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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周渝民的火车

1.

陶小桃把嘴里的泡泡吹到最大的时候,小礼堂的门吱嘎一声开了,那个长得超级超级超级像周渝民的小学弟就抱着小提琴站在门口,陶小桃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泡泡就破了,口香糖粘了一脸。合唱团的女生呼啦啦全都笑起来,陶小桃就尴尬地站在人群里,这个矮矮胖胖的小女生,好象从来都没有这么万众瞩目过。

音乐老师让那个小周渝民站到陶小桃旁边去,陶小桃开心得快要叫起来了,急忙把自己的鼓朝妍朵那边挪了一下,好空出更大的地方,让小周渝民站过来。那个讨厌的妍朵就压底了声音在陶小桃耳边骂了一句:“死肥妹。”陶小桃刚刚开心起来的心情又一下子难过起来。音乐老师挥了一下手,让大家继续演奏,小学弟就叫起来了:“老师,这位女同学骂人……”

从训导处出来的时候,妍朵气呼呼在前面走,小周渝民远远地跟在后面,陶小桃跟在最后面,她好几次想要追上去对他说谢谢,可都没有勇气。那个讨厌的妍朵死都不肯向陶小桃道歉,她说她是实话实说。陶小桃这样喝水都长肉的女生,除了难过,还能怎样。

2.

合唱团的女孩子们都是妍朵的小姐妹淘,那之后,就再没有人肯跟陶小桃说话了。水果课的时候,陶小桃拿到的苹果是最小的,发制服的时候,陶小桃的衬衫或是裙子上会写着大面包,死肥妹之类的话,就连发乐谱,陶小桃的也缺两页……每天中场休息,陶小桃都一个人站在小礼堂的角落里,有好多次她都想退出合唱团了,可她又怕退出合唱团之后,就再也看不到小周渝民了。

小周渝民和合唱团其他的成员不一样,他的小提琴拉得太好了,只需要周末过来参加排练就可以了。所以每个星期陶小桃只能看见他一次,有时候还能听到他唱歌,就在自己的旁边,那么近那么近,陶小桃就觉得一个星期来受的委屈都值得了。

那天周末,排练结束之后,陶小桃穿过小礼堂后面的巷子的时候,小周渝民突然追上来喊她的名字,手里捧了厚厚一叠的乐谱。他说:“我知道她们把你的乐谱藏起来了,这是我帮你抄的,每一首都有。”陶小桃来不及把乐谱装进背包,妍朵和那些女生就都走过来了,陶小桃慌忙跑开了,像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

陶小桃一口气就跑到了小礼堂的天台上,坐在水箱的阴影里,刚才因为太紧张,乐谱都被抓得皱了,她是怕一松手,那些乐谱就会飞了。她小心翼翼地一页一页展平,她后悔死了,怎么能把他送给自己的乐谱弄皱呢。

3.

有一天彩排的时候,妍朵喝了满满一口可乐,然后装做打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喷嚏,所有可乐就全都洒在陶小桃的乐谱上,翻滚的泡沫像是眼泪一样顺着五线谱一滴一滴掉下来,那些蓝色的音符一下子全模糊了。陶小桃哇地一声哭出来,手里的鼓槌疯了一样朝妍朵砸过去,爵士鼓轰然倒地。

妍朵闪得快,只是额角多了一块淤青。陶小桃本来都以为这次一定会离开合唱团了,可音乐老师只是随便说了她几句,就让她继续排练了。她把那些湿了的乐谱拿到小礼堂的天台去晾,然后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水箱的阴影里偷偷地笑,她第一次觉得那个和自己一样胖一样胖的音乐老师还真可爱。

陶小桃笑着笑着,突然发现水箱的阴影好象变长了一截,回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周渝民就站在自己后面。屋顶的风特别大,吹得那些乐谱翻翻腾腾的,陶小桃慌忙跑过去按住,小周渝民也跑过来帮她。两个人就那样站在风里,一动也不敢动。小周渝民站着站着就笑起来,他说:“陶小桃,你的影子是圆圆的,我的影子是长长的,你的影子站在我的影子那头,看上去像不像《功夫》里面那个大棒棒糖……”陶小桃也跟着笑,同样都是说自己胖,为什么小周渝民就能说得像糖果一样甜蜜呢。

4.

音乐老师怕陶小桃和妍朵再吵架,就把她们两个分开了,陶小桃站到最前排,而小周渝民就站到了妍朵的旁边,看着妍朵笑得那么得意,陶小桃恨不得再给她一块淤青,让她知道爵士鼓是有两根鼓槌的。

妍朵根本就不怕陶小桃的鼓槌,而是每天都穿着短短的格仔裙,露出两条长长的像鼓槌一样纤细的小腿在陶小桃面前走来走去。陶小桃就站在角落里低着头踩自己的鞋尖,心里一遍一遍对自己说,这次一定要减肥,而且要减肥成功。

小周渝民就每天陪着陶小桃去球场跑步,穿白色的大球衣,白色的阿迪鞋,跑起来的时候头发软软的,在阳光里一跳一跳的,陶小桃跟在后面,像个拧紧发条的小兔子,拼命地追拼命地追,却总是追不上。小周渝民就停下来等她。

陶小桃不再吃任何零食了,包括口香糖。上水果课的时候,就算妍朵和她的小姐妹淘们不把最小的苹果留给她,她也会自己挑最最小的那个,而且只吃一半,另一半给小周渝民,妍朵一直都很讨好小周渝民,也想把自己的苹果留给他吃,小周渝民也不客气,喀嚓喀嚓啃光了,却还是不理她。陶小桃笑坏了,多好的男生啊,吃死了也不胖。

5.

就在陶小桃快要瘦下来的时候,小周渝民却要走了。那天排练结束,他在天台等她,抱着一个漂亮的礼品盒子。他说:“陶小桃,我家搬家,我要走了,以后不能陪你一起跑步了,这个小火车送给你,下次你跑步的时候,就拧紧发条,让它在前面跑,你在后面追,这样就不寂寞了。”

是秋天的黄昏,阳光暖暖的,疯长的香樟树把长长的枝桠一直伸到了天台上,地上落了满满的叶子,还有那些零零落落的乐谱,在风里寂寞地打转……两个人就那样呆呆地站着,陶小桃发现自己好象真的变瘦了,因为她看见自己的影子不再是圆圆的了,也变得长长的,印在小周渝民长长的影子旁边,像是天空里两根电线伸向远方的姿势,永远平行,无法交接。

小周渝民终就是走了,陶小桃就远远地跟在后面,她多想追上去,对他说:“我喜欢你!”可总也鼓不起勇气。妍朵也来送他,还有她的小姐妹淘,一群孩子,站在小礼堂的台阶上哭得稀哩哗啦。连音乐老师的眼圈都变得红红的,招呼我们全都回台上站好,陪小周渝民唱最后一首歌:如果你有天回来/什么都不必说/只要静静坐在身旁/让风并肩吹过……

6.

减肥减了那么久,小周渝民却走了,小周渝民走了,陶小桃减肥还有什么用。那天排练结束之后,陶小桃就一个人跑到KFC,要了双份儿童套餐,还要了一堆蛋挞,死命的吃,拼命地吃,她看见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可乐里……

因为陶小桃要了两份套餐,所以KFC的服务生就过来给她派礼物,居然就是小周渝民送给她的那种玩具火车,为什么人难过的时候,连派礼物这样开心的事情都变得哀伤。服务生告诉陶小桃,这种小火车是可以录音的,一按火车上的红灯,就会录下你想说的话……

陶小桃慌忙从背包里翻出小周渝民送给自己的小火车,一按火车上的绿灯,就听见小周渝民在小喇叭里不停地说:“陶小桃,我喜欢你。可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如果你愿意和我交往,十月四号下午我在念泗路72号等你。”KFC里面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陶小桃,她就抱着那个小火车,开心地笑了,笑得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不停……

陶小桃赶到念泗路72号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了,下了很大的雪,她就站在那个生锈的门牌旁边朝里面张望着,小周渝民家应该是已经搬走,一定是已经搬走了,因为她看见院子里黄了的野草已经埋没了台阶,还有那些被雪压得乱糟糟的夹竹桃一直挤到了栅栏外面,小周渝民穿过的那双阿迪鞋只剩一只,孤单地落在窗台上,而另一只却不知道走失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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