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dof Eucken(1846-1926)
1908年获奖作家
人生的意义与价值
序论
人生有什么意义和价值?这问题在安定的时代不十分受人注意,因为这种时代的社会形态与活动已经具备了固定的目标,而且极其明晰地向个人显示出此一目标,因此不会产生任何疑问与问题。即使有所动摇或纠纷,也跟目标没有关系,不至于改变通往目标的过程。也就是说,它不会伤及整体生活的基础。不过,如果人生发生混乱和分裂,有了不正常的现象产生,先前提示的问题才会让我们动摇。现代已面临这一状态而不断进行探讨人生的意义,也不断发生论战,人的心境彼此越离越远。这就是人生已丧失统合,失去领导中心(一切事物共有的特质)的证据。其实,只要稍微细密观察现在的状况,就可知道:其中含有许多基本上完全不同的潮流,驱使人们猛力奔向各不相同、甚至完全相反的方向。有时,我们会认为超越看得见的事物的世界才是我们生活的根基;有时,又会认为眼睛实际看到的世界就是我们生活的基础;有时,我们会认为与自然的关系很重要,却又认为与社会的关系比较具有决定性。在这社会中,壮大的群体有时会发挥作用,但个人有时也会居于优先地位。由于对这些事物的决定不同,人生就变得完全不一样,重心也因之而变化,尊重之事物也慢慢变成另一种形态。需求改变,所走的道路也随着改变。因此,与其说对事物的看法改变,倒不如说现实本身变成完全不同的东西。纠纷并非只与解释有关,与人生本身也有关系。这时候,如果属于一个党派,身心都沉溺在一种潮流中,就可以脱却内心的混乱,与一切怀疑都不发生关联。可是,为了赢得这种虚幻的安定,却必须付出度量狭小、精神近视的极高代价。相反的,如果一个人有透视整个时代的清澄眼光,敢尝试不受拘束的评价,并把人类的命运当做自己的命运来体验,那么,在面对刚才所说的分裂时,他往往会被投掷于极其困惑的处境中,无法轻松接受。各种运动都蕴含着真理,没有一样可以抛弃。这些真理又彼此互相矛盾,似乎难以臻于完全吻合的领悟,因此我们有时难免左右摇摆不定,因为缺乏统理一切的整合目标,也没有作为规范的标准。以个别的结果来说,似乎发展得很顺利,但却不能与整体成果相结合。因此在整体上很难满足我们的心灵。心灵遂陷于焦虑不安,而被投掷在空虚感中。这种情境不仅会使人生的勇气与喜悦受损,并且会破坏安定的生活情绪,毁灭伟大的精神创造力,因为要从事这类精神创造,我们必须有与整个心灵关系密切的崇高目标,这崇高的目标会使人提升到超越自身的境域。如果能够加以把握,所有的焦虑不安势将消失无踪。对现代人来说,最需要的莫过于充满生命喜悦的勇气和进步的创造,因为四周有无数课题以高压姿态接连逼迫而来,要我们付出极大的牺牲与努力,并且把古老的闲适生活方式逐一驱逐出去。如果不能认识整体的意义,则一切辛劳皆归于泡影,又有谁能站稳脚跟进行人生的奋斗呢?
诚然,我们不能屈服于分裂,必须尽全力去克服这种分裂状况。从时代的处境来看,我们决不至于丧失勇气,因为时代处境本身已相当明显地展示了一种动向,这种动向是朝向崭新而较进步的人生。可是,如果无法借某些方法来超越这些矛盾,也就是说,如果这种人生已开始萌芽,却不能充分加以掌握,使它茁壮,我们可能无法以感受到的激越情绪来感觉这种矛盾。如果问题不在人生观,而在于人生的成长,那就只有勇敢地向前迈进,精神奕奕地自我深化,才能开辟出道路来。目光必须投向前方。为了不断坚定我们的步伐,必须清楚地注视复杂多样又充满矛盾的现在状态。在这状态中有各种各样的成长物,但这些东西决不只是尝试解释思维,而是现实的成果,人类生活的凝聚,并且将许许多多的人结合在一起,深深契入人性中。如果不能在某些意义上开发“实有”(realitat),传述某些真理,就不能凝视现在的状态,我们不能失去这“实有”与这真理。再者,如果先把各种成长物并列一起,就能获取综览它们的整体观。现在的状态也许会更明晰地从中展现出来。人类生活的未来成长、重新凝聚的整体所探寻的方向甚至可能从中浮现出来。这种探寻是否成功,只有靠人类生活自身的运动与经验来决定。无论如何,我们无法潇洒地站在目前所站的地方而欲有所成,因为不抵抗,不努力往前迈进,越来越激烈的对立将会日益深刻,人类生活的内容将会越来越遭受破坏。因此,如果不希望我们的心灵日趋沉沦,就必须相信那超越个人一切意志与见解,也超越全人类一切意志与见解的不得已的必然已经来临,而由于这种信念的支持,我们努力前行。我们就相信有这种不得已的必然,开始我们的探索吧!
回顾与总结
现在回顾一下过去走过的道路,略述人生的内容与意义所产生的问题。
首先,我们所采取的方向是独特的。我们不像平时所为那样,从围绕我们的世界概念开始。我们不想从这概念来解释生活,还是仰赖生活本身的概念比较好。我们要先整理生活中所孕生的事物,再予以整体掌握。我们努力想了解整体的独特性,从中获取它在宇宙万物中的位置与意义的线索。这样,对生活的概念才能得到比平时所为更明确的内容,并在生活本身中阐明它独特的现实性,只有这种努力才有希望使生活的意义与价值明朗化。多方面思考我们的周围世界,对我们进行生活的自我省察有益无害,而且会孕生出一个条件。所以有益无害,是因为这样做,问题会猛然接近每一个人。换言之,不仅学者,连不从事这种努力的人也可以提出问题,甚至必须提出问题。从而人类可以站在共同信念这个基础上,彼此一致。回归生活基本结构、自我省察及自我深化运动将心灵的亲近性送给整体,心灵的亲近性必与单纯化紧密相连,而所谓单纯化是指对质朴人性的转向。文明越随着进步而发生纠纷,我们越需要这类东西。
然而,条件也跟这有益面相呼应而产生。只有亲自踏入这运动的人,生活才会以这种方式显现。只有不辞劳苦而奋斗的人才能与经验的明朗化、深化发生关系,由此可以证明:在所有原理性的人生问题中,人们的见解差异甚大。有些人认为形成生活原动力的自明物,其他的人却视之为幻影。就这人生问题而论,怀疑和焦虑遍布,这是真理不能自动展现眼前,必须努力获取所产生的必然结果。生活深化的尺度在此即是认识的尺度。心灵呆板,一切都会变得呆板。基于这些理由,对现实的洞察也各不相同,但这决不会把整体视为主观恣意的事象,也不会破坏真理优越的独占权。“蝙蝠白天看不见,并不是太阳的罪过。”这格言是正确的。
具体而言,从整体掌握生活时,现实的两个阶段已在人性中发生冲突,这事实值得注意。首先,人隶属于自然,在其后的努力中也牢牢地受到自然束缚。自然形成人的生活基础,人在其后的努力中也无法脱离这一点,必须经常跟它结合。但同时在人性中也会出现本质性的新倾向,这新倾向不能说是自然的单纯上升,可说是精神性的倾向。新倾向的出现,会使生活变成一个大问题。精神性自以为优越,自动要求指导生活。可是,精神性目前仅以个别的现象存在,这些现象分散,既没有采取明晰的形象,也没有贯彻自己的力量。如果精神性没有统一,不能以整体而活动,同时又不能展示一定的内容,生活定会陷于难以忍耐的矛盾中。此事一旦发生,甚至实际发生,都意味着一个大转变。它要求新生活的立场,甚至可以说要完全推翻原初的状态。此一倒换带给人类生活精美的特质、明晰的意义和崇高的价值,因为随着此一倒换,在精神生活中会展现现实的创造深度,借此显明整个无限俱归我们所有。我们所有特殊的理想状态在此都会服从我们眼前开展的世界生活而被纳入其中,不过,此一转向决非命运所赐,因此须有我们的决断与行为。我们的生活因此不是一般的自然过程。它必须有自由性,并且不断由自由给予支持。对我们的生活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在现在的基础上做这做那,而是超越既有状态,获得一个新立场,以建设新生活的整体性。这样,我们就得领受唯一的整体性任务,这任务既贯通复杂多样的努力,又统筹这一切努力,在这范围内,我们可以充分谈论生活的伦理,而其中最重要的是,它不是来自外在的要求,而是内在的独立、人类对本质生活真正的提升,是获取深邃本质的战斗。
这种转换衍生的生活,在内容和形式上,都与普通的生活完全不同。普通平凡的生活全委诸时间之流,因果的连锁不断驱策它,不许停止,也不许自我觉醒,所以其中没有什么“现在”。希望从这生成流转中形成一个内容,实愚不可及。反之,精神阶段是从时间之流中把人引到外面,使它静止,跟自己发生关联,自我觉醒,借此给予产生现在的可能性。因此建立了一个与生成流转相对的存有之国,展开超越时间的秩序。在这基础上,人生才得以有内容,如果只一个接一个地变迁,人生就完全无法脱离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