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身边已站了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目朗神明,高大英挺,虽经岁月洗礼,也该是个美男子,可他看着他便有一种说不出的诙谐,纳兰月一看见他就想笑……谐星不一定长得丑,这位大叔的相貌颇有喜剧潜力。
大叔果然没让人失望,只见他拍拍纳兰月的肩膀,道:“我家妞儿好看吧?小伙子长得不错,要努力,追她的人排长队……”
少女嫣然一笑,道:“爸爸,别轻薄人家。”
“这边走,这边走……”纳兰月忙到前面引路,在新生登记处跟同学使了个眼色,登记的女生便让纳兰月一路直接送少女到宿舍。
昙花婉谢,君昙婉。这是她的名字。
“嗨……昙婉,你也在这里啊?买车?”纳兰月见君昙婉在试单车,鼓起勇气叫她一声“昙婉”,虽然他也觉得刚认识的女生,连名带姓一起叫比较好。
“叫昙婉怎么不叫我?”纳兰月这才发现安如也在,原来安如和君昙婉是舍友。
“我这不才看见你吗,安大小姐?”纳兰月说着,看向疏疏离离地站在一旁的阙云月。
阙云月从小便是云淡风轻,温柔疏离的,他对纳兰月却绝不冷淡,只是从昨天晚上开始,纳兰月就觉得阙云月不太对劲。
这时,过来一个女生,对纳兰月道:“纳兰月,还有个上海的学妹没来,你去蹲点守候。”
“我跟你去吧。”阙云月柔声道,他永远那么温柔。
纳兰月不禁多看了君昙婉一眼,美目含笑,这双眼睛似乎还是看阙云月多些,纳兰月有些怅然。从小到大,他们两兄弟虽然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大多数女孩子却喜欢阙云月,虽然能陪女孩子说话,能让女孩子笑的总是纳兰月,纳兰月的模样也很好,只是阙云月那种温柔疏离、缈如清梦的美……是让人着迷的。
阙云月静静地坐在那里,清夜朗朗,华月如水。
“很晚了,估计那上海小姐今晚是不来了,我们回去吧……”纳兰月说着,把“法学院”的牌子夹到腋下。
“法学院。”纳兰月循声回头,见面前是个穿着牛仔短裤、人字拖的女孩,酒红色大波浪长发,背着个小巧的白色双肩包,一看便是个时尚俏佳人,不过佳人最突出的,还是那一双丹凤眼,单眼皮的丹凤眼,无论谁见了这样一个单眼皮美女都会多看几眼的,因为单眼皮的美女实在是太少了。
“哦,你是上海的吗?虞水柔?”纳兰月道。
虞水柔道:“你怎么知道?”
纳兰月道:“全院就你一个没来啦……”
“柔情似水虞美人……你可来了……”纳兰月循声看去,见说话的是安如,安如和君昙婉骑着她们新买的单车来了,后头还有一个女孩,是她们的舍友,方晴儿。
三个女孩在虞水柔和纳兰月面前停下,安如道:“上海大千金,你可来了,我们宿舍三缺一啊,刚好赶上明天的博饼。”
虞水柔道:“什么是博饼?”
“哈哈哈……你们三个都不知道,明天我一定要博个状元回来。”安如拍拍胸膛,跟虞水柔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虞水柔是个骄傲时尚的上海美女,平日多少理会人,可安如却是个跟鬼都聊得来的人,当然,安如不是灵媒,只是很会聊天罢了。
顺便闲扯一下,博饼是闽南地区中秋特有的活动,说白了就是扔骰子,谁扔的“级别”高谁的奖品多,级别大概有“一秀”、“二举”、“进士”、“对堂”、“状元”、“状元插金花”。现在福州等地中秋也有博饼活动。
次日的博饼,只听见几个闽南的同学大呼小叫,反正大家都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人家说什么是什么,扔几把骰子大家都有奖品,乐得高兴。
不过,连“一秀”都没有的要受罚……到另外一组讲笑话,讲到每个人都笑了为止。君昙婉也被罚了,可惜的是,天才老爸生个笨儿子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了,搞笑老爸生个不会搞笑的女儿也在常理之中,君昙婉讲的几个笑话,都有人听过,最少有一半以上的人不笑。
君昙婉想了又想,道:“有一个女孩子,二十八岁了还没谈恋爱,她就去庙里求观音,她说:‘观音大世啊,我什么到底时候才能找到如意郎君呢?’”这次没有人接口,看来大家都没听过,君昙婉略略停顿,笑盈盈地看向阙云月,下一句话说出来,如果只有一个人不笑,一定就是阙云月,他还是那样温柔疏离、缈如清梦,似乎永远不会被凡尘所扰。
君昙婉接着道:“观音娘娘说:‘我要是知道,还出家干嘛?’”
果然,一堆人都笑了,只有阙云月没有笑,他只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他一惯的表情便是如此。
君昙婉见状,接着道:“还有一个人没笑,我还得继续讲。再来一个:话说森林里的动物出海游玩,遇到风暴,坐小船逃生,可小船太小,坐不下那么多动物,猴子提议,大家轮番讲笑话,谁讲的笑话要是有一只动物没笑,就把它推到海里。长颈鹿先讲了个笑话,大家都笑了,只有猪有笑,于是长颈鹿被扔下去了。接下来,兔子也讲了个笑话,大家都笑了,猪还是没有笑,于是兔子也被扔下去了。然后,山羊讲了个笑话,大家都笑了,猪还是没有笑,于是山羊也被扔下去了。这时候,猪笑了,大家问他笑什么,猪说:‘刚才长颈鹿讲的那个笑话好好笑。’”
听到此处,大家都笑了,阙云月亦破颜一笑。
君昙婉道:“学长,你笑的是我哪一个笑话呢?”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猪,阙云月当然只能道:“这个。”
君昙婉盈盈一笑,飞花般地掠开了……她穿的是条玫瑰红的连衣裙。
九月二十三日,秋分,是新生军训的第四天。
纳兰月和陈浩面面相觑了一会,陈浩笑道:“你是不是也想,哪个学妹晕倒了,然后……”
纳兰月白了陈浩一眼,道:“那是,你就在这儿等着吧,陪学妹晒太阳。”
陈浩觉得没趣,走到操场另一边,继续等学妹晕倒。
阙云月还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场中穿迷彩服的女孩。
纳兰月有些酸溜地说:“你在看她啊?”
“是,”阙云月道,“她是那天,屋顶上那位。”
纳兰月浑身一震,是啊,难怪她那么眼熟呢,只是那晚屋顶上那位,成熟忧郁,又穿着古装,纳兰月一直没反应上来。
纳兰月道:“你看,她是不是人类?”
阙云月道:“凡人的身体,应该有法力。或许……和你有些关系,我觉得她身上有种东西,和你很像,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
纳兰月立刻道:“那你呢?你和她……”
“走吧,去上课……”阙云月没有回答。
黄昏,六点,日落。
穿着迷彩服的女孩子挥着迷彩帽,笑笑闹闹地跑出训练场,一天的军训总算结束了。
擦身而过,阙云月不禁停下,回头……好熟悉的感觉……
女孩也停下,回身,意味深长地对阙云月笑,沉声道:“阙云月,阙的是云,还是月?”
阙云月微微一愣,已有安如在叫:“昙婉,换衣服,带你去吃好吃的……”看来有个厦门土著做舍友,还是不错的,起码知道好吃的在哪里。
阙云月怅立许久,西望远山,六点,日落,秋分,日夜平分。
“云月,你们班怎么这么早下课?也不等我……”纳兰月拿着一本书大步走来。有些男生是不背书包的,他上课能拿一本书,已经很不错了。
新生总爱打听鬼故事,每一个学校都会有鬼故事的,尤其是有历史的学校。
在图书馆四楼可以梦见民国美女,在新生中已经传开了。要只是做梦,倒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学生们在图书馆四楼没呆一会就犯困,醒来以后,有的发现水杯不知道被谁添满了,有的发现书被收到书包里,有的竟发现脚上穿着一双民国女学生穿的黑布鞋!虽然都不是大事,却着实吓人,因为这些都是鬼做的事!
厦大虽然叫厦大,却不能真把学生给“吓大”了。刚开始那会,学院辅导员做学生的思想工作,让大家别胡说,后来又禁止出入图书馆四楼,再后来,图书馆都呆不得了,因为总有人看到一个青布黑裙的民国女学生拿着本线装书在图书馆里走,旁边的人却什么也看不到。
这世上,号称相信科学的人很多,但真到了发生科学不可解释的怪事,神棍们的生意就来了。
这个鬼,纳兰月知道搞不定,还得老爷子亲自出马,不过,老爷子陪这孙子找鬼找了一个暑假,居然没觉得这孙子在骗他,因为老爷子确信图书馆四楼有不干净的东西,只是没法让那东西现身。
图书馆整理书籍,闭馆修整三天。
纳兰老爷子穿上杏黄道袍,带了桃木剑、灵符、招魂铃等一应法器,纳兰月和阙云月扮成小徒弟跟了去,当然,两个男孩打扮得奇奇怪怪神神叨叨,看不出本来面目。
纳兰老爷子带了“搜魂镜”,在搜魂镜下,鬼魂无处遁形,只是用这搜魂镜要注意,一些恶灵在被搜魂镜吸进去的瞬间会袭击法师,法师要是不小心摔倒,被搜魂镜照到,灵魂也会被吸入搜魂镜,搜魂镜以鬼魂为食,一天之内没有法力高强的人把魂魄救出来,魂魄就会化作搜魂镜的食物,所以搜魂镜是专门对付恶鬼的。
女鬼依旧不肯现形,纳兰老爷子缓缓取出搜魂镜,四下照去,忽见搜魂镜白光一闪,面前地上伏着个青衣黑裙的少女,少女咬着嘴唇抬起头来,娇靥苍白如纸,少女气若游丝,含泪看着纳兰老爷子三人,纳兰老爷子叫一声:“收……”少女惨叫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飞向搜魂镜。
“不要……”忽有一个人影撞向纳兰老爷子,纳兰老爷子身子一闪,镜光晃了一晃,镜子随之合上,少女软软地跌到地上。
“傲芙,你没事吧?”那人影跑向地上的少女。
少女沉沉地喘息,良久方道:“阿桐,不要管我。”
纳兰月定睛一看,蹿出来的人影正是沃疏桐。原是沃疏桐风闻学校要请法师抓鬼,买了食物暗中躲在图书馆。
纳兰老爷子道:“人鬼殊途,切莫执迷。”
沃疏桐沉吟半晌,道:“她,是我前世的恋人,我请求你们不要伤害她。她不是坏鬼,这几十年从来没有伤害过人。”
阙云月道:“她是没有伤害人,可她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吓到了不少学生。这位同学不是怨灵,为什么一直徘徊在此,不肯投胎?若有什么苦衷,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执意不肯说呢?”
原来,阙云月在暑假的时候就曾试图和唐傲芙的鬼魂交流,只是她一直不肯现身。直到那日,唐傲芙无意间被来图书馆的阙云月看到,阙云月几番问询,唐傲芙却始终不肯吐露心事。
纳兰老爷子道:“缘生缘灭,还是顺其自然地好。生死轮回,才是正道。”
纳兰月道:“是啊,就算你舍不得他,一直当鬼也不是一回事。”
唐傲芙道:“我真的不会干坏事,你们再给我几天时间,就几天,我……我……我是厦大26级国学院的学生,我叫唐傲芙。”
阙云月道:“26级?1926年,鲁迅先生在厦大,当时的校长是林文庆,文科主任是林语堂?”
纳兰月接口道:“哇啊……那是厦大最辉煌的年代,神人辈出啊!你肯定也是个才女了……”
沃疏桐道:“那当然,文庆亭上的对联就是傲芙题的呢。”
阙云月道:“你的魂魄太虚弱,不能离开图书馆,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可以告诉我们。”
唐傲芙还在犹豫,沃疏桐道:“说出来吧,云溪……”
唐傲芙终于开口,道:“我的前世,我是说,唐傲芙的前世,叫云溪,是太阳神的女儿光公主青晔的侍女,也是个仙女;阿桐,是旭日宫的御车使者……”
唐傲芙说了这么个故事:
日帝的长女,光公主青晔,嫁给了阑汐王子,居于黎明宫,并生一子,黎明。后阑汐不知何故,失踪。青晔带着孩子,和侍女云溪、御车使者,以及月护法神冰蟾去找阑汐。途中,青晔听闻莫奚邪神攻占黎明宫。青晔急急赶回。
青晔走时,把黎明宫托付给了她信任的火神巫和日护法金蟾。眼前的黎明宫却已是一片狼藉,诸神众仙尸横满地,金蟾满身血污,伏在地上。
青晔赶紧过去,扶起金蟾,金蟾的魂魄尚未离体,青晔渡她一口气,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金蟾已是气若游丝,只说了一句:“火神巫……带走了……十一神巫,一千年后……”
金蟾一语未竟,就已死了,冰蟾急去追金蟾的魂魄,无奈金蟾的魂魄去得太快,根本追不上,青晔道:“回来吧,死就死了罢。”
青晔平日里最信任的火神巫,竟然背叛了她!他原本,只是个山里的土妖怪,青晔找到了他,让他做了黎明宫的火神巫,对他信任有加、委以重任,他竟然勾结莫奚邪神毁掉黎明宫!更可恶的是,他带走了十一神巫!
青晔缓缓放下金蟾的尸体,起身,道:“你们走吧……黎明宫毁了,十二神巫走了,我已难与莫奚邪神抗衡,也没有能力再保护你们……”
冰蟾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冰蟾都不会离开公主的!”
青晔闻言,看着冰蟾美丽的剪水瞳,竟凄凄一笑,道:“冰蟾,你本来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是我太自私,对不起……你是个好孩子,过来吧……到我这里来……”
冰蟾迟疑着,还是慢慢走向青晔,青晔要他过去,他一定会过去的。
就在这时,殿外忽闻军马之声,是莫奚邪神回来了,冰蟾想也没想就蹿了出去,只留下一句:“保护公主!”
“保护黎明,九华山,找碧游仙子……”青晔说罢,也蹿了出去,袍袖一拂,一团气将孩子和云溪、御车使者护在殿内。
云溪和御车使者自是焦急,无奈青晔留下的那团气已将殿堂牢牢护住,外头的乱军进不来,云溪他们也出不去,连声音也无法穿透。
过了许久,那团气竟慢慢消散了,云溪心中一凛,外头几乎没有声音……这意味着什么?未等云溪多想,竟见冰蟾左手搂着青晔,右手执剑,足尖点地,掠了进来,冰蟾和青晔显已受伤,冰蟾似乎还不太要紧,青晔的伤只怕重了。
云溪和御车使者齐声叫道:“公主……”
青晔道:“他们退了,暂不会来,去九华山,找碧游仙子。”
碧游仙子是九华山伴鹤道人的徒弟,伴鹤道人是逍遥人间的散仙,碧游也是散仙,碧游早已修成仙体,只是碧游生性恬淡,不喜约束,不愿成神,因此一直是碧游仙子。人间有“散仙”,却没有“散神”,仙可以悠游三界不归管辖,神却必须要受天界、神族的约束,而且神必须要司一定的职责,就像有“无业游民”而没有“无业游官”一样,散仙一般都是“无业游仙”,等成了“有业小神”势必更不爽。除了青晔这种天生位份极尊的神,当小神还真不如当小仙小妖精。
“车稳一点。”冰蟾已经第五次说这样的话了。天马行空,马车在空中奔驰,除了呼呼风声,哪里不稳?御车使者早已疑惑,却不敢问,因为青晔看起来实在是伤得太重。
车内的云溪想为青晔擦拭血污,却屡屡被冰蟾阻止。云溪细看之下,见青晔的手竟是半透明的,再看脸,还是青晔的脸,只是苍白了些,可是……云溪没有看错,青晔的手就是半透明的!云溪的心沉了下去,平常在青晔身边总能感到一些暖气,就像阳春三月的阳光照在身上一般舒服,冰蟾带着青晔掠进来时,那股暖气就已消失,云溪原以为是青晔受伤气息微弱的缘故,可现在看来……
青晔似已察觉云溪的疑惑,缓缓睁开眼睛,道:“在前面那座山停下来。”
青晔下了车,依旧让冰蟾贴身扶着,似乎没有冰蟾,她就会立刻倒下去。
青晔的声音已有些飘忽,只听青晔道:“我,已经死了……”冰蟾示意云溪和御车使者稍安勿躁,青晔继续道:“金蟾和冰蟾,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他们两个加起来,就是我一半的法力,金蟾死时,我四分之一的法力已经消失,加上火神巫离去,我力量又弱了些,方才出宫迎战,我已经战死。只是放不下黎明,想把你们安置好,再去冥界,或许冥王能帮助我……”青晔喘息不止,良久方续上:“我的身体,已经留在黎明宫外,一来那样他们才会以为我真的死了,二来我的魂魄太虚弱,已经无法附到身体上,带着我的身体,是个累赘,是冰蟾的力量让我的魂魄暂时维持下来。鬼魂若不去冥界,不能离开它死的地方方圆三里,我已经走得太远了……我现在,必须去冥界,我灵魂残存的法力,应该还够见到冥王。冰蟾,你们三位,把黎明托付给碧游仙子,陪他长大。既然火神巫那个叛徒带着十一神巫到一千年以后,我会直接让冥王送我转世到一千年以后,十六岁之后恢复记忆,你们,一千年后去找我,不要告诉黎明我的事……南方火性烈,我会投身在炎热的地方。”
青晔说罢,冰蟾竟淡淡一笑,笑得很美,冰蟾实在是个美人儿,冰蟾和金蟾都承袭了青晔的美貌,日月护法神早引无数浪神垂涎,因为青晔是不可能得到的,冰蟾和金蟾却不一定。青晔微微一愣,冰蟾竟放开了青晔,就那样站在青晔的面前,笑得很美……
青晔心头一紧,却已迟了,但觉后心挨了一掌,整个身体,不,是整个灵魂就往冰蟾的身体撞去,青晔但觉浑身一震,再看时,面前依旧站着冰蟾,还是笑得很美,只是,冰蟾的身体,已经是半透明的了……青晔抬起手,再看自己的身体,竟已是冰蟾的身体!
“冰蟾你干什么?!”青晔叫道。
冰蟾道:“公主,你不能死,不能就这么转世了,我从出生起,就一天也没离开过公主,公主走了,冰蟾不知道怎么办,还是冰蟾去转世吧,公主用冰蟾的身体,带小王子长大,冰蟾转世到一千年以后,等公主来找冰蟾。我想金蟾还在冥界,我会找到金蟾的。”
冰蟾的魂魄慢慢飘了起来,青晔急急将她拉住,道:“冰蟾,不要走!你何苦如此?我们换回来,冥王不会听你的,因为他只知道有青晔,却不知道冰蟾啊!我们换回来……云溪,打我一掌……”
云溪已泣不成声,没有动。
冰蟾道:“公主是不是嫌弃冰蟾的身体?冰蟾的身体比公主差多了……”
“不是的!冰蟾,你很好,是我太自私,是我对不起你!”青晔扬声道。
冰蟾又笑,道:“公主没有对不起我,公主创造了冰蟾,冰蟾的一切都是公主的,公主想要冰蟾怎么样,冰蟾就怎么样……”
冰蟾飘回青晔耳畔,轻声道:“公主,我爱你……”
冰蟾说罢,魂魄飘然而起,飞离了青晔的手,青晔浑身一震,急道:“冰蟾!你知道……”
冰蟾道:“冰蟾知道公主是为冰蟾好。”
云溪和御车使者都无法追上冰蟾的魂魄,青晔刚与冰蟾换了身体,魂与体难以完全融合,暂时无法飞行,只能眼睁睁看着冰蟾飘走。
终于到了九华山,碧游仙子见了几人,道:“是青晔派你们来的吗?你们的样子……有些狼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当中的“冰蟾”道:“我就是青晔。”
青晔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碧游仙子,而后道:“碧游,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别的神仙都以为我没有朋友,其实我还有你,莫奚邪神应该一时想不到我会把黎明托付给你。你给黎明一个身份,让他做伴鹤道人的徒弟,无论谁问起,都不要说出黎明的身世。”青晔沉吟良久,又道:“我想我还是要去找阑汐……”
碧游仙子欲言又止,最终只道:“好,我会照顾好黎明的,你去找阑汐吧。”
青晔道:“碧游,你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青晔和碧游后来说的话,云溪不知道,但云溪看见,她们再出来时,碧游的神情有些奇怪,想来是青晔跟碧游说了一些只有她们才能知道的秘密。
碧游是青晔唯一的朋友,她们相识的过程,云溪知道。
每年春分、夏至、秋分、冬至四天,都要有太阳神或是青晔(青煜还太小)坐着太阳马车驰过天际,谓之“巡天”。太阳马车在上午六时和下午六时与夜宫的马车交汇,交换昼夜仪,因为每年的这四天,是昼夜平分的日子,也是日族和夜族力量平衡的节点,因此,夜族的夜帝或暗王子同样要在这四天“巡天”。这也是阑汐与青晔两车交汇时为什么会有熟悉感的原因。
在人间,昼夜从一年来看,是平分的,因此,人间的昼夜力量是平衡的,但若从整个宇宙的力量来看,暗的力量大于光,夜族的力量是远远强于日族的,只是夜帝和暗王子皆生性超脱,与世无争。
那日,青晔于秋分日“巡天”,至午时,青晔从车窗看下去,见底下一座山甚好,遂让御车使者自己驾车,她与云溪落下云头,降到山上(违规行为)。
青晔与云溪闲逛了一会,忽见许多白鹤,青晔一时玩心大起,与云溪商量烤一只鹤来吃。两人正吃得高兴,忽见一绿裳少女站在面前,绿裳少女好像非常生气,指着青晔和云溪道:“哪里来的野人?居然敢偷吃我的鹤!这可是仙鹤!”
云溪即刻道:“哪里来的毛神,居然敢说光公主是野人,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碧游仙子也不甘示弱,道:“什么光公主、空公主,这里这么多山,哪座山上都有什么圣母什么公主,都来我这里偷吃仙鹤,那还得了?”
人间的散仙在山上修仙,总爱给自己起个威风名字,比如明明是个狐狸精,却叫“银狐公主”,明明是个乌龟精,却叫“龟灵圣母”,碧游仙子一开始把青晔当作此类自封的野仙公主。
青晔今天心情实在是好,加上“巡天”违规偷溜本不能宣扬,也不与碧游仙子斗嘴,袍袖一挥,一堆仙鹤的的骨头竟飞了起来,青晔和云溪腹间飞出一线白光,飞到鹤骨上,白光闪处,一只仙鹤翩然到碧游仙子身边。
青晔道:“好了,还给你了。”
碧游仙子一时错愕,接着道:“这是假的,仙鹤明明被你吃了,哪里还能活?”
青晔怒道:“那你想怎么样?”
碧游仙子急道:“你这种焚琴煮鹤的俗仙,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
云溪道:“我们只是烤了一只鹤,烧的是木头,没有烧你的琴哦……”
“抚琴怡情,养鹤悦目。若是焚琴煮鹤高兴,焚琴煮鹤亦无不可。”青晔回头看时,见来了个手执拂尘,着月白道袍的道者,原是碧游仙子的师父伴鹤上人。
伴鹤上人修行高,自然认得青晔,却依旧超然闲适,不为青晔身份所摄,青晔有意为难伴鹤道人,竟道:“方才道长说,若是焚琴煮鹤高兴,焚琴煮鹤亦无不可……只不知道这高兴是你高兴还是我高兴,我觉得刚才吃您老的鹤,挺高兴的,若是有名琴烹仙鹤,想来更高兴。”
伴鹤道人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若是焚琴煮鹤能让娘娘高兴,老道也高兴。”伴鹤道人故意叫青晔“娘娘”而不是“公主”,意在表示自己只把青晔当做普通的女神仙。
青晔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去告我的状啊……”
焚琴煮鹤这种事,青晔当真做得出来。
碧游仙子在一旁看师父竟真的把他最爱的琴烧了他最爱的鹤给青晔吃了,简直急得要哭出来,当青晔和云溪美滋滋地吃着鹤肉,伴鹤道人竟也跟着吃了,青晔笑盈盈地夹一块鹤肉道碧游仙子碗里,碧游仙子气得跑了出去。
伴鹤道人竟捋须微笑,道:“徒儿,修仙,就是要放下一切。莫以为放下的只是俗物,同样要放下‘雅物’。我等以鸡犬为俗物,以琴鹤为雅物,这只是我等以人力分天物罢了。这世间万物,原是平等,并无雅俗之分,鸡犬与琴鹤,原是一样的。因此,以柴煮鸡可,焚琴煮鹤亦可。”
碧游仙子已经低着头回来坐下,低声道:“师父,徒儿受教了。可是……”碧游仙子看着青晔,忽又扬声道:“那这位大公主和我这个小仙也是平等的吗?”
青晔笑道:“从表面上看,我是大公主,你是小仙,我是比你高贵,可若从宇宙大化的角度来说,我和你,确实是平等的。佛祖和臭虫是平等的,大公主和小仙也是平等的。”
“嘿……你……”碧游仙子惊愕地看着青晔。
青晔道:“人间流行什么,我也知道啊……我也读《庄子》的。”
时逢魏晋,玄学盛行,人间兴老庄之说,青晔也读了一些。
青晔和碧游仙子,在焚琴煮鹤之下,结了友谊。
清夜,就像他的眼波。
青晔别了碧游仙子已有数日,只是还没有阑汐的消息,青晔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阑汐,只是凭着感觉走。
荒野。
青晔在相对平坦之处坐下,对云溪和御车使者道:“休息一下吧……”
青晔躺下,仰望夜空。闭上眼睛,好像大地在迅速下坠,离天空越来越远,自己的身体也仿佛要被吸入大地一样,和大地如此贴近,才能感受到大地的旋转……这个世界(地球)原是一刻不停地转动着的,当初,这个世界无天无地,混沌一片,却孕育了盘古,是盘古撑开了天地,盘古死后,身体精血化成了世间万物,才让茫茫宇宙有了这么一个辉煌灿烂的所在。
阑汐说,我们所说的三界五行(地球、天空、日月星辰),自以为已囊括了一切时空,其实不然,所谓“三界五行”,只是盘古创造的世界。我们神仙人鬼妖所在的这个世界,对宇宙而言,就像沧海中的一粒卵,卵中有盘古,盘古在卵内创造了三界五行,然后有了我们。我们的世界只有这么大,我们的神仙也只能在这里,所以以为三界五行就是一切。
其实,外面的世界好大好大。
阑汐,就是从那个好大好大的世界中来的。太阳很亮,但在那个好大好大的世界中,只是一点星光,阑汐的父亲,就是那个好大好大的世界,阑汐是那个好大好大的世界的梦,入了盘古的梦,来到这个世界,三界五行,与盘古相遇,与诸神相遇,与青晔相遇。
青晔想起了她和阑汐的初见。
那是青晔第一次“巡天”,与她交接昼夜仪的是阑汐,记得那时,她的手微微颤抖,险些落了昼夜仪,阑汐握住了她的手……阑汐的手微凉,却很稳定,青晔怯怯地看着阑汐的眼睛,低声道:“对不起……”
阑汐柔柔一笑,道:“没关系,不紧张的。”
青晔呆呆地看着阑汐的笑容,他的笑容甚至是暖的,那时的青晔还不甚大,在神仙里算是青年,那时的青晔,害怕黑暗,同样害怕暗王子,在她的想象里,暗王子是个阴森恐怖的存在,虽然外界传言,暗王子是三界最美最温柔的男神……传言没有错,阑汐的确是最美最温柔的男神。是的,必须用“美”来形容阑汐,那时的青晔也这么认为,男性也可以美。
从那以后,太阳神就很少“巡天”,青晔“巡天”见到的从来都是阑汐,青晔从来就没有见过夜帝,许多老神仙都没有见过夜帝,青晔甚至怀疑,夜帝是根本不存在的,夜帝就是亘古的黑暗本身,这世上,只有暗王子。
天地初开,阑汐生,阑汐比三清道尊还年长,比太阳神还年长,自然要比青晔大上很多,可是以位份而论,阑汐和青晔却是同辈的。因为诸神愿意尊崇三清道尊,愿意尊崇太阳神,却不愿尊崇夜帝,因为黑暗总是让人害怕的,神仙也同样惧怕黑暗。因此诸神称夜帝的位份与日帝(太阳神)相同,阑汐自然与青晔齐名。生性超脱的夜帝父子并不在乎这些,因为他们即使争得神界最尊的位份也没有意义,纯粹黑暗的世界,根本什么也没有。
在最初的那几年,青晔是期待“巡天”那几日的,因为可以见到阑汐,见到阑汐让青晔觉得很舒服,看了阑汐是会觉得很舒服的,就像做了美梦很舒服一样。青晔少女懵懂的幻想,或许正是给了阑汐。
可是,几年后,青晔第一次出战,完胜。那时诸神开始混战,争地盘,出现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战神,可那些战神你方唱罢他登场,一个接一个地败了,只有青晔从来没有败过,青晔终于赢得“旭日战神”之名。从第一次出征完胜之日起,青晔的心理就悄悄发生了变化,那个羞怯的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旭日战神”,不可一世的光公主,不可一世的光公主再看不上温柔的暗王子,多年后,青晔认为阑汐简直就是个“说话没放屁响的软神”,她早就忘了当初懵懂青涩的少女幻想。
阑汐却还是那个阑汐,对青晔的变化,他还是报以淡淡的微笑。
青晔躺在地上,大地离天空真的好远好远……青晔想:“是不是,这个世界一片混沌的时候,天与地也曾相恋呢?盘古分开了天地,天地是不是也犯相思?天地相思,光与暗呢?光与暗,本来也是一体的吧?我和阑汐,居于昼夜之际,建黎明宫,世间光与暗的力量就平衡了,不会因为我们的结合昼夜颠覆、乾坤失常……可是……这世界原本只有暗,没有光……可是……有了光,才知道暗,光与暗,应是相伴相生的……”
青晔缓缓睁开眼睛,夜沉如眸,岂非正像阑汐看着她的眼睛,夜,岂非正是阑汐的眼睛?
青晔又想起了东方焰,说实话,他真的是最适合做她丈夫的。
东方焰没有死,元始天尊说,青晔和东方焰,杀戮太重,乱了天常,因此要受到惩罚。
东方焰中落日神箭,魂魄离体,便是他应受的劫数,劫数过后,元始天尊救活了东方焰,把他的魂魄重新放回神体,所以东方焰虽经一番苦楚,还是东方焰。
青晔却一直以为东方焰死了,因为青煜真的死了,且魂魄无踪,元始天尊说,这是对青晔的惩罚,青晔的劫数,应在青煜的身上。
青晔和阑汐相恋,不是劫数,是谁也算不到想不到的意外,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这个样子的……都在缘分、劫数之外。
东方焰没死,他变了样子,成了宫南城,装作与青晔和阑汐“巧遇”,那时青晔和阑汐正被诸神追击,宫南城帮他们退了诸神。青晔和阑汐,当宫南城是朋友,却不知道东方焰接近他们,是为了报复,为了害死阑汐。
等到青晔发现东方焰的阴谋,想造日月护法神保护自己的时候,日月护法神却出了问题,青晔冒险改了金蟾和冰蟾的身体。
现在,阑汐失踪,青晔甚至怀疑是东方焰害死了阑汐。
东方焰终于毁了她的一切,父母(太阳宫已毁,太阳神夫妇不知所踪)、丈夫、冰蟾和金蟾,还有她自己……只是刚开始那会,青晔真没拿东方焰当一回事。
初见东方焰,青晔只当他是一个毛神。
太阳神晚育,东方焰的年纪比青晔还大些,只是祝融的长子共工怒触不周山,断天柱、绝地维,至使天塌地陷后,天帝刻意压制祝融家族和共工族裔,东方焰身为祝融(火祖巫)和蓐收(金祖巫)之子,同样受到压制,因此天赋异禀却不为外界所知。直到华夏恢复元气,共工的事被诸神淡忘,东方焰才以祝融和蓐收长子的身份出现在诸神视野中。
白金与赤火之子,天生就是战神。东方焰是天生的战神。
在那个诸神混战的时代,东方焰的光芒很快盖过了青晔。
三擒三纵,旭日战神成为历史,这世间本只能有一个战神,就是流金战神东方焰!东方焰战时,金枪金甲,动如流金。
当然,青晔依旧是女神中的战神,因此从那之后称青晔为“女战神”,可这个称号对青晔来说是个耻辱!
东方焰要青晔,天帝都不敢反对,青晔终于答应嫁了。可青晔逃了,路上绑架了阑汐……
“这一切,不在缘分内,不在劫数中,伏羲八卦都算不到……”青晔起身,笑了。
“公主在想什么?是不是有了殿下的消息?”云溪见青晔含笑起身,过来了,青晔已经躺了很久,只是不敢叫她。
青晔摇摇头,道:“这些日子,你虽跟我在一起,很多事情,你却不知道。”
是啊,云溪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比如她一直不知道宫南城就是东方焰。但即使云溪知道的,她与纳兰月他们说时,也隐瞒了很多事情:比如她只说青晔嫁的是阑汐王子,却没有告诉他们阑汐王子是暗王子;比如青晔逃婚和阑汐私奔,如何遇宫南城,退诸神追击,如何收十二神巫,与天界诸神分庭抗礼,她都没有说……因为说出这些,正常人都会以为青晔根本就是个大大的反动派,根本就该死,别说帮助她了。
云溪说到此处,停了下来,阙云月道:“后来呢?青晔可找到了阑汐?你又怎么会转世到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