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尾深水鲤鱼,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已是重度昏迷,被困在阴冷的海底,周围是层层的海藻,只有身上的鳞片闪着粉红色的莹光,穿透了无边的黑暗。
他们是海的卫士,没有人能固定留下来照顾我,只好送给了藜蘅苌,藜蘅苌是一个很老很老的鲛龙,他是龙宫里资格最老的御医。他们说他是犯了错,被驱逐下放到这里。她很慈祥,照顾着我,小心的敷好我身上被海藻勒出来的累累伤口。
藜蘅苌把我放在一个冰床上,寒意渗入骨髓,彻头彻尾的清爽、伴着阵阵疼痛,我又沉沉地昏睡过去。只记得藜蘅苌脸上的不可思议,还有一只尾着冰床不住的摇头摆尾,游来游去的小鲤鱼,百般不乐意的样子。
藜蘅苌亲切地叫他小咕噜,小咕噜是他前不久收养的一个孤儿。小咕噜的父母是藜蘅苌的莫逆之交,在藜蘅苌之后仍然保持着原来的亲密。
不幸的是,小咕噜的父母在一个晚上被仇家围攻,不幸中了奇毒遇难。他的兄弟姐妹也全死于那场灭门惨案。藜蘅苌连夜赶去,仍晚了一步,到的时候尸横遍野,只有小咕噜拣回了半条命,但身上中的毒却一直都化解不了。我临时睡的那个冰床,就是小咕噜专用来疗伤的,藜蘅苌在里面加了许多药草和驱毒的原料,我就不是不胜药力才昏过去的。
醒来的时候他们说我出身贵族,因为我身上的鳞片可以在自己身陷绝境的时候发出信号,而这种鳞片,只有龙宫里当朝宰相亘士别的家族身上才有。可是我已经失忆了,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是要往哪里去,为什么会被困住,为什么还受了那么重的内伤?我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小鱼儿,是谁要加害于我?
藜蘅苌告诉我,我身上毒和小咕噜的毒一样,我们被放在冰床上表现的症状也惊人的一致?他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是哪个群族使用这种慢性的剧毒。
我甚至发现自己丧失了表达的能力,得了失语证。藜蘅苌告诉我,我的神经被压迫到了,需要立即手术,否则即使以后恢复了记忆,也仍然无法开口言语。
我摇摇头,笑着谢绝了,我不想再想起什么了,我隐约觉得回忆起来是痛苦,往事不堪回首。我只是想睡,睡上一个世纪,然后开始一种新的生活,我甚至想离开大海。我不想真的是他们口中预测的亘士别丞相家族的什么人,我甚至想洗掉身上的鳞片,销毁身上所有证明自己身份的证据。
藜蘅苌尊重了我的意见,没有为我做手术,除了不会说话,我每天都快快乐乐的,整天跟着小咕噜去找海的卫士。我不会武功,可是我从来都不会被小咕噜打伤,他发来的暗器总是贴着我的鳞片滑过去。
无忧无虑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安宁就被破坏了。
那天照例和小咕噜一起去给藜蘅苌找药材,却被一群虾兵蟹将包围住了,他们的神色肃穆,对我们很尊重并且不失礼节。
我知道,我的消息一定传到了宰相家里,虽然这里距离那里很遥远,有两个月的路程,可他们还是找到我了。
我和小咕噜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绕开他们,不约而同的往回游,想回到海的卫士那里,海的卫士是我们见过武功最厉害的族群。
那些虾兵蟹将有些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几个回合下来,远远不是海的卫士的对手,被打得落花流水、丢盔卸甲,我和小咕噜得意极了。
但最后一个头领样子的走过来,跟海卫们低低耳语了几句。海卫们便一个个住了手,但脸上仍然是不卑不亢,一贯的从容。我和小咕噜情知大事不妙,分头藏起来,暗中看着他们找不到我们。
海卫们知道我们会在哪里,藏猫猫是我们平时的游戏,但他们都不动声色地看着虾兵蟹把海底翻了个底朝天仍然一无所获。
那个看上去就有点讨厌的兵将头头在最后的关头拿出一个小哨子,运功借水势使其鸣响。于此同时,我身体里好像也同时发出呼应的声音,触动着神经,整个身体像是被钳制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我就这么暴露了目标,海卫们轻轻地把我抱出来,要一路上护送着我去当朝宰相的家里,小咕噜已经回去找藜蘅苌了。藜蘅苌,临走前能见最后一面了吧。
可是他们却没有放过藜蘅苌和小咕噜,一并带走了,而且很熟悉的样子。藜蘅苌是御医,认识的人多并不奇怪吧。我和小咕噜把那把万恶的哨子偷了出来,藏在身上。
我见到了我的父亲,亘士别,真的是当朝宰相。他看到我,已经成了哑女的我,并没有任何的悲喜。我试着走过去,他伸手把我抱在怀里,我轻轻地贴着他冰凉的肌肤,像一个乖乖女。但在肌肤相亲的那一刻,我的神经被击中了,整个进了他的心里。
我看到一个女人,看到了藜蘅苌,看到了一场厮杀,也看到了小咕噜,还有我自己。
许久,我离开父亲的臂弯,恨恨地看着他:
你害死了我的母亲。她的鸾生姐姐也就是我的姨母不肯嫁给你,你又害死了她们全家。
那又怎么样?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没有谁能违逆我。
那藜蘅苌有什么错,他只是姨父的朋友。
公开反对我就错。
你为什么还要找我回来?
我爱你的母亲,我无意杀她,那天她带你去你姨母家,我并不知情。
因为你姨母刚生了一个小宝宝是吗?那个小宝宝是她顶住最后一口气在临死前生下的。
你是我最爱的女儿,我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你。
是这个吗?我拿出那把小哨子。
这就是你最宝贵的东西,它控制着我的生命,也控制着你的生命,你用这个把你我的生命连在一起,是不是有些冒险?你的兵将不敢对它如何,并不代表我不敢。
我用全身最大的努力握紧哨子,碎沫一点点的洒下来,我和父亲一点点的倒下去。
从今天起,一切都结束了。父亲,让我陪着你,一起偿还你犯下的错。
所有的人都惊呆住了,哨子的碎沫一点点的从我的手心里洒下来,我和对面的父亲也慢慢地倒下来。
藜蘅苌,求你,好好照顾小咕噜,他是我的小表弟,是我母系一族唯一的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