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间自己的房间
1928年,伍尔夫受邀到剑桥大学做了两次“妇女与小说”的演讲,《一间自己的房间》一书就是这两次演讲的总结。她一开始就抛出自己的观点:“一个女人如果打算写小说的话,那她一定要有钱,还要有一间自己的房间。”接着,她将自己如何得到这个观点的思考过程,原原本本地、大胆坦率地告诉了读者。
她在十月的一个好天气里化身为一个名叫玛丽的女人,坐在河边思索“妇女与小说”这个演讲主题。玛丽一边出神,一边欣赏着河岸的风景:灌木、杨柳、桥、划动的船和水面上的倒影。接着,她想到将思想像钓鱼一样钓起来。由于受到脑中念头的干扰,她飞快地踏进一块草坪,却被学监赶了出来。然后,她又想到了学院和图书馆以及相关的文稿和学者们。
你以为她这下要好好讲讲“妇女与小说”了,结果她在教堂门口徘徊了一阵,之后吃了一顿有鱼、有鹧鸪还有甜点的丰盛午餐。午餐一直吃到近黄昏,心满意足的她赞美了下诗歌,又去吃了一顿平淡无奇的晚餐。在描述了一番晚餐中清淡的肉汤和干到骨子里的饼干之后,她说:“若要交谈得愉快,吃得好坏至关重要。一个人要想头脑清醒、爱情甜蜜、睡眠酣畅,若是吃不好,决然办不到。牛肉和梅子点不亮那心灵栖所的灯光。”
就在你以为她是个吃货,根本忘记了要去论证“女人要写小说得有钱和一间自己的房间”这一观点时,她思想的野马开始奔跑。她由菜品这件事想到了女性的贫困处境,毕竟饮食情况反映了一个家庭的经济状况。她开始义愤填膺,大声谴责女性的贫困处境。
“我们的母亲们那时都做什么去了,一笔钱也没给我们留下?”她渴望母亲们和母亲的母亲们学会赚钱的伟大艺术,这样,她们这一代女性就能享用飞禽和美酒,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憧憬生活。可是,母亲们没钱,因为她们生养的不是一两个孩子,而是十几个孩子,她们为生育和家务忙碌了一生。这使我想到自己的母亲,虽然她只生养了两个孩子,但她一生都为家庭操劳,没有个人的生活,到老了也没有属于自己的财产,还得继续帮子女养育他们的子女。她担心自己如果不这么做,子女就不会为自己养老送终。
一个邻居阿姨曾向我抱怨:“我们这代人似乎就是围绕着孩子在生活,先养孩子,再养孩子的孩子。”这是中国无数生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母亲的人生样本,也许正因为此,我们这一代的很多女性从小就有一种恐惧:我害怕跟妈妈一样。我们恐惧婚姻,受到母亲生活的影响,我们这样理解婚姻:婚姻意味着牺牲自己,为家庭奉献。我希望,我们这一代女性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女儿们对女性和婚姻的看法。
伍尔夫总结了母亲们没钱的原因:“首先,她们不可能去赚钱;其次,即使她们有可能赚到钱,法律也拒不承认她们有权利把这些赚来的钱归为己有。”这让我想起英国《卫报》曾经刊登的一篇文章:“据报道,根据中国全国妇联和国家统计局2010年进行的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的数据,中国只有13.2%的已婚女性在房产上只登记了自己的名字,而51.7%的已婚男性这样做。不仅如此,零点研究咨询集团2012年调查北京、上海、广州和深圳等炙手可热的房产市场时发现,虽然70%的女性为购买婚房做出了贡献,但只有30%的婚房登记了女性的名字。”
英国在1870年和1882年通过法律确立了已婚妇女保有自己的财产的权利,而在100多年后的中国,女性仍未真正享受到平等的就业权利,也就是说,在挣钱方面都不平等,在拥有财产方面怎么会平等呢?另一方面,中国传统的“三从四德”思想也使女性自我禁锢,“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我一个女人都不属于我自己,我赚的钱、买的房子当然也不属于我自己。
我们从现实中抽离,继续追随伍尔夫思想的脚步。她用风趣幽默的语言、灵动细腻的情感、睿智开阔的思维将她的观点娓娓道来。她认为女性若要写小说或诗歌,每年就必须有500英镑的收入和一间带锁的房间。她论述了女性的贫困处境和无法享有平等就业权利的历史,紧接着谈了金钱与创作的关系。“贫穷之于小说,影响几何?艺术创作,又需要哪些条件?”她举了许多著名诗人的例子。如果华兹华斯、拜伦、雪莱、丁尼生这些人没有钱,那他们就写不出伟大的诗篇。她说:“500英镑的年薪象征着沉思的力量,门上的锁意味着独立思考的能力。”
/ 二、你就是自己的良人 /
心灵的自由依赖物质。
重读《一间自己的房间》一书,我仍然觉得很精彩,深受触动。上一次读此书的时候,我有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而这一次,作为一个自由写作者的我重读这本书,有了更多的体悟。做了自由写作者之后,我更加明白物质条件对创作来说是多么重要,或者更确切地说,我更加明白物质对于心灵自由的重要性。如果一个作家没有属于自己的写作的房间,只能在公共场所写作,总会被这样那样的事情打断思路,那他应该会很痛苦、很有挫败感吧。如果一个作家总在为下一顿饭发愁,我很难想象他能写出多么出色的作品。
自由创作的前提往往与经济状况相关。当然,并不是说你必须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才能搞创作。现在北京、上海的房价这么高,一间15平米的房间就要几十万,而且你也不可能买到只有15平米的房子。所以,我认为,假如你是一位想写小说的女性,只要你能赚到基本的生活所需,租得起房子,能吃饱穿暖,你就享有了创作的自由。其实,不管你要不要搞创作,女人都要为自己挣钱,因为这意味着你的独立与自由,除非你不想要独立和自由。生活没有捷径,你想过独立自由的生活,只能依靠你自己。
伍尔夫的文字就像一个跃动的精灵,踏着舞步旋转跳跃,充满美感。不过,与其说我喜欢她在《一间自己的房间》中展现出的意识流般的写作手法和富有诗意的散文风格,不如说我喜欢她那种对待女性的态度:有督促,有激励,有客观中立,也充满希望和信心。
她说:“我希望你们可以尽己所能,想方设法给自己挣到足够的钱,好去旅游,去无所事事,去思索世界的未来或过去,去看书、做梦或是在街头闲逛,让思考的渔线深深沉入这条溪流中去。 ”
她说:“我之所以要求你们去挣钱或拥有自己的房间,就是要你们活在现实之中,不管我是否能将之描绘出来,那都将是一种充满生气、富有活力的生活。 ”
她说:“我发觉自己只是想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地说,成为自己比任何事情都更重要。 ”
这是80多年前的一位女性长辈对年轻女孩说的话,比起《大龄文艺女青年之歌》中唱的“他们说你该找个有钱的,让他赞助你搞创作”,伍尔夫显然更先进,也更现实。她鼓励女性为自己挣钱,为自己想过的生活努力;她强调女性要尊重男女差异,发挥出女性的最大优势;她要求女性与现实联结,争取去过一种更有生气和活力的生活;她希望女性不必成为别人,而只是成为她自己。这样的谆谆教诲和殷切期望,令人感动也催人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