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尚清殿内。
“自从元始尊王开天辟地以来已经过去三十多万年了,得天帝您的福泽庇佑仙界一直平安多寿,祥瑞万年,实在是我等小辈之幸啊。”判府君说完先冲着天地福了一福,才起身继续说道:“不过据微臣近日来推算,大概在日后五年之内仙界定会有场大难。而且就判服簿子来看,这次应该是场前所未有的大浩劫。天帝应尽早布下准备才是啊。”这番话前半段虽有溜须拍马的迹象,但后半句说的可委实中肯。
众神哗然,在天帝的安排下,大家纷纷回去安置府宅,之后带领各自精锐时刻准备大战。
而这大难也非常给面子,在判府君预言了之后第三年,它便说紧不紧说慢不慢的来了。正是大伙精神和物质最饱满的时候,既不如头两年慌乱,也不会像后两年疲怠。只能说,呃,来的特备准确。
这个非常会掐时辰的大难就是蓦然出现在无启大泽的至凶之兽——狍獋。这只巨兽法力能通天,力量能覆地,见什么吃什么,吃不下便咬碎了丢掉,可怖之极。即使在众仙提前防备的前提下,仍是有无数神君、散仙和天兵葬于它的口腹之中。
恐怕数千年后这场浩劫仍是许多老仙家不堪回首的一年。
万幸的是此兽尚在萌芽阶段,根基不深,再加上众神以死相抗终始将它斩于这片仙气凛然的浩土大地之上了。大难之后,仙界势力大减,不过倒还真应了判府君之前的话,天帝为君端厚,其他异族并未趁此作乱,反倒是友好相助,促成古往今来的世间鼎盛,果然是福泽深厚啊。
三千年后,英媞园中。
“我记得头几次来前,这园子不是这名啊,你给改啦?”千里从果篓子里捏起一只红果喂给腿上趴着的红皮小猪,没想到小猪拒吃,千里便硬扣住小猪的嘴想往里送。
方倚不咸不淡地说:“对啊,我改的。就是把‘圆’圆改成了‘园’,这样看着也随便点,省得看着跟书院似的,我瞧着难受。”
千涌抓起一把蜂蜜栗子一边嚼一边嘟囔:“整个仙界敢把后土娘娘赐的园子给改了名的,恐怕也就你这个儿子了。哎,三姐,给阿碳吃这个,那个太酸了。”话一说完,阿碳就拧嗒拧嗒的从千里腿上往千涌那蹭了,千里一把捉回阿碳,白了他一眼:“你就知道惯着它,它有喜了,必须吃点酸的才好。”
方倚、千涌:“阿碳有喜了?!”
千里愣了一愣:“现在没有是因为还小,迟早会有的啊。”
方倚和千涌立即黑线,千涌颤抖着说:“三姐,阿碳是公的……”
千里:“少废话,我说有喜就是有喜,你们俩想死吗!”
于是方倚和千涌只能默默看着千里用力把红果按进阿碳嘴里,并且为了让它完全吃下去,还竖着抱起它,向下猛颠了一颠,阿碳眼中似乎噙着泪珠……
二人的心也跟着猛颤了几下,心想:“这是个何等恐怖的女子啊……”
忽然,一小仙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主子,千二小姐求见。”
千里和千涌都是一愣,两人对视了一眼,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方倚换了个姿势横在凉榻上,懒懒地吩咐道:“请进来,上茶。”
不怪三人不知所以,因为千二小姐千那几乎从来没主动跟千里和千涌说过话,更别说来英媞园了。倒也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从小便生分罢了。
不一会,千那就跟在领路仙婢后面走了进来。白衣飘飘、墨发袅袅,只是脸色极其冷淡,甚至可以说有些生硬。千那直直走向千里,用极其欠揍的语气说:“阿爹阿娘让我来叫你们回去。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完,冲着方倚略矮了矮身子,便转身离去了。从她进来到离开,不到半柱香的功夫。
待她走远了,千涌才愤愤开口:“能有什么事啊!不就是上天入地地找怎么复活大姐的法子吗!大姐又不是咱们害死的,跟咱们这样子干嘛啊……”
“千涌!以后这话别胡说了,万一让阿爹阿娘听见了,他们也会伤心的。”千里厉声轻喝。
呆了半晌,方倚才叹了一口气:“唉,你们这家子孽缘啊,比我这没家的还要愁呦。行了,快回去吧,你们爹娘还等着呢。”
驾云回中曲崖的路上,千里和千涌就一直默默无言,彼此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是不拆穿罢了。
他们都在想大姐。说起大姐千疏,那可真是同宗三族中最拔尖的女子了。模样长得标致,修行也十分精进,平日里善书法与音律,歌喉更是天界中少闻得美妙。只可惜千疏红颜薄命,在三千年前的大难中归于混沌了。这件事对千那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因为苍鸾族历代都是一卵双胞,千那作为千疏最亲近的妹妹更是对千疏的早夭耿耿于怀,只盼此生能让她找到复生仙身的法子,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当年千那云淡风轻的对阿爹阿娘说出这番话时,正在听墙角的千里和千涌双双骇了一跳。千里紧着说:“你姐我要是早早登天了,千万别这么傻啊,自己过好了就可以了,我不会怪你的啊。”千涌也十分配合的猛点头:“我肯定会的。你要是登天了,我就敲锣打鼓的送你走。”
中曲崖中。
阿爹阿娘见他俩回来,都是一扬眉毛。
阿爹冷着脸问道:“去哪疯了?前几日不是告诉你们今天带你们去见师父吗?”
千里压着嗓子回:“我们给忘了。不过现在去还来得及吧?”
阿爹“哼”了一声,没了动静。
阿娘紧着说:“来得及,来得及,快去换身衣服,申时两刻到就好了。”
千里赶紧夹着阿碳拉着千涌往内室跑。
阿娘走到阿爹身旁,叹息着说:“也不知六波帝君有没有放下对姑姑的情,若是没放下,怕是不会收咱们的两个孩子啊。”
阿爹动了动嘴角,没有说话。
平山内殿中。
申时三刻,千远帝君带着千里和千涌,已等候了整整一刻钟。
奉茶的小厮已经来回倒了三次茶,一次比一次态度谦和,最后一次腰都快弓跟桌子一般高了,实在难为了他。
千里小声嘀咕:“怎么还没来?是不是不在啊。”
千涌掩着嘴说:“听说这位帝君很是专政,忙公事忘了吃饭都是常有的,等一刻钟算少的了。”
千里:“那你挡着我,阿爹问起来,说我去上茅厕了。我去溜达溜达。”
千涌提醒道:“记得扮成那个漆吴山帝君啊。”
千里:“知道,老规矩了。”
一刻钟后,六波帝君终于从内室里走了出来。六波与阿爹随意寒暄了几句,阿爹便直接切入正题:“早就听说帝君道行高深,待人接物都是极为认真的,不知帝君能否收下我的两个子女为徒,今后有何在下能帮得上的,在下必当尽心竭力。”
六波踌躇了一下:“千远帝君此话严重了,收徒本是壮我之门,怎敢要求答谢。只是,您身后只有一子?并无女儿啊?”
千远这才发现,千里不知何时不见了。一下冷汗直冒,生怕在别人府祉里惹下什么祸来,忙拉过千涌,低声问:“你姐姐呢?”
千涌朗声答道:“去茅厕了。”
千远帝君脸一下子变成了紫色。
六波愣了一愣,笑道:“没关系,小孩子,随便点也好。”
千涌暗想:“三姐,我可尽力了啊,你再不回来我也没办法了啊。”
平山后山。
千里一身墨绿长袍,如漆黑发,玉冠压顶,恍星深眸,似水笑容,真真一个漆吴山帝君啊。
凡是从千里身边走过的小仙婢,皆脸红垂头,千里倒是很大方,左边送个微笑,右边给个闪眸,搞得但凡那日从后山经过的仙婢都茶不思饭不想,几天下来,愣愣瘦了几斤。不得不说,漆吴山那位帝君是个祸水啊,还好他不常出山走动,不然还不活活饿死一批倾心人。
千里一边笑叹一边蹦蹦跳跳的朝泑亭走去。虽说千远帝君平日里管得严,千里他们甚少外出,不过千里自小对外面的美景十分感兴趣,从书上得知平山有一奇景:落日时分,站在泑亭里向西望去,可以看见太阳落山的轨迹,那种气象浑圆,十分瑰丽。千里早就想见识见识这等美景了,恰好今日赶在落日前来了,不来瞧瞧那可是对不住自己了。
等千里兴致勃勃地走到那里,却发现泑亭里已经有一人侧卧在围廊上,怕是已经醉了。心下不禁气恼,既不敢进去,有不舍离开,只是不甘心的死死盯着那人。
瞪了有一柱香的功夫,那位神君是一动未动。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提步欲走,却忽听那人悠悠吟道:“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说完便听见有徐徐倒酒声,接着就是这人一昂头,喝了一杯。
千里顿时生了兴趣。要是平时可能还稍稍顾忌着自己是女儿家,不方便这不方便那的,可如今自己打得可是漆吴山那位帝君的名号,上去攀谈几句也不碍事的。真是聊的投缘,再亮明真身也可。于是千里便大着胆子朝厅内走了进去。
平山内殿中。
“哟,我瞧瞧这是谁来了?”一媚声女子从内室中快步赶了出来。
瞧见千远帝君和千涌先是愣了一愣,随后做了个福,笑意盈盈地说:“呵呵,原是千远帝君大架光临啊。妾身来迟了,望帝君恕罪啊。”
一脸的刻薄相,哪里也没看出“恕罪”的样子。千涌最前皱了皱鼻子。六波和千远皆是一皱眉。六波抢道:“帝君不要见怪,只是本君贱内朱厌。朱厌,千远帝君是送儿女来我座下拜师的,你莫要胡闹。”
朱厌美目一撇:“什么小儿,那个小儿要拜师?我先来瞅瞅。”
不等六波反应,千涌主动上前一步:“夫人,有礼。在下千涌,中曲崖四子。不知夫人有何见教?”
朱厌做出挑萝卜的架势,抱着手臂围着千涌左绕三圈,右绕三圈,千涌也是不为所动,微笑而立。朱厌拧着脖子道:“长得如此狐媚,还是个男儿家,我看不成。”
六波和千远脸上都有些管不住了,六波欲要开口,千涌朗笑三声:“既然这平山已是夫人当家,那我看我和三姐也不必留在这学艺了。是吧,阿爹?”
千远抬眼瞅着六波,脸色很是不好。
六波忙道:“夫人家家说话不作数的。不过在下已有两个男徒和一子,另有两名女徒,为凑足这‘三好’,本君可是煞费了苦心了。不如令千金留下,公子就另觅其他好去处吧。”
千远脸色这才缓和一点,瞧都不瞧朱厌:“这样也好。在下女儿顽劣,全靠帝君多多费心了。”
朱厌“哼”了一声,要说什么,六波冷扫她一眼,正声道:“哪里哪里,顽劣,乃是聪慧啊。五天后将令千金送来平山吧”
之后,六波请千远移驾了客室,在那里等千里,自己又是直直进了内室,瞧都没瞧朱厌一眼。朱厌也板着一张脸晃进了内室。
千涌默默祈祷:“三姐,快回来吧,今后日子不好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