她并没有去城门口相送,可陈慎却知道,她有多么的想去送一送……
永宁在塌间静静的睡着了,呼吸浅浅淡淡的,陈慎坐在塌边,看着永宁,恍若还能想到她母亲的样貌,那般的相似,他伸出手去,正好触碰在她的鼻尖。
“陈三郎!”她在那陌上花之处,笑的正开心,喊着他。
风雨未平,还有事情正在发生着。
未央是在陈子恪房中安睡的,只怕陈子恪晚上醒来没人照顾,又觉得自己应该尽一尽做侧妃的本分。
清晨的第一缕晨曦从窗台照射,使得那百合花上头都是阳光的气息,陈子恪因着昨夜喝了点醒酒茶,虽酒醉但早早的行了,倒是未央一夜疲劳,此刻趴在床榻上头,还在梦乡之中。
陈子恪本是靠着里侧躺着的,此刻回过头来,看着未央浅眠模样,便连呼吸也不敢出声音,生怕吵醒了她,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心底最深的这张脸庞,可转眼之间却不敢动分毫。
未央缓缓醒来,入眼眸是陈子恪苍白面容,在晨曦之下还是耀目非凡,她荡起一个最倾城的笑容,“殿下你醒了。”发间的步摇随着她而左右摇摆,站起身来,那笑容未曾褪去,与阳光下的百合花相得益彰,于是她将桌上茶水递给陈子恪,“喝点水吧。”
陈子恪有些失神,瞧着此刻笑靥如花的未央,一刻的恍然模样,将茶盏接过,轻啜一口,再抬眼看向未央,“睡的可好?”声音淡然,与昨夜那样子很是不同。
“昨夜,你说了些奇怪的话。”未央缓缓开口,陈子恪身子一僵,连手上杯盏之中茶水都溢了一些出来,眼眸之中有片刻的慌乱,但立即便恢复如常道,“本王说了些什么?”
未央看着衣衫还未整理好的陈子恪,面容苍白毫无血色,墨发落在肩上,脸上还挂着淡淡笑容,两人一直对视着,良久,未央才道,“殿下要未央永远不要离开你。”
“许是,喝多了吧。”陈子恪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轻拥着未央,薄唇轻点,冰凉的很,那夹杂着些药香的气息在未央的周身,他的唇划过未央的耳畔之处,“等到了建城,我就将一切告诉你。”
一切?
未央有些迷茫,她不知道陈子恪所说的一切是什么,但他冰凉的唇停留在她脖颈之间,有刹那的温暖,让身子软了下来,她忽然触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自她肩头落下,那是陈子恪的泪。
“殿下,王家的马车已经到府门口了!”外头是文墨焦急的声音,想必是王氏已经来了,却无人敢来打扰,就让文墨在门外禀报。
“快些进来为殿下梳洗。”未央连忙站起身来,开了门吩咐这人来为陈子恪打点。
一番梳洗之后,陈子恪倒是与清晨床榻上头的人迥然不同,玉冠将墨发挽起,其中蟒龙盘旋,与玄衣之上的祥云恍若合在一处,将他儒雅气质衬托的淋漓尽致。
陈子恪瞧着坐在梳妆台之前的未央,透过铜镜之上并不分明眉眼嘴角,缓步走了过去,接过锦绣手中镂金百合花簪,正好插在未央朝天髻之上,指尖还流转在花钿与华胜之上,颇有些迟疑。
未央微微一愣,“殿下似乎很喜欢百合花?”
陈子恪抚摸着她发髻之上还镶嵌着宝石的百合花瓣,“你怎么忘了,你往日里不是最喜欢百合的吗?”他顿了顿,恍若记起了往昔,“百合花纯洁干净,就像你一样。”
未央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当日在那荒废庭院之中所见,满园百合花在风中傲立,静全皇后的灵位还在眼前,她有些恍然。
“殿下,王家马车已经等了许久了。”文墨不合时宜的提醒道。
陈子恪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等本王用过早膳来吧。”
未央正要劝说陈子恪,就听到文墨犹犹豫豫道,“王家九郎也来了。”
陈子恪猛然抬头,“金陵王九郎王修?”一派震惊样子。
文墨点点头,陈子恪片刻犹豫也没有,理理衣衫起身就往门外走去,未央一阵疑惑,适才那个还装作无事的陈子恪怎么突然这么主动了起来,“这王九郎是个什么人物呀?”
文墨听此连忙低声回道,“侧妃娘娘有所不知,这王九郎乃是金陵王家的嫡子,也是浔阳王氏的本家,身份尊贵的很,听闻自小他才能出众,行为做事也长袖善舞。”
金陵王家,这四个字代表什么未央岂会不知,昔日周国乃是宗主国,尚且金陵王家还是望族,甚至都不曾与皇室婚配,自诩乃姬家子孙,截然傲骨,更别说周国亡后,群雄逐鹿,各国皇族大多都不是正统血脉。
浔阳王氏不过是金陵王家的旁支,其嫡女便能够成为淮文王的正妃,更别说是本家金陵王氏,也怪不得陈子恪如此眼巴巴的去相迎。
这王氏究竟有什么能耐,让本家族兄都前来送嫁,未央总觉得这件事情后头有些蹊跷,但也跟着陈子恪去门外相迎。
昨日未央已经见识到了王家的阵仗,也就对这满大街的红礼嫁妆无甚新奇,但王府之内的下人大多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这会儿都是目瞪口呆,看着这位王妃来头不小,光这陪嫁事物都让人不敢小觑。
“娘娘,这王妃恐怕不是善类呢。”锦绣在后头小声开口,一副愤愤模样,但转眼又道,“娘娘不要担心,不管王妃如何,殿下都是喜欢娘娘一人的。”
未央笑了笑,忽然想起清晨他冰凉的唇从脖颈之处划过,眼眸之中柔情蜜意,恍若这世间只有这么一个她。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可惜陈子恪每每看着她,都只是透过她看着别的女子一般,她不由得眉头紧蹙,难道就是那个叫“长乐”的女子吗?
“快看呀,那就是王九郎!”忽听的外头一声呼喊,未央放眼看去,正见那高头大马上头正一白衫青年,面若冠玉,丰神俊朗,恍若天界谪仙下界,沉稳有度,在阳光之下,倒是不露锋芒。
的确是个人物,光着相貌,就让淮南城中不少少女动了心思,在马下只喊着“郎君”,淮南富饶,女子也不像周国统时那样拘谨不安,倒有些魏晋时候的气韵,几个胆大的已经掷了瓜果于他,他却脸上带着笑容,并不失礼人前。
未央不由得将目光放在前头陈子恪的身上,这两人相貌不分伯仲,但陈子恪素来体弱,少有这样出风头的时候,而王九郎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做,非要在这高头大马上一露风采,想必也是个不好相与的。
后头那大马车上最是华丽,想必王氏就在里头,王九郎先下了马车,往王府正门而来,本是带着带着笑容的,正要给陈子恪见礼,却忽然见着陈子恪身后女子,猛然之间,连步子都不曾迈开,脸庞顿时煞白,“娘娘……”只这两个字却被未央敏锐的捕捉到。
“王家郎君难道与未央认识吗?”未央上前一步,徐徐行了一礼,看着王九郎的神色实在奇怪,便试探一问。
陈子恪回眸看她,只道,“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会认得王家九郎。”
“失礼了。”王九郎片刻恢复适才样子,对着未央一阵回礼,才将眼光放在陈子恪身上,“殿下大喜,在下特来送妹子出嫁,还请殿下将来好生善待我本家妹子。”折扇握在手中,对着陈子恪稽首道。
腰间的玉箫在阳光之下耀目非凡,王九回过身去,对着后头的丫鬟道。“还不快将小姐请下来见过淮文王殿下。”虽对着身后之人说话,但眼角的余光却不住的打量着未央。
未央心中疑惑,可看着陈子恪的时候,却觉得他恍若什么事都没有。
马车之上正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缓缓往下而来,团扇遮脸,乃是浔阳风俗,今日不是大婚良日,所以也只是穿着一身蓝色衣衫,可上头绣着金丝,衣角的绣工也传神趣致,一看便不是凡品。
发间素净,只是别了一只玉簪,可上头的东珠却在阳光之下散发光芒,乃是深海珠宝,放在寻常百姓家是件也没有见过的,比那深海珊瑚还要金贵。
果真是来者不善,这王氏恍若是阳光下头的耀眼明珠,任谁看了也移不开视线,那团扇上头的牡丹花,正是昔日周国名家朱山的笔法,乃是绝笔,虽不露真容,可那皮肤白皙,莹白如玉,吹弹可破,比之白玉瓷器还要通透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