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安妮正坐在窗口缝她的小布条,无意中瞟了一眼窗外,看见戴安娜神秘地出现在森林女神泡泡边,只是一刹那,安妮冲出了屋子,跑下了山谷,眼里交错着惊愕与希冀的光芒。但她看见戴安娜沮丧的面容时,希望退了个干干净净。
“你妈妈气还没消?”她气吁吁地问。
戴安娜伤心地摇头。
“安妮,没有,她说以后再也不让我和你玩儿了。我哭了又哭,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但一点儿用也没有。我花了好长时间哄她,她才同意我下来跟你说再见。她说我只能来十分钟,她会看着钟的。”
“十分钟不够说永别的,”安妮眼泪滂沱,“戴安娜,你能不能发誓永远不会忘记我?无论将来有什么样的朋友呵护你,我是你小时候的朋友,对吗?”
“我会的,”戴安娜悲伤不已,“我再也不会有知己了——我不要了,我不会像爱你一样爱别人的。”
“戴安娜,噢,”安妮哭着说,紧紧勾着手,“你爱我吗?”
“哦,当然啦,我爱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不知道呀,”安妮长吐一口气,“我以为你喜欢我,这是当然啦,但是我不知道你爱我呢。哇,戴安娜,我不知道会有人爱我呢,打记事起,就没人爱过我呢。这太好了呀,戴安娜,你真是照耀在我黑暗的道路上的一缕阳光,戴安娜,噢,再说一遍,好吗?”
“我一心一意地爱着你,安妮,”戴安娜坚定地说,“而且我永远爱你,你放心吧。”
“我也永远爱你,戴安娜,”安妮郑重其事地伸出手来,“今后的日子里,对你的怀念就像星光照耀着我孤独的生命,就像我们上次一起看过的那本书一样。戴安娜,你能给我一簇你黑玉般的头发当做离别纪念珍藏吗?”
“你有剪刀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吗?”安妮情深意切的话让戴安娜的眼泪又重新流了出来,她擦擦眼泪问安妮。
“有的,正好我在缝布片,剪刀就在围裙里。”安妮庄严地剪下戴安娜一缕短发来,“永远祝福你,我挚爱的朋友,从今以后,尽管我们离得不远,却会像陌生人一样,但我的心会永远忠于你。”
安妮目送着戴安娜走出她的视线,戴安娜一回过头就朝她伤感地挥手。随后,她回到家里,心底还在为这个浪漫的分别场面而激动。
“全结束了。”她对玛莉拉说,“我再也不会有朋友了,这比以前与卡蒂、维奥莱特分手更糟糕,这太不一样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了真正的朋友,就不会如此满足啦。在泉水下,我和戴安娜经历了一场如此感人的离别,它在我心底会永远神圣的。我用了能想出来的最具有诗意的语言,比平常说话浪漫多啦。戴安娜给了我一束头发,我要把它缝进小袋子里,终身都挂在脖子上,随着我下葬,我知道我是活不长的。或许,巴里太太要是看见我冰冷僵硬的尸体,她会后悔她做的事,同意戴安娜参加我的葬礼的。”
“你既然能说话,我估计也用不着担心你会悲伤致死了,安妮。”玛莉拉一点儿也没有同情心。
星期一,玛莉拉吃惊地看见安妮提着她装书的篮子下楼来了,忧郁的嘴角被坚定地拉成了一条直线。
“我要回学校了,”她宣布道,“这是我生命中剩下的唯一了,我亲爱的朋友被无情地从我身边拉走了,在学校里,我还能看见她,可以怀念我们分离的时刻。”
“你最好还是怀念你自己的功课,”玛莉拉说,她隐藏着自己看见事态如此发展而带来的喜悦,“要是你回学校的话,我可不想再听见石板在脑袋上开花之类的故事了,规矩一点,按老师的吩咐做。”
“我会努力做个模范学生的,”安妮伤感地说,“虽然没什么乐趣,菲利普先生说米尼·安德鲁斯是模范学生,但她实在是一点点想象的火花都没闪出来,没有生命力。她这个人呆滞迟钝,根本不会享受。想想我自己会变成这样子真让人压抑。我要走大路去,我再也受不了孤零零地穿过白桦路了,要是这么走过去,我会哭的。”
安妮在学校里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因为玩游戏时大家都觉得不能少了安妮的想象力,还有她唱歌的声音和午餐时她戏剧化的大声朗读。鲁比·格丽丝看《圣约》的时候偷偷塞给她三个李子,埃拉·梅·迈克菲逊从植物书的封面上裁下一朵硕大的黄色紫罗兰送给她,安维利学校里堆了一桌子的礼品。苏菲娅·斯劳尼答应教安妮一种漂亮花边图案的新织法,这种花边用来装饰围裙很不错。卡蒂·布特尔送给她一个香水瓶子来装擦石板的水,朱丽叶·贝尔在一张淡粉色带圆齿的纸上仔细地抄了这么一段话:当星星钉住了黎明垂下的幕布,请你记住,你有一个朋友,虽然她可能身在远方。
“有人欣赏可真好。”那天晚上,安妮狂喜地对玛莉拉感慨万分。
不仅仅是这些女孩子欣赏安妮。午餐后,安妮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菲利普先生叫她和模范生米尼·安德鲁斯坐在一块儿,她发现桌子上有一个大大的甘美的草莓苹果。安妮拿起来刚想咬一口,突然想起来在安维利出产这种苹果的只有阳光水湖对面的老布里兹一家。苹果就像烧烫的煤一样从安妮手里掉了下来,她夸张地用手绢擦了擦手指,到第二天早上,苹果还是一动不动地摆在安妮的桌子上。早晨,打扫卫生的小蒂莫西·安德鲁斯到学校时顺手把它当意外的收获拿走了。切里·斯劳尼有一支石板笔,包着华美的红黄纸条纹,普通笔只值一分钱,他的这支却值两分,午餐后他把笔送给安妮,受到了友好的接待。安妮优雅地接受了这件礼物,回报给他一个微笑,这个给迷得昏头昏脑的年轻人立刻被送上了极乐天堂,结果听写错得没谱,菲利普先生罚他留下来重写。
但是,坐在格蒂·派伊旁边的戴安娜却没有任何表示或礼品,这让安妮小小的胜利隐含了痛苦。
“戴安娜只是冲我笑了笑,我猜。”她当天晚上悲伤地对玛莉拉说,但第二天早上,一张折好的小纸条传到了安妮手里。
亲爱的安妮:
妈妈说我不能跟你玩儿,就是在学校也不许和你说话。不是我的错,别怪我。我还像以往一样地爱你,我想念你,想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格蒂·派伊。我用红色薄纸替你做了个书签,现在很时髦呢,学校里只有三个女孩知道怎么做。看着它,你就想起了你真心的朋友。
戴安娜·巴里
安妮看完了条子,吻了吻书签,迅速地回了张条子。
我亲爱的戴安娜:
当然我不会怪你听妈妈的话的,我们的灵魂还可以交谈,我会永远留着你可爱的礼物的。米尼·安德鲁斯是个好姑娘,虽然她没有什么想象力,但是我已经是戴安娜的知己了,不能再是她的了。尽管已经比以前强了,但我的拼写还是不太好,请原谅。只有死亡才能让我们分开。
你的安妮,或者凯迪莉娅·雪莉
又及:今天晚上我会枕着你的信入眠。
安妮
自从安妮回到学校,玛莉拉就悲观地等着她再有什么麻烦,但至今还没有。可能是安妮被米尼的模范精神感染了,至少她从那时起和菲利普先生处得非常不错,她全心全意地扑在学习上,决心不让吉尔伯特·布里兹在任何课上超过她。他们的竞争越来越明显,这是吉尔伯特天性中非常好的一方面,但安妮却没有这种优点,她坚持自己的态度,她的爱憎同样强烈,根本就不愿意承认她屈尊和吉尔伯特在学业上竞争,因为这就等于证明了安妮一直否认的事实——他的存在。但竞争的确存在,荣誉在他们俩之间起起落落,拼写以前是吉尔伯特拿第一,可现在呢,安妮甩了甩红辫子,变成了第一名。要是吉尔伯特的计算题全部正确,名字写在了黑板的光荣榜上,第二天早上,花了一个晚上绞尽脑汁学习十进位的安妮则成了第一名。甚至有一个可怕的日子,他们俩的名字被并排写在了一起。这简直跟写在走廊柱子上的注意榜一样讨厌,安妮的羞辱和吉尔伯特的满足显而易见。等待每个月底的测验成绩时感觉很难受,第一个月吉尔伯特以三分的优势名列前茅,而第二个月安妮则用五分击败了她。但是她的胜利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因为吉尔伯特竟然当着全校的面向她表示真诚的祝贺,要是他对他的失败觉得刺痛的话,安妮会觉得更为美妙。
菲利普先生可能不是个好老师,但是像安妮这样的学生,已经坚定不移地有了学习的决心,在什么样的老师手下都会有进步。学期结束时,安妮和吉尔伯特都升到五年级,可以学习分科的基础理论了,比如拉丁文、几何、法语、代数。几何是安妮的滑铁卢。
“它真难啊,”她呻吟道,“几何学我是当不了第一名了,它根本就连一点儿想象空间也没有,菲利普先生说他还没见过像我学得这么糟的呢。吉尔——呀,我指的是别的聪明学生啦,能学得那么好,简直跟苦修似的,玛莉拉。就连戴安娜都学得比我强,不过我是不介意落在戴安娜后面的,虽然我们现在见面跟陌生人似的,我对她仍然抱有不息的爱。有时,想到她我就会很难过。但是,真的,玛莉拉,这么有意思的世界上,想难过很长时间也不容易啊,对不?”