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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梅

我是宫中的一株白梅,隐匿在偌大的御花园梅林当中,数百年风霜雨雪我依然伫立在那里,很少有人看见我,外面的喧哗不能扰乱我清净。

梅林外是人世,梅林内却是世上所有灵魂的皈依之地。每日每夜,我静静的看着宫人们脸上的喜怒哀乐,看他们在宫廷的惊涛骇浪、凄风苦雨中勾心斗角,经历各种苦难、酸楚、怨恨。来了又去,去了再来。生前繁华落尽,却不知道死后是否找到了灵魂的钣依之地,忘却前尘旧事。

御花园经过一次次的翻修,不少梅花渐渐厌倦了默默的守候在宫中,它们选择了离开,梅林再添新友,我依然伫立在这里。

那天,我看到了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穿着金色的夹袄,踩着雪来到我的身下,用轻柔的声音道:“你知道,世上最难的事是什么吗?”

这么深刻的问题,竟然由一个小男孩问出来,我惊叹,随即惶然。

“是情。因为天下人,每时每刻,他们都在为情受着煎熬,得不到是痛,得到了害怕失去也是痛,曲曲折折千回百转最难为一情字。”我在内心回答。

男孩用坚定的目光说:“是坚持。”

我瞬间明白了,原来他在说我,这梅林之中,只有我十年如一日的站在那里,变高变粗,其他的差不多都不适应这里的土地,被迁移到其他的地方。

男孩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灵魄,但我希望,如果你能幻化成人,请到我的身边。如果你是女子,我会娶你,如果你是男子,请成为我最忠实的伙伴,帮助我得到王位。”

听到这样的话,我不由得想起以前为文殊菩萨遮风挡雨时,菩萨说,我的坚持很难得。看到男孩认真的样子,我想我该到尘世间走一趟了。

今生,我选择成为他最好的伙伴。从我出生开始,作为他同父同母的弟弟,皇帝最小的儿子,我带着记忆长大了。

宫廷的斗争何其残酷,我竭尽权力帮他登上王位,带兵出征,在战场的拼命。每当一场战争结束,看到尸横遍野的场景,我的内心无比痛苦。可是我答应了他,成为他的支柱。

这一年,北方的胡人来犯,敌人凶残的屠杀,我以巧妙的计策赢得了战争的胜利,保住了疆土,但是我却受了很重的伤,被下属抬回了京城。

王兄将我放入他的寝殿,这本是不合礼法的行为,但却足证明他对我的重视。

“对不起,小盘儿。”王兄叫着我的小名,用大掌握着我生了刀茧的枯手。我才二十一岁,因为操劳,看起来竟然比三十余岁的皇兄还要苍老。

“是皇兄的错,不该让你参与宫廷的争斗,不该让你上战场,不该让你受伤,都是皇兄的错,你是那般天真可爱的小盘儿……”皇兄的神清无比懊悔,他可能觉得,他利用了我和他之间的兄弟之情,让我做了很多我不愿做的事。

我虚弱地笑了,对皇兄说:“皇兄,你可还记得,二十二年前,御花园里枯死的那棵白梅?”

皇兄点点头:“从很小的时候就看到它,可惜在我十岁的时候,那株开满白梅的花凋零了,树也枯死了。”

我摇头:“不,他没有死,我就是那株白梅。”

皇兄惊讶地望着我。

“那年你对我说,人生最难的事情是‘坚持’,你还说,如果我有灵魄,就来到你身边,生为男子就助你夺天下,生为女子就成为你的妻。这一世,我是男子,帮你得到了安稳的天下,下一世,我要成为你的妻,和你比翼双飞。”

皇兄垂泪点头。我高兴地用手抚摸他的脸,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的梦里,还是那株白梅,菩萨说:“坚持即是执,执便会生怨。”我无怨无悔,只希望,与那个男孩,再有一世的情缘。

菩萨说:“尘世间唯坚持最难,而坚持往往是最痛苦的……”

上一世我生为男儿,无法与他共结连理,这一世我生为官宦家的女子,他转世投胎,仍是帝王。这次不同的是,天下太平,他是盛世君王,三宫六院,妃嫔无数。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秀女,连女官都称不上,他何年何月才能发现我呢。

走入御花园,发现那里也种着白梅,虽然不如自己当年的挺拔和秀丽,却结了好多梅子。偷偷地摘了一颗,放入嘴中,又酸又涩,好像现在的心情。

“大胆,你是哪一宫的秀女,竟然偷摘皇上的白梅子。”太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更是呼吸一滞。他就站在身后,一身明黄的金龙皇袍,后面跟着六个太监、六个宫女,还有两个带刀侍卫。

“你……”他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微微一变。

我守礼地跪了下去,道:“女婢知道错了。”

“你是那一宫的秀女?”皇帝柔声道。

我小心翼翼地道:“奴婢是乾嘉宫的秀女。”

皇帝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第二天,我接到了册封,被封为四品淑容娘娘,赐缘顺宫。当夜,他在我这里过夜。第二天,他竟然没有去早朝,而是领我去了围场狩猎。

拿着他的弓,看着古朴的纹理和弓的材质,都是极品中的极品,我不禁想起上一世在战场上的自己,也有一把上好的弓箭。

他看到我对他的弓爱不释手,突然问道:“爱妃对弓箭有研究吗?”

我的脸上一热,点头道:“只是粗通一些兵器的知识,我的父亲是校尉,家里都是各种各样的兵器,自然明白一些。”

他点点头,道:“你拉一拉弓弦,猜一猜有多少旦,弓弦怎样?”

我扯了扯弓弦,只稍稍动了一下,手臂的力量就不济了,只好道:“大概一百八十旦,弓弦是经过七道煮烹的犀筋和桑干编制。”

他点点头,笑着道:“爱妃果然是内行人,可对打猎有兴趣?”

我的心一动,点头笑道:“很喜欢,我曾随父亲打过猎,骑在马上的感觉很好。”

换上紧衣,在众侍卫的保卫下,皇帝带着我策马向树林奔去。

在一片竹林空地,皇帝收紧缰绳,我也赶忙停下来,微微气喘,脸上发热。

“小盘儿……”在我身后的皇帝突然喃声问道。

我浑身一震,回过头来,不能置信地望着他,忍不住回答:“皇兄,我……”

皇帝跳下马,向我狂奔而来。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滑下马,紧接着被他拥入怀中。

“我记得,我记得……我的小盘儿,你终于回来了,你回来了……”皇帝激动地搂着我,颤声道,“看到你骑马的样子,我就想起来小盘儿最喜欢骑马,我的小盘儿……”

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本以为他忘记了,可他确确实实地记得上一世的誓言。

“皇兄,你记得我,你没有忘了我,皇兄……”我抱着他,高兴地将眼泪和鼻涕蹭在他的衣襟上。那一世,当我还是小娃娃的时候,总喜欢这么做,皇兄从来不生气,反而用手帕细心地擦着我的脸,生怕把我的皮肤蹭坏。

“这一世,你是我的妻……”他紧紧地抱着我,将头枕在我的肩上:“再也不放开你这人儿了,再也不想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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