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七月的炎热，铄石流金，足以令一切鲜活的东西疲泄倦怠，融化模糊，而梵姝和示襄所有的故事却开始于那个酷热难当的季节。四个冬去夏至带走了时光如流水，却抹不去点点思恋的痕迹和追忆的感伤……

梵姝清清楚楚地记得与示襄相遇、相处的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细节，清楚得时常会灼疼她的心尖，但是这点疼痛却不足以退却每一次回念的丝丝甜蜜。梵姝是个清醒理智到偏执的女孩，她深知这样一个每天都在大千世界重复上演的故事不足为外人道，然而对于她而言一切却是简约不简单，所有的思绪万千、心潮翻涌仅仅因为六次普通的邂逅和相逢，但，一切，足矣。

第一次见到示襄，梵姝就知道生命中一定有一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为了完成大学期间的第一份实习报告，她在暑热中兴冲冲奔赴这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学长所工作的博物馆，不知何来的勇气使她鲁莽地去找这个和她无任何交集的前辈，她所知道的仅是示襄这个被神话了的名字。他长她四届，她入学的时节他的名字刚出现在新一届的毕业生名单中，但是这样的相错并不妨碍命运对他们重新安排。当示襄翩然出现在梵姝的眼前，微笑着注视她，温柔的眼角闪着光芒的时候，她唯一的反应便是“我定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他的”，竟眼熟到如此，莫非是某一个幻境？那种凝视、那种静默无声的气场将蝉鸣暑气阻挡在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只剩下她和他的相对……他眼波何其深邃，她竟一时迷失在其中恍然如梦，仲怔之间宛若惊鸿，这个白净的瘦削的男孩，这个有着柔软的头发弯弯的嘴角的男孩，这个目光清澈温润如水的男孩，毫无预期地收获了她的懵懂和莽撞，他撞碎了她的壁垒，在她心上铭刻了属于他的痕迹，只属于他的。夏夜里，她伴随一夜的星光无眠，困惑。

第二次见面时隔不久，她一如初次的矜持少言，只想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听他说他过往的光阴。梵姝第一次敢于如此肆无忌惮注视一双异性的眼睛，因为它多么深沉和温柔，带着笑意，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无意中问起他是否有女朋友，她不是故意去问这种恶俗的问题，而是话题正好进展到她可以接口的时候，很单纯，很自然，只是出于想了解他的初衷。他含笑不语，轻轻地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眼底是不可捉摸的温柔，闪耀了她的眼，沉醉。又是一夜的辗转反侧，她困惑而不知所措，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让她变得不是她自己，让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重复着他的每一个细节和笑颜……

第三次的时候，示襄并没有看见梵姝，只有这个女孩深深的注视和淡淡的忧伤。其实在宿舍楼向外眺望眼光不由自主被一个身影摄住的时候，梵姝已经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他怎么出现在学校的花园里？她和他不是应该身处两个遥远的城市么！好想向他奔去，但是为什么他的周围有那么多女孩环绕，为什么他笑得那么灿烂。她知道他曾经叱咤风云，如鱼得水，但是……那画面多么忧伤，梵姝咬着嘴唇和他擦身而过，眼波淡淡扫过，安静而黯然，不想去打搅，靠近已足矣。她踱进一个角落平抚狂乱的心跳和不稳的呼吸，再回首已是空寂，灿烂的初秋不觉和暖，倒有几丝不可察的凉意。

第四次见面居然会在两个月后在同一地点。他应了对她的许诺借出差之隙探望她，黑魆魆的夜色中，她一眼认出了伫立在风中的示襄，第一次看他着正装的样子，随意而滑稽。她嘲笑他的装扮，但是他看进她的眸子认真道：来见你为示庄重才穿的。她怔住了，小小的喜悦和甜意充盈小小的心房，默默地走在他前面不好意思多嘴一句来破坏这宁谧的温馨。“怎么不说话，不高兴理我？”示襄淡淡的揶揄让她左右不安，但是能说什么呢？什么也不能啊，焦急中，她只偷偷觑了他一眼道：你穿这样少，不冷么……而心绪已百转千回。

第五次他们已经算老朋友了吧，语气之间究竟多了分亲昵。示襄带着她和朋友吃饭，她的聪慧到底使席间笑声不断，宾主尽欢。夜深了，人群散尽，她坐公车回学校，他坚持要送她。并肩而坐，悄悄的打量，惴惴不安，想和他交谈却害怕他发现自己的心思，千言万语又只化为一句：你冷么？他回望她，淡然一笑：不冷，不信你试试，言罢摊开了自己的左手。梵姝不知这可否算得上浓情蜜意，总之她终是大了胆子伸出自己冰冷的小手，覆上他的，轻轻一触，手心的温热灼到了她，轻轻地放开，回眸之间已是沧海桑田。抿着嘴，挥了挥脑中电击般的晕眩，她勇敢地迎视他，绽开一朵笑餍。

第六次，示襄带她去和同事吃饭。她安静矜持地陪同，面对迥异的团体毕竟不愿多言叨扰。梵姝以后有了男朋友，就不会来了吧！他幽幽地注视着她道。她心里有丝恐慌：不，绝不会的。她一字字清楚地告诉他。餐罢，一窝蜂挤进出租车，坐在最里面的窗边，她无聊而茫然地看着天空发呆。他们高声谈笑，说起各自的或者友人的女友或赞不绝口或艳羡有加，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讯息。嘈杂中，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梵姝，也是个很好的女孩。漫天星光下，梵姝痴痴地回眸，晶亮地凝视，示襄给了她一个全世界最温暖的笑容，这一句这一笑便可成百年。

回学校的火车就要出发，梵姝在刺骨寒风中执着地等待示襄的身影，他们相约要彼此见面道个别。列车的门就要关了，殷殷守望中却没有等来那个让人心醉的男孩。深深的失落、遗憾在收到他的短信时到了极致，原来他被拦在了检票口。刚刚赶上火车的师姐交给她示襄为她准备的零食，悉心和体贴缓解了她泫然欲泣的心情。梵姝关心地问：师姐你这几天都住哪？活泼开朗的师姐直白地说：示襄的女朋友来看他我就和她住朋友宿舍里。痛，尖锐的痛无声地从脚底心蹿向大脑，一阵眩晕差点击倒她，踉跄间她借晃动的车厢掩饰了失态：他有女朋友啊？是啊，从外地过来看他的。

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每一次否认的摇头，短信捎来的问候，关切幽然的眼神，那一次指尖温热的触感，意味深长的笑容，系里老师对他的评价“哪个女孩要是嫁给了他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一股脑涌上了心头。原来一切真的不过是南柯一梦，所有的美好不过是场麻醉，年轻的初恋注定早夭。

六个时刻，六个梦，这似乎是个完满爱情故事的开头。梵姝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结局。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没有承诺，没有誓言，只有星星点点的回忆和似是而非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