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实座右铭
1. 诗言志。
——先秦《尚书·尧典》
2. 感于哀乐,缘事而发。
——《汉书·艺文志》
3. 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
——唐·白居易《与元九书》
4. 诗者,吟咏情性也。
——宋·严羽《沧浪诗话》
5. 要入诗家须有骨。
——宋·杨万里《留萧伯和仲和小饮》
6. 作诗无古今,惟造平淡难。
——宋·梅尧臣《读邵不疑学士诗卷》
7. 诗是心声,不可违心而出,亦不能违心而出。
——清·叶燮《原诗·外篇上》
8. 诗品出于人品。
——清·刘熙载《艺概》
小 序
近三十年的从政与经商,对于我来说,也许是一个历史的误会。这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性格不大适合于这两类职业,更是由于我自幼的理想是“长大后做诗人”,因我始终记得小学语文老师在讲古诗时说的一句话——“山清水秀出诗人”。我出生于锦江河畔的下莲池街,应当说这的确是一个“水秀”之地,加上学校的壁报上又“发表”了我的一篇小作文,于是乎便自以为是地萌生了诗人之梦。未曾想到的是,五十多年过去了,这个愿望至今仍是一个美丽的梦。
我的梦,首先被摧于童年的背井离乡。1958年春,因家庭破碎,父亲负气离蓉,带着九岁多的我和六岁的二弟远走陕北煤城铜川。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父亲租的是铜川城关木器社旁的一间不足八平方米的土坯房居住。兄弟俩挤在这间小屋里,昼夜都沉浸在对远在成都的母亲和三弟的思念之中,于是便模仿《静夜思》写下了“远隔千里远,亲人难相见,举头望明月,泪眼看照片”这四句话,并背着父亲通过邮局寄给了母亲。正是这首小小的“诗”,促成了一年之后全家人的团聚,并迁入了面积近二十平方米的“大房子”。从此,我便开始意识到了“诗歌”的魅力与作用,也就燃起了我心中的理想之火。小学五年级时,因成绩优异,而“跳级”考上了初中,我便得意忘形地将自己想学文学及购买相关书籍和书架的要求告诉了父亲。他的答复却是:“孩子,你看咱家里还有置放书柜和书桌的地方吗?我现在考虑的只能是供你们四弟兄上学和今后全家人能否吃饱饭的问题。”果然,此后不久,全家人便与同时代的大多数中国人一起陷入了连续数年的饥荒之中,我少年时代的梦想也就随之而破灭了。
尽管如此,买诗书、读诗歌、学写诗,却成为了伴随我终身的一种业余爱好与生活享受。无论是上山下乡在龙潭插队的年代,还是在驷马桥屠宰场做临工、扫猪粪期间;不管是后来当“局长”的风光岁月,还是干“老总”的繁忙日子;即便是出差乘坐火车,还是在飞机上,一有闲暇,便总爱掏出本子写几句,不时在报刊上发表几篇,偶尔也获过奖励,还得到了个金牛区“文联副主席”的头衔,和一本四川省作协的《会员证》。但我心里很明白,由于缺乏环境熏陶、系统培训和名师的指点与磨练,自己既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才气,又无“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执著,既读不懂无韵的新诗,又有怕受格律诗的束缚等毛病。所以,虽是爱诗甚切,却又一直长进不大,始终处于“业余”水平。就从18年来所写且收入本书的这74余首(组)小诗而言,虽是做到了“感于事而发乎情”,不属于“无病呻吟”的那种,但细细读来,在追求“惟造平淡”、“因事而发”之时,却忽视了诗歌应有的韵味与意境;在注意“缘情而发”、直抒胸臆之中,却欠缺耐人寻味的含蓄与哲理。唯一感到庆幸的是,自己在诗歌的学习与写作之中,始终未能忘记古人关于“要入诗家须有骨”(宋·杨万里)和“真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惠风词话》)的名言及英国诗人斯威夫特关于“无韵的诗句是没有灵魂的肉体”(《给青年人的忠告》)的教诲。所以,笔者虽然为自己的诗作未能达到“所作必佳”的效果而遗憾,但又为自己能一直坚持“诗骨”、“情真”和“押韵”的原则而欣慰!
我并不为我小时候的“梦”而后悔。我知道,我很可能永远也成为不了诗人,但我却又相信,只要自己有一颗激情澎湃而又晶莹剔透的诗心,就一定能以真诚为墨,书写完自己诗一般的人生。
安居情(五首)
笔者41岁才开始拥有带卫生间的住房,从49岁起,家中人均居住面积开始超过10平方米。可以说近五十年居住危破与窄小房屋的切身体会和担任基层房管局长(兼区住房解困办主任)近八年的特殊经历,使我的血管中始终流淌着“寒士”的血。当年,父亲带着我在风雨之中爬上油毛毡房顶压砖遮漏的场景和后来住房特困户们来我办公室上访时那无助的眼神,都深深地刻入了我的骨髓之中。这一切,便凝成了三个大字——“安居情”。
查危房归来有感①
乌云滚,
雷声鸣,
狂风吼,
恶雨霪。
岂敢小楼听风雨,
冒雨迎风查灾情。
府河畔,
路泥泞,
低洼房,
水盈盈。
盆舀积水罐接漏,
滴答声声刺入心,
握手道别难启口,
愧对父老送我情。
房管工,
勤为民,
忙排危,
冒雨行。
雨水汗水难分辨,
点点滴滴安居情。
查灾回,
心难平,
班子会,②
壮志明:
“目睹千家寒士苦,
危改万难不能停。”
“任期危房貌未改,
自摘乌纱当平民!”③
1994年夏
① 金牛房管局管理公房68万m2,大多为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建的破旧及简陋瓦房,其中有危房约12万m2,且多位于城西北府河双岸的低洼棚户区。这些低洼危房,基本上都在1995年开始的府南河整治工程中拆迁改造。
② 作者时任成都市金牛区房地产管理局局长兼金房集团总经理,“班子会”即局和集团领导班子会议。
③ 此诗稿刊载于1998年7月27日《西南商报》及1998年出版的《金牛诗词选》。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杨牧在《〈金牛诗词选〉读后留笔》中评价道:“作者王晓白就颇具那位身在‘草堂’而忧国忧民的‘老杜’遗风。他的一组‘危房诗’,就是《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诗情现代化。”
评析:
① 诗人的“寒士”情怀贯穿于这部《楼之诗》的始终。此可谓“诗言志”也。
② 雷雨交加,狂风怒号,这位身系千家万户的房管局长、金房集团公司的老总,在小楼上再也坐不住了,‘岂敢小楼听风雨/撑伞出门查灾情’。一个‘岂敢’,使身负重任,如履薄冰的殷殷之情跃然纸端。‘低洼房’的‘盆舀积水罐接漏’,‘滴答声声刺人心’,使作者内心更重有千钧。全诗直白,朴实如话,从行动刻画到心理抒写,使主人公形象不断饱满。当他离开现场时,诗情又进一步升华:‘握手道别难启口/愧对父老送我情’;进而充分意识到:‘目睹千家寒士苦/危改万难不能停’;随之发出铮铮誓言:‘任期危房貌未改/自摘乌纱当平民’!好一位公仆,好一位民子,好一腔‘民本意识’的情怀,怎不令人击节赞叹!
天下寒士俱欢颜
——电视剧片《安居梦》主题歌
国以民为本,
民以居为安,
房管职工何所求?
欲得广厦千万间。
排危双手黑,
建房一身汗,
能圆百姓安居梦,
再苦再累心也甜。
何惧难重重,
莫道路漫漫,
成就安居千秋业,
天下寒士俱欢颜。
1995年秋
圆梦曲(组诗)
——八咏我的家园之变迁
每次飞机起飞,我都喜欢张望广袤的成都平原,希望在星罗棋布的大地上找到自己的家,直到地上景观逐渐模糊。虽每次都没能看见,但自己知道,家,就在那道路与河流绘成网状的城市及树木的掩映之中。
笔者出身贫寒,自记事起,那间10平方米左右的破旧瓦房的模样就留在了记忆里。一直盼望着有一个宽敞明亮、有着大窗户的房子。这,就是童年里关于家的最强烈愿望。
后来,家不断地迁徙。1948年至1997年近半个世纪里,除临时住所外先后搬了八次,房屋从破瓦屋、油毛毡房、草房、红瓦平房、通道式的筒子楼逐步变为单元套房,面积也由10平方米、20平方米、40平方米、60平方米,到此时的130平方米。童年关于家的梦想逐渐变为现实。
我想,许多人都经历过这样的变化。我曾经住过的这些房子,犹如步步登高的八只脚印,记录了新中国百姓居住条件不断改善的步伐;又犹如加了高音的八个音符,组成了城市平民喜圆安居之梦的进行曲。
每思至此,心绪难平。此次有闲,急草小诗一串以记之。书毕复咏之,虽感功力不足,诗味太淡,但又想毕竟出自肺腑,且录下了难忘之变迁,故也收入此书。
2001年国庆
一、锦江河畔老瓦房
——1948年的家①
莲池盈盈,
锦水茫茫,
夏家大院,
残破青瓦房。
夜晴床头望月,
昼雨罐鸣盆响,
蓉城秋雷震天际,
陋室风涌透心凉。
① 解放前夕,笔者父母在锦江河畔下莲池街的夏家院子租住旧瓦房一间,约10平方米。1948年9月,成都遭洪灾,锦江涨大水,恰逢笔者出生。此诗根据父母讲述的往事而写。
② 本照片摄于2000年9月9日(即笔者52岁生日),笔者随老父同游下莲池街夏家院子旧址寻梦。
二、公路旁边油毡房
——1959年的家①
“南关”坡下,
西铜路旁,
斗室两间,
低矮油毡房。
门外运煤车急,
院内黑灰飞扬,
一家六口居十载,
挤大四个小儿郎。
① 1958年4月,笔者随父迁居陕西省铜川市。1959年,在西安至铜川老城的公路边,地名为“南关”的山坡崖下,父亲购得单坡式的北向平房两间,屋顶一间为瓦,一间为油毛毡,屋檐距地面约1.8米高,总面积约20平方米。此房距公路约2米,每天运煤的汽车轰鸣,煤尘弥漫,笔者四弟兄与父母在此生活10年,1969年迁出,此房易主(1998年笔者专程赴铜川为此房拍摄了照片,2007年再次返铜,该房正在拆除)。
三、龙潭插队牛圈房
——1968年的家①
龙潭寺西,
钟家烧坊,
插队落户,
地阔天宇广,
分得牛圈半间,
泥灶、尿桶、筒床。
夜静“邻友”何敲墙?
原是老牛磨角忙。
① 1968年9月,笔者与弟弟晓明一起下乡到成都东郊龙潭公社保平一队落户。贫困的生产队无法给知青盖新房,只好将喂牛的老碾坊腾出一半让两兄弟住,寝室及“厨卫”皆在其中(泥灶当“厨”,尿桶为“卫”,竹筒扎床,木箱作柜)。初入住时,夜里常被隔壁水牛在墙上磨角之声惊醒,后来也就习以为常,相安无事。
四、麻柳堰侧新草房
——1971年的家①
保平村头,
麻柳堰旁,
知青新居,
半瓦半草房,
屋后翠竹摇曳,
门前小溪流淌,
莫叹缺衣又少粮,
邻家农女情意长。
① 1971年,笔者在龙潭乡保平村一队麻柳堰东侧建草房一座,堂屋部分盖了红瓦,并在室内用红砖砌谷仓一个,但仓中存谷甚少。那是一个“食者常无肉”的年代,笔者特在屋后种竹数笼,实践了“不可居无竹”之古训。时任生产队会计的邻家长女,后来便成了笔者之终身伴侣。
五、大粪坑旁小平房
——1981年的家①
花照壁前,
成灌路旁,
四十平米,
三代喜同堂。
不惧小道泥泞,
无奈水迹浸墙,
窗外粪池添野趣,
屋角房前秋菊黄。
① 1978年9月,笔者返城参加工作。1981年在单位附近购得营门口乡花照壁村七组生产队粪池边老宅两间,一半为瓦房,一半以三合土为顶的矮平房,共46平方米。此房地势低洼,十分潮湿,为美化环境,父亲在门前植菊数盆,颇有情趣。
六、茶店子街筒子楼
——1985年的家①
茶店凄凄,
影院攘攘,
十八巢居,①
沙发也当床。②
一廊六户共厨,
一厕廿人同享,
一家炒菜全楼香,
饭后众人抢厕忙。③
① 1985年,笔者分得位于茶店子电影院东侧的18平方米公房一套(由内室和过厅组成)。
② 内室约10平方米,放置有床、衣柜、写字台和钢琴;过厅约6平方米,放置着床、写字台、书柜及冰箱,剩余约2平方米空地用于晚上放两辆自行车。由于过厅放不下床,只好买了一张两用沙发,白天作沙发用,晚上放下来当床。孩子从9岁至13岁,整整在这张沙发上睡了5年。
③ 该楼每层六户近二十人共用厕所一个(属于老式旱厕,臭气熏人),各家的蜂窝煤炉灶及洗衣台等均在通道走廊之上。邻居们虽然很友好,但每天早上和晚饭后仍常发生争先恐后抢占茅坑的“喜剧”。
七、摸底河畔蜗居楼
——1989年的家①
摸底河浅,
白果林长,
高居七楼,
扶爹又背娘。
书柜处置梯间,
阳台封作琴房,
苦中作乐琴声扬,
“鸡窝飞出金凤凰”。
① 1989年,单位分给白果林小区七楼63平方米住宅一套。此时笔者老父腿瘸、母亲半瘫,须雇保姆一位,室内更加拥挤,笔者只好将书柜在楼梯过道处加锁存之。老师告诫说“如此环境很不利于孩子练琴”但1995年孩子在赴京参加中央音乐学院钢琴考试之时,仍在全国各地考生中名列第一,友人叹曰:“鸡窝飞出凤凰来。”
八、花牌坊前临街楼
——1997年的家①
巷名江源,
街号牌坊,
始得书房,
车喧又何妨。
登楼夜思寒士,
“危改”未竟恐惶,
舍尽余生建广厦,
丹心报得三春阳!
① 1997年,笔者在单位分得位于石灰街江源巷三室两厅住房一套。虽前有街道嘈杂,后有歌厅喧闹,但毕竟居室宽敞、生活方便,故一口气置书柜10个。高兴之余,又为自己未能在任期内将管辖的危房全部改造完毕而遗憾,故只能以“多建广厦”弥补之。
2001年9月30日
初稿于成都赴京机上,定稿于10月2日
补记:此组诗原载2002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楼之思》,本组照片发表于2008年12月11日《成都商报》,同时,还刊登了笔者的附诗——“八次搬家史,一步一层楼。喜圆安居梦,饮水思源头”。
评析:
① 以小见大,以点带面。从组诗中一家人住房的变迁,能读到祖国勇往直前的步伐,看到祖国日新月异的变化,真所谓“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塞,鱼鳖之藏也”。
② 此诗富有艺术价值,还有“史”的品格和文献的珍贵;此诗还有丰富的意蕴,其中饱含的家园情怀令人感动。很难想象一个缺乏亲情的人对国家民族会有真正的感情。
停电的冬夜
——重读老照片有感(外一首)
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9岁才开始习琴,20多年后竟成为了中国音乐最高学府最年轻的钢琴副教授。喜讯传来,作为父亲的我,又一次翻开了他的《成长影集》。22年前的那张在烛光下练琴的照片和在烛光下为孩子庆贺12岁生日的情景彻夜都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于是便有了这两首“有感”。
陋室荧光烁,①
寒窗夜朦胧。
琴韵梁间绕,
广厦乐里凝。②
衣旧绘图新,③
灯暗心火明。
屋狭气宇广,④
人小志凌云。
慈母手中烛,
稚儿指尖情。
严父几多叱,⑤
化子一世勤。
烛光里的生日宴
烛光灼灼兮,
夜色茫茫。
餐桌矮矮兮,
菜汤荡荡。
杯碟琅琅兮
笑声朗朗。
其乐融融兮,
喜气洋洋。
天寒心暖兮,
清苦呈祥。
2011年1月17日
① 此二照片摄于我原位于老西门外茶店子电影院旁的筒子楼上的家中。此时,各家的蜂窝煤炉都摆在廊道上,底层楼梯口的化粪池经常盈溢,臭气熏天,堪称“陋室”。而茶店子经常停电,故点着蜡烛吃晚饭和孩子秉烛练琴的情景时有发生。
② 当时,笔者正在城北高笋塘从事旧城改造。那天(1988年12月7日)晚上,孩子在秉烛练琴,我也在烛光下翻阅基建资料(第2张照片的右上方似乎可看到写字台边墙上贴的项目区位图),“音乐是流动的建筑”、“建筑是凝固的音乐”,这两句名言此时竟有趣地汇聚在陋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